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並不是一個小地方。
但是,這年頭的湯泉宮可不是日後的華清池,上頭殿閣雖然看似連綿不絕,但還是有限制的。像許敬宗李績這樣的宰輔重臣,還有可能獨居一個院子,但普通官員或是武將自然只能湊合一下大家擠擠——能跟着皇帝老子泡溫泉,那就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
而李敬業四個人雖然有一個獨立的小院,但因爲冷泉殿畢竟地方大,因此四人仗着伴讀的名義,常常佔據了殿後寬大的演武場,這一天也同樣不例外。
得知李賢已經進了書房,李敬業不禁重重拍了拍巴掌,不無興奮地嚷嚷道:“這下好了,憑着我剛剛那些夠火候的勸說,要是老於還不知道把握機會,那就是天字第一號大笨蛋了!嘿,只要六郎拜師,老於一定會把心思全部放在他的身上,我們只要應付兩下就成了。”
程伯虎對讀書最最頭痛,此時自然是興高采烈,而屈突仲翔雖說覺得這麼做可能會有問題,但考慮到上次被關禁閉的倒黴經歷,他也就把那些顧慮拋到了九霄雲外。開玩笑,他之所以選擇跟着李賢當伴讀,可不是爲了給於老頭整治的!
眼見那三個傢伙全都沉浸在對美好未來的遐想中,薛丁山實在忍不住了:“以於大人的個性,倘若六郎真的拜了師傅,我們今後只怕會更難過而不是更好過!於大人顯然是想讓六郎當一個賢王,又怎麼會放過我們四個?你們可別忘了,他已經不止一次嘮叨我們資質差了!”
一席話說完,李敬業程伯虎屈突仲翔已然是呆若木雞——敢情他們這禍水東引之計,拐彎抹角居然回到了自己身上!于志寧要真的名正言順成了沛王王傅。以後只怕更會對他們盯得死死的。這麼簡單的道理,他們事先怎麼沒想到?
“小薛,這種話你事先怎麼不說!”
見李敬業咬牙切齒地衝着自己怒吼,薛丁山不禁聳了聳肩:“我早說你們會相信麼?”
一句話說得三人啞口無言。然而,還不等李敬業再說什麼,一個聲音便突兀地在他身後響起:“敬業。你可是好算計啊!”
“六郎……”
李敬業一扭頭便看到了面帶冷色的李賢,頓時感到不妙。待要拉上旁人壯膽地時候,卻只見程伯虎和屈突仲翔全都沒義氣地溜到了薛丁山背後。他見狀不禁氣結。眼珠子一轉,他便趕緊陪笑道:“六郎,我不過是看於師傅那股子愛才之心……”
“廢話少說!”
雖說李賢明白自己上了當,但是,真正忖度下來,他並沒有吃什麼虧——老於固然是一本正經的人,可還算通情達理,剛剛已經親口答應一應日程還是按照先前。並不打算一天到晚拘着他讀書。而他反而還賺到了一個老智囊,成本覈算下來一點都不虧。
再加上老狐狸李績這個師傅,他這運氣還真是不錯。
話雖如此,但是平白無故被人算計可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因此他死死瞪了李敬業好半晌。直到把對方看得渾身發毛方纔暫時罷休。他當然想好好教訓李敬業一頓,問題是。眼下還有另外一件更要緊的事情。
“我問你,師傅後天要考較你地劍術,你現在練得怎麼樣了?”
見李賢岔開了話題。李敬業先是舒了一口氣,可是一提到李績的最後通,他那臉色頓時異常難看。
“練得怎麼樣……我他孃的就是不知道!”他忽然變得氣沖沖地,沒好氣地一屁股坐了下來,“雖然比不上伯虎小薛的心無旁騖,但我至少不比六郎下的功夫少吧?可偏偏我這劍術愣是沒有長進,每次問爺爺,他都用那種古怪地目光盯着我看,卻一句指點都沒有!如今還給我下這種最後通牒,他還是不是我爺爺!”
李賢還是第一次看到李敬業在背後這麼指摘李績,一愣之後,他忽然隱隱約約覺得抓到了一點什麼,但要真正理出頭緒,卻又是雜亂無章。左思右想不得章法,他索性也就不想這些有的沒的,一把將李敬業拽了起來。
“沒出息,師傅既然要考你,順順利利通過不就完了!”他一面說一面重重拍了拍李敬業的肩膀,旋即對旁邊的程伯虎三人喝道,“大家是兄弟,都來幫敬業一把,再去把盛允文叫來,我就不信敬業就過不了這一關!”
