球源自吐蕃,但傳到中原之後便深受喜愛,尤其是在泛濫這年頭,貴族青年若是說自己不會打馬球,那必定是要遭人笑話的。李賢當初興致最高的那段時間,三天兩頭就有場次,但和屈突申若的興頭比比,那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聽說李賢邀請打馬球,格嘉木夏幾乎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別看他這次帶的就那麼幾十號人,卻幾乎個個都是馬球高手,根本不怵這樣的較量。在他看來,這反而是一個增進交流的機會——贏了可以揚眉吐氣,就是輸了,也是給別人一個面子,何樂而不爲?
吐谷渾王宮中有現成的地盤,李賢又邀請了契苾何力黑齒常之等人過來觀賞,道是輕鬆一下解解乏。這年頭大多數人都是好這一口的,應邀之後無不趕早,這安排好的位子很快就滿滿當當,最後險些就不夠了。
作爲主帥,李賢這一次是安坐釣魚臺,如今可不比在長安洛陽,別看也都是有名頭的人物,但夠格硬拉他下場的一個也沒有,不愁再有先前那種趕鴨子上架的勾當。再說,看看下頭那五名選手雄赳赳氣昂昂的光景,這連鼓勁都不用了!
男女搭配,幹活不累,打頭的是屈突申若,押後的是阿梨,剩下的三個是程伯虎薛丁山姚元之,絳紅的頭巾配合同色衣褲,個個都流露出一股英偉氣。哪怕是那兩個女扮男裝的,等閒人也看不出什麼端倪,當然。不包括契苾何力這樣老謀深算的人。
此時。他就忍不住叨咕了一句:“怎麼阿梨也上去了?”
李賢裝作沒有聽見那抱怨,往旁邊吐蕃那一邊看去,這才發現格桑木夏還沒有來。也不見那個赤瑪倫地蹤影。等到吐蕃那方選手上場,他才忽然發覺,那一位也女扮男裝上場了。這時候,他方纔把腦袋向契苾何力靠攏了些,嘿嘿笑了一聲。
“老將軍看到了那邊沒有,那個少年號稱是格桑木夏地孫子。其實卻是他的孫女赤瑪倫。嘖嘖,我以爲我膽子不小了,卻不知道這位吐蕃沒廬氏的族長,居然把小贊普地未婚妻給帶到了樹敦城這種地方!”
赤瑪倫?那是個女人?
契苾何力雖說不管這談判的事,但上次遠遠瞟見過一眼,只是覺得這少年瘦弱,作爲沒廬氏繼承人不太像樣,卻沒想到是女人。再想想吐蕃女人的地位。他更是皺了皺眉:“這個桑木夏真是膽大,若是讓其他人知道他把未來的贊蒙帶着這樣亂跑,一場風波絕對是少不了,居然還讓她下場打馬球?”
咳。這年頭大唐鐵勒的女人都彪悍,就不許吐蕃的千金大小姐放縱一回?
李賢爲契苾何力地沒見識撇了撇嘴。心裡不無唏噓地感慨了一聲。而這時候,格桑木夏也在衆人的簇擁下到了場邊,示意衆人不必上前,這才親自上來施禮。
雖說知道這老頭不是省油的燈,但李賢亦不打算在人前留下一個倨傲的印象,遂擺出和藹可親的模樣,親自將格嘉木夏攙扶起來,又很是熱絡地指了指旁邊的位子。此時,就只見這位沒廬氏的族長很識相地擺出了受寵若驚的表情,再三稱謝之後,方纔坐了下來。
賓主到場,選手到場,這賽場上一聲鳴哨,馬球便開打了。就只見那個輕飄飄地空心鞠球在空中飛來飛去,但只見場上沙塵飛揚,只聽馬聲嘶鳴不斷,人聲叱喝不絕,比分似乎呈膠着狀態交替上升,兩邊共計三個巾幗英豪七個男子漢都拼盡了全力,比賽煞是精彩好看。
然而,喝彩的聲音雖然響亮,但居中幾個人的眼睛雖然在賽場上,那顆心卻不在賽場上,說是脣槍舌劍也不爲過。這是李賢公開場合下第一次和格嘉木夏碰頭,雙方都是第一次領教對方的詞鋒,這一下對砍起來,端地是殺人不見血。
當然,身份的差別以及形勢地差別註定老格嘉木夏必定要失敗,他的底氣實在不怎麼足。當然,他也實在不希望真的惹惱了李賢。所以,在契苾何力和黑齒常之終於感慨兩人話裡藏刀告一段落的時候,就只聽格嘉木夏開始了第二輪的吹捧。這時候,兩個大唐蕃將對視一眼,乾脆裝作充耳不聞。
“一萬三千俘虜我可以答應全給你,條件你不妨繼續和裴炎他們商量。”
李賢忽然迸出來的一句話讓格嘉木夏爲之大喜,但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愣住了。
“我看族長的孫子很討人喜歡,這年紀也該是婚嫁的年齡了,我大唐的美人可是有名的,昔日鬆贊幹
娶的文成公主,噶爾大相娶的段縣主便可見一斑。族長願意,我給令孫介紹一位名門千金如何?”
