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深幾許,倘若時下人知道這一句詩,必定會贊字是時下高門大院的最大特色。不說別的,就拿李賢自己的宅第來說,他恨不得在門口如同後世公園那樣豎一塊牌子,標上家裡的地圖。四百畝的地方,整整一個坊,亭臺樓閣無數,如今還沒造好他就常常迷路,將來若是徹底完工,他豈不是徹底完蛋大吉?
而這座位於洛陽城郊的宅院雖說不至於像李賢那座沛王第那麼誇張,但少說也有二三十畝,端的是非同小可。於是,門上來了客人的事被層層疊疊報到裡頭,結果讓那邊正在喝酒的幾個人全都呆了。
某人杯子掉在地上砸了個粉碎,某人喝進嘴裡的酒嘩地噴了出來,更有人半醉不醒咕咚一聲栽倒在地,更有人在那裡直翻白眼……總而言之,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有如寒風一般,席捲而過把一羣人凍得結結實實。
“就說主人不在,把人攔在外頭不行?”
席上某個人的提議讓報信的尖腦袋頓時哭喪了臉,開玩笑,倘若能攔着,他吃飽了撐着專門跑這麼一趟?如果是一個兩個他自然可以出口相拒,如果是三個四個他也能夠勉力一試,可是,如今這遠勝十個八個,而是浩浩蕩蕩幾十號人!
“小人實在無能爲力!”
這句話出口,席間衆人頓時慌亂了起來,更有人起身準備找藉口溜之大吉,然而,不等他們有所動作,門口忽然又跌跌撞撞衝進來一個人,猶聽他口中嚷嚷道:“不好了,那些個人都進來了,離這邊沒幾步遠,誰都攔不住,快……”
“快什麼快!”
話沒說完,就只見他整個人忽然飛了起來。騰雲駕霧似的在空中手舞足蹈了一番,旋即輕飄飄地屁股朝下落在地上,卻是一絲煙火氣也無。原來這一腳是起勢重收勢輕,單單那一腳,便至少得數年苦練,不是尋常功夫。然而,此時此刻誰也顧不上鑑賞功夫好壞,草庭中一二三四五六七個人,全都盯着外頭涌進來的那一批。心中叫苦自是不提。
“六……六哥!”
某人終於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整張臉猶如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似的,要多沮喪就有多沮喪。見李賢大踏步朝這邊走來。他本能地朝後頭連退三步,直到後背抵上了一根柱子,再沒有退路,他方纔一個激靈反應了過來,暗罵自己沒用。
這肯定是正好撞上。他老哥又不是神仙,怎麼知道他在這裡?
“早知道是六哥你,我就……”
“廢話少說!”李賢不耐煩地一聲厲喝,旋即一個箭步搶上前去,拎住李顯的衣領,便在其耳邊低聲叱問道。“我問你,那老虎是不是從你這裡跑出去的!”
李顯對自己這位兄長的脾氣最是清楚,這一番直截了當開門見山的話砸上來,他自是七葷八素找不到任何方向,原本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就垮了,強自撐起的那一點氣勢全都丟到了九霄雲外,唯一有影響地就是李賢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好半晌,他終於從極端的恐慌和驚愕中回過了神。趕緊指着旁邊另一個年輕人撇清道:“這不是我的宅子,是十四叔的!”
十四叔?李賢剛剛進來的時候,目光就只鎖準了一個李顯,此時一聽這一句,方纔把目光轉了回來,這一瞧立刻認出了那個滿面尷尬笑容的人——正是某位只比他大八歲,輩分卻長了一輩的叔父,太宗皇帝的幼子曹王李明。他順便又瞥了其他人一眼,發現眼熟地大多數,但要說名字他實在難以記得起來。不消說,肯定是皇室子弟居多。
“六郎。哈,今兒個天氣真好,你們來打獵麼?嘿,我這裡還是第一次來這麼多客人,今天何其有幸迎來佳客,倒是蓬蓽生輝了。”
曹王明終究聰明靈動,見外頭還有一大羣人,很快便笑容可掬地和李賢打招呼,旋即又笑呵呵地見過了衆人。他年紀小輩分大,平日也算得上交遊廣闊,在場倒有一多半人是認識他的。雖說在門口等了那麼長時間讓一幫養尊處優的男女都有些不滿,但既然發現主人是曹王,衆人地火氣頓時消了一多半,竟是沒人發現盛允文屈突申若和賀蘭煙不見了。
李賢事先從羅處機那裡聽說這宅子是曹王明送給李顯的,此時見一個推責任一個則是在那裡顧左右而言他,都想攬下包袱,心中自然鬱悶。見李顯在那裡可憐巴巴地望着他,他本能地心裡一軟,隨即想起那邊三個大概已經開始清查工作了,他
心腸把李顯拎到了一邊。
“說,究竟怎麼回事?”