聽說要練武,程伯虎薛丁山自然是滿口答應,而屈突仲翔忖度這兵器上怎麼也要遜色三人一籌,立刻自動請纓去叫盛允文。李敬業還來不及感謝,就被程伯虎愣是拖到了場中,很快,他就自然而然地被那凌厲的攻勢逼得左支右絀汗流浹背。
邊站着觀望的李賢不禁眉頭緊蹙,屈突申若的意思是有突破那臨門一腳,而以他平日和李敬業較量地情況來看,雖說是勝多贏少,但似乎沒有什麼本質性的區別,爲什麼李績沒有對他下過諸如此類的最後通牒?他可不相信老狐狸李績會因爲他的身份而對他另眼相看。
見李敬業招架不住程伯虎的攻勢,跳出圈子舉手認輸,他心中忽地靈光一閃。見旁邊還站着一個興致勃勃地薛丁山,他眼珠一轉便把人拉過來吩咐了幾句。幾句話說完,見薛丁山眼珠子瞪得老大,他便指了指兵器架。
“難道我的話你也信不過麼?”
好容易歇息夠了,李敬業方纔垂頭喪氣地爬起來,見拎着斧頭地程伯虎還在盯着自己,他連忙擺擺手道:“不行了不行了,伯虎你放過我吧!我這人就是再練上十年,也沒那個天分突破,大不了我以後就不用劍了!”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背後忽然響起了呼呼風聲,幾乎是本能反應,他猛地朝旁邊一滾,眼角餘光便看見一截槍尖出現在他剛剛那個位置上,凌厲的勁道竟是在地上留下了一個小坑。大駭之下,他見那個執槍的人赫然是薛丁山,不由破口大罵道:“小薛,你想殺人麼?”
薛丁山卻壓根不理他,回槍一收,一旋手腕又是一槍,槍頭地那一僂寒芒猶如毒蛇一般,不但角度刁鑽,而且和平日彼此喂招時的留手大相徑庭。
雖說李敬業知道薛丁山不可能是真的要自己性命,但是,在那槍影籠罩下,別說他不敢去賭那種可能,就連身體也本能地做出翻騰等各種反應,卻一直沒有找到機會拔劍,更來不及去看其他人在幹什麼。
好容易閃過直搠右胸的一槍,他正想再喝罵兩句,忽然只覺腦後忽忽風聲,頓時魂飛魄散。此時此刻,他再也顧不上什麼狼狽不狼狽,一個標準的驢打滾挪開三尺,這一次他不用回頭看,便知道那絕對是程伯虎無疑。
這兩個傢伙都瘋了麼,比試就是比試,什麼時候需要動生死!
然而,眼前一道凌厲的劍光把他所有的話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儘管他想要故技重施再次躲開,儘管他想要開口喝止,但是,他的身體卻忽然做出了最迅速的反應。
拔劍,上擊!
叮地一聲響,他只覺身子被一股大力推出去好幾步,直到這時,他方纔看清了那退開的執劍身影,除了李賢還有何人?這時,他悶在心裡頭的喝罵終於吼了出來。
“他孃的,你們還讓不讓我活了,三個打我一個!”
“要不是三個打你一個,你能使出剛剛那一劍?”見李敬業一下子愣了,李賢便聳肩笑道,“這要是換成平常,你早就投降了,怎麼還會捱到最後?我現在總算知道敬業你爲什麼難以突破那臨門一腳了,這劍術和做人一樣,講究一個百折不撓,絕處逢生。你天分高,每逢知道難以取勝就罷手了,所以嘛……”
他說到這裡就止住了,響鼓不用重錘,如李敬業這樣心思靈動的人,沒道理不明白這些。正是因爲李敬業太聰明瞭,所以起初進展頗快,到了最後反而及不上其他人。像那次相撲大會,他明知必敗卻還繼續上的事情,換成李敬業是絕對不肯幹的。
見李敬業渾然忘我地坐在地上冥思苦想,李賢便一把拉起旁邊莫名其妙的程伯虎和薛丁山往外頭走。薛丁山自然無話,而走到半路的程伯虎卻忍不住問道:“六郎,我們這樣痛揍他一頓,他就真能一下子長進?”
李賢瞥了程伯虎一眼,忽然笑嘻嘻地問道:“如果是你,遇到一個絕對不可能勝得了的人,你會怎麼樣?”
“沒打過怎麼知道?”程伯虎的回答異常直截了當,“先提起斧頭幹他孃的,如果真的輸了,我就回去好好練,練好了再去挑戰,輸了再練,總有一天肯定能贏!”
這是標準的程氏答案,李賢看了看薛丁山,見這位也露出了深表贊同的表情,他不禁在心裡感慨了一聲——如程伯虎這種人找到一個就已經不易,他居然能一下子遇上倆,這個世界還真是小啊!
等到三人來到了場邊,屈突仲翔方纔剛剛把盛允文帶過來。看着一臉茫然的盛允文,再看看場中仍然坐着的李敬業,李賢便笑着點點頭道:“老盛,伯虎他們都說你劍術不錯,待會陪我練練!對了,我倒是對你當初那些遊俠的日子很感興趣,閒的時候也順便對我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