格嘉木夏雖說老奸巨滑,這一瞬間卻沒弄清楚李賢的意思,愣了片刻趕緊打哈哈道:“瑪倫如今還小,這婚事不急。再者,贊普尚未娶妻,他談什麼婚事!”
“說到小贊普的婚事,當初噶爾欽陵在長安的時候,還爲小贊普向我大唐求過親。若不是因爲他西逃之外還縱火傷人,說不定這婚事早就定了!”
李賢嘴裡頭這麼說,眼角餘光卻在打量格嘉木夏的反應,發現這老頭滿臉坦然,更點頭慨嘆了一聲,他不禁在心裡罵了一句。
人說是吐蕃贊普子嗣艱難,像松贊干布這樣的君王,一個尺尊公主一個文成公主都是沒有生下一男半女,反倒是一個小妃生下了一個兒子。照格嘉木夏的反應來看,就算大唐再嫁一個公主過去,也不過是賠了女兒又折兵,這吐蕃的繼承人肯定屬於吐蕃各大族的小妃。
儘管被李賢忽然提到孫女的事情嚇了一跳,但格嘉木夏想到李賢好容易開口放了承諾,這原本就預備好的條件等等也就一一拋了出來,除了金銀牛羊等硬性條件,還不乏軟性指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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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外乎是掌握了政權之後,承諾絕不會西侵,保證會臣服於大唐等等空頭支票。偏偏老頭子說得異常誠懇,動不動還太宗皇帝咋的咋的,彷彿那時候上大唐求親的不是噶爾東贊而是他格嘉木夏似的。
契苾何力裝作沒聽見,黑齒常之是不知道,但李賢就算沒見識,這些當年舊事好歹還是明白的。當初爲了嫁一個文成公主,仗打了好幾回,中間扯皮無數,噶爾東贊長安跑了兩三回,邊疆軍民和吐蕃士兵也不知道死了多久,最後方纔和親成功。再說了,他那便宜爺爺太宗皇帝李世民的宗旨就是,你敢不服敢叛亂,我就出兵,出兵後你要是肯討饒就可以原諒你,否則直接滅國再說!
高昌薛延陀是這樣滅的,而高句麗也是這樣打的,至於打輸了則是另外一回事。
友好的磋商落幕之時,場中的馬球比賽也終於同時結束,比分定格在了八比八,一個無比吉祥的數字。然而,臺上的兩撥人各自感到滿意的同時,底下的兩位領頭人卻不滿意。
屈突申若把薛丁山程伯虎和姚元之教訓了一通,從配合戰術到方位角度,恨不得給他們上一堂馬術課。而赤瑪倫則是對着那幾個精心挑選出來的好手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罵,語意不外乎是說,輸給大唐太丟面子諸如此類的話。
比賽完了,李賢還惦記着那些在下頭拼死拼活,自己卻沒功夫多看兩眼的隊員,眼見程伯虎等三個大男人垂頭喪氣,立刻拍着胸脯許願今晚請喝酒。此話一出,原本對喝酒最感興趣的程伯虎不禁白了一眼:“你以爲這地方是長安洛陽?找遍整個樹敦城,你要是能在王宮以外找到另外一個酒肆,我就把這顆腦袋輸給你!”
他一面說一面氣猶未消地瞪着薛丁山:“小薛你也是,有了女人就忘了兄弟,一樣的見色忘友!”
朋友兄弟之間,幾句笑語不過是小事,再加上雖說樹敦城是軍管,但這畢竟還在戰時,這主帥滿城找酒不是什麼好聽的,所以儘管這次比賽的結果是平局,李賢照舊在王宮裡擺了一桌宴請五位“功臣”,屈突申若和阿梨俱是喝得暢快,而三個軍職在身的人不得不以身作則,僅僅是略略沾脣而已。當某個消息傳來的時候,三個人分外慶幸自己沒喝醉。
居然有人闖進欽陵特使桑吉達布的住處,悍然砍傷了三名護衛,而兇手亦被當場格殺。
雖然覺得這事情蹊蹺外加沒可能,但人家都這麼報了,李賢亦不好保持沉默。大唐向來並不以打仗爲否來判定敵國——今年和哪國打仗,明年那個國家在正月指不定就會派使節來賀正旦,這是司空見慣的事,至於和親就更不用說了,文成公主當初就是大唐和吐蕃打完仗嫁到吐蕃去的。
而今欽陵如今好歹是吐蕃大相(儘管是自稱的),如果特使真的出事,他被人指摘倒是其次,最重要是面子上太下不來了。
派了程伯虎薛丁山護送裴炎和姚元之前去查探究竟,李賢自己則玩弄着酒杯,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道:“當場格殺?別是有心演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