自打那天打虎英雄凱旋迴到洛陽城的時候,李顯就知道大事不妙,更是找了個藉口沒去接風宴現場,就是擔心遇上李賢。到後來發現無事,他的膽子也就大了,以他結交的這些狐朋狗友,當然不知道暗地裡外頭已經因爲此事起了怎樣地波瀾。但即便如此,此刻看到吹鬍子瞪眼的李賢——哦,李賢還沒有鬍子——他還是感到害怕了。
“六哥,這老虎真不是我的……這麼說吧,就是這宅子,也是別人送給十四叔,十四叔再送給我的!”情急之下,李顯也顧不上剛剛纔說過這房子不是他的話,一個勁地撇清外加解釋道,“那老虎是連帶宅子和僕人一起附送的,十四叔當初覺着好玩,也就收下了,至於我,我不是就圖個新鮮麼?”
李賢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最後乾脆打斷道:“這麼說,老虎哪裡來地你不知道?”
“什麼地方來的?不是和六哥你打虎一樣,山裡頭直接抓來的麼?”
對於這樣的回答,李賢很想直接一個白眼瞪過去,可是,見曹王明在那邊高談闊論,這邊的弟弟又是一臉無辜,他只得沒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這下倒好,他是氣鼓鼓地上門尋釁,結果一個是不管不顧地收禮然後轉送,另外一個則是貪圖新鮮什麼都不管……敢情他那天的生命危險就白冒了!
他越想越氣,最後低吼道:“送禮給十四叔的人是誰?”
李顯沒料到李賢竟會如此打破沙鍋問到底,一下子成了啞巴,問題是,他就是想說……他也真的不知道!無可奈何地他也顧不得曹王明正在那邊當一個合格主人,徑直上去把人拉了過來,隨即也不多羅嗦,直接把李賢的問題轉述了一遍,結果,自然把這位弄得臉色蒼白。
“六郎,其實……”
曹王明還想多解釋幾句,見李賢那張臉拉長得比什麼都難看,頓時把道歉賠禮的話暫且吞了下去,把得了這宅子的經過一一講述了一遍。這是權貴常常乾的勾當,不過是收了禮幫某人疏通一下關節,他雖然只是不管事的親王,但這一出面還是有效力的。
往東西突厥販賣兵器……這種事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李賢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要知道,大唐皇帝三代,除了最先的困難時期之外,對突厥都是一打二打三打,整一個嚴打,最後成功地把一個曾經危害邊疆的大國打得四分五裂連國家都沒了。可現如今居然有人賣兵器過去,這曹王明還收了禮物幫忙說情,這都什麼世道!
惱火歸惱火,但這是皇帝老子擔心地事,他暫時還不用考慮那麼長遠,因此徑直盤問那事主究竟是誰。結果,曹王明兩手一攤,只回答了他三個字——不知道。
須知曹王明當初只是幫人要回了被扣的貨物,收了這座宅子連帶僕人和一應傢什,其他地就一概不知了。就是那兩隻老虎,也是當初飼養的人繼續養着,他最多就是帶幾個親近人過去看看。最後,當然這宅子就轉手到了李顯名下,所有的過程就是如此了。
李賢臉色不善地望着這位小叔叔,旋即把目光放在了那羣原來的賓客上頭,在曹王明的幫助下一個個認了一圈——紀王李慎的兩個兒子,幾個長公主大長公主的兒孫,總而言之,全都和他有某種親戚關係。只不過,當接觸到他的目光時,一羣人全都別過了腦袋。
就這麼近的地方,程處默居然沒查到?
狠狠質疑了一下程伯虎老爹的辦事效率之後,李賢方纔瞥了李顯一眼。不消說,必定是因爲李顯的緣故,程處默方纔放棄了此地的徹查,俗話說燈下黑便是如此了。正當他尋思着今天的事情如何了結,曹王明終於又說話了。
就算先頭什麼都不知道,但如今曹王明已經漸漸明白了事情並非想象中那麼簡單,自然也想着儘快爭取主動,是以便提出帶李賢去先頭養老虎的地方看看,順便強調了那馴獸奴早就在事後被關了起來。至於人爲什麼還活着,他沒有說,李賢自是不會傻到去問這個問題。
總而言之,人能夠活着,對於眼下來說便是最好的結果。否則,一條線暫時也就斷了。雖說他李賢原本沒什麼興趣順藤摸瓜,但看這個架勢,只怕確實得好好摸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