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血污,衣裳血跡斑斑,鼻青臉腫的比比皆是,甚至得狼狽不堪……
總而言之,在馳援的玄甲精兵看來,李賢這幾百號人的景況實在悽慘了不止一點點。當然,親兵的傷亡狀況可以約略不計,最最重要的是,那位尊貴的大唐雍王殿下,額角赫然是一塊烏青,儘管那塊烏青充其量不過是兩個指甲蓋大小,嚴格意義上不算是受傷。
甭看薛仁貴是個領兵打仗的武人,可他不是大老粗,率領人馬趕到拜見之後,他立刻露出了義憤填膺的表情振臂高呼道:“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殿下乃陛下愛子,豈可受此屈辱!若是不興兵征討,我大唐天威何在!”
這是無比冠冕堂皇的話,於是,緊隨薛仁貴趕來的兩千精銳亦是振臂高呼,那聲音直破雲霄,帶來了一種沉重而肅殺的震撼力。李賢雖說不是沒參加過騎兵衝鋒,但混雜在這樣一羣人中間,禁不住也感到熱血沸騰。至於那些好勇鬥狠的親兵更是個個忘了自己身上的傷勢,齊齊抽出兵器直指蒼天,那陣仗哪裡有什麼可憐相?
程伯虎和薛丁山對視了一眼,同時無語了——李賢這種人就是裝悽慘也裝不好,看看這些親兵油子,活蹦亂跳的哪裡有什麼傷勢?還有,這戰死的一個沒有,反倒是大傷小傷一大堆,哪裡有這麼巧合的事?
薛仁貴的猛將威名,金仁問和金政明全都聽人說起過。這回看到這人挎雙弓手持方天畫戟威風凜凜地模樣,兩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雖說對金信的做法不那麼贊同,儘管痛恨金欽純的推卸責任,可一想到這回新羅軍很可能要和這位殺神正面對上,兩人還是感到頭皮發麻。於是,作爲點燃這火油堆的泉獻誠,就遭到了他們的怒目相視。
可泉獻誠此時此刻全副身心都投入到了有可能發生的大戰中,哪裡有工夫察看別人的臉色。雖說不知道人家說他泉家派人暗殺金信是什麼意思。但新羅人氣勢洶洶尋釁的對象是他。這卻是不爭地事實。如今泉氏已經是被大唐利用完了。如果因爲這件事而讓他地所有心思白費,那麼就太不值得了。
這場仗一定要打起來!只有海東戰火一起,大唐纔會需要泉家安撫高句麗局勢!
術業有專攻,戰場上地事情就應該交給專家,所以,薛仁貴一來,李賢就轉交了指揮權。這目光始終沒離開泉獻誠。不得不說,剛剛在新羅軍大本營裡頭,這位高句麗貴公子的表現可謂是極其驚豔,臨危不懼口若懸河,大大超出了他的期待。不但如此,如今看人家緊握拳頭的光景,大約還在打着什麼鬼主意。
在薛仁貴馳援,兩隊人馬會合的整個過程中。新羅軍一直沒有做出反應。既沒有人來表示慰問。也沒有人出來組織抵抗,彷彿當他們不存在似的,只是一味的大門緊閉。讓人難以察覺裡頭究竟有什麼樣地動靜。然而薛仁貴卻並不急躁,陸續派出了二十名哨探斥候,從土城迂迴往後進行查探,而所有騎兵則分撥下馬養精蓄銳。
就在一羣人很有些受不了這種難言的寂靜時,終於有哨探斥候迴轉了來,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新羅軍主力步騎約三萬餘人,正急速向此地趕來。聽到這個消息,金仁問和金政明同時心中一沉,而李賢固然面色不變,薛仁貴更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當初高句麗派兵十萬想要奪回新城,我率兵兩千親自截擊,七個時辰斬首兩萬餘,剩下的七萬餘人全線潰逃,到扶余城之後幾乎再無守城之心。此地幾乎都是平原,別說是三萬,就是再來十萬人又如何?”
豪氣沖天地吐出這番話,他又輕輕拍了拍身上的弓箭,轉頭對李賢道:“殿下,騎兵不跑熱了身子,在此以逸待勞卻是不妥。兵貴神速,還請儘早下決斷!”
下決斷……不就是讓我下出戰的命令麼!李賢心道老薛狡猾得緊,便朝霍懷恩打了個眼色,結果,後者立刻指揮一大羣親兵逐次站好,打頭的是蘇毓一個,接下來是兩個親兵,再接下來則是四個八個十六個,跟着便是一百二十八人的方陣。
“爲蘇大將軍報仇!”
“爲蘇大將軍報仇!”
蘇毓一聲中氣十足地怒吼聲後,前頭地兩人立刻高聲重複了一遍,緊跟着又是四人重複,八人重複……到一百二十八人同時發出了那叫嚷時,薛仁貴那兩千人也跟着齊齊發出了吶喊。站在其中的李賢甚至感到自己的耳膜也在振動不止,出現了暫時性失聰。
此時此刻,他甚至能看到城頭上向下張望地新羅軍,雖然沒有望遠鏡看不到那些人的表情,但想必他們的臉色不會太好看。
“爲雍王殿下雪恨!”
這突如其來
話響起時,李賢登時愣了,可那些親兵受到的指令就重複上頭的話,因此立刻又一級級重複嚷嚷道:“爲雍王殿下雪恨!”
而在最後那響徹雲霄的吶喊聲中,蘇毓卻向李賢投來了一個狡黠的眼神,那含義彷彿是在說,這麼大的事情,怎麼能夠單單用爺爺一個人的藉口?於是,儘管李賢無可奈何,但面對一羣剎那間熱血沸騰矢志一戰的玄甲精兵,他除了慷慨激昂地表達一番激勵,幾乎不可能擺出第二種姿態——唐軍必勝,僅此而已。
平原上的積雪仍未化去,沉重的馬蹄踩在上面,往往會帶起一片泥漿,濺在騎手們身上。漸漸的,白袍的下襬已經是污黑一片,馬靴上也都是泥點子,而所有人在疾馳時卻無暇注意這些光景,個個眼望前方夾緊馬腹,竭盡全力保持着自己的隊形。
而就在薛仁貴他們剛剛離開山丘之後,李賢就命人燃起了第二堆篝火,那煙火比第一次更旺,煙柱比第一次更高。
此時此刻,新羅大本營內已經亂成了一團——剛剛唐軍的連番叫嚷實在是聲音太大,畢竟這裡不止是曠野,還有一座小城,而且唐軍赫然是擺出了興師問罪的架勢。
得知乃弟曾經去通知了三萬軍來援,金信已經打消了所有的僥倖,知道此事再難善了。連番傳令之後得悉唐軍分兵,他立刻準備豁出去先打上一場,至少逮到了李賢之後還可以作爲討價還價的資本,誰知道這邊剛準備出發就被金欽純死死攔住了。
“大哥,不能打啊!”
雖是一母同胞,金欽純卻生得比金信還老相些,此時幾乎是痛哭流涕地擋在了金信身前,那老淚縱橫的樣子簡直是異常可憐:“大唐分明是有意尋釁,此番乃是故意而爲,若是我軍出戰失利,那唐軍趁勢進襲,整個新羅就全完了!有三萬人的威懾,大唐說不定會……”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金信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一腳把弟弟踢開,臉上盡是恨鐵不成鋼的惱怒和失望,“當初你編造我鴆殺蘇定方流言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新羅會遭殃!當初你瞎說李績之病乃是天佑新羅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會連累這麼廣!如今不打也是死,轟轟烈烈打一場至少還有兩三成的勝算,你還說這麼膿包的話有個屁用,誰讓你傻到去調了那三萬人!”
“可是大哥……”
“還是說,你想要我砍下你的腦袋,拿出去跪地求唐軍罷兵,說所有的事情都是個誤會!”金信猛地拽住了金欽純的衣領,竟是仍有壯年時的力氣,“你若是想這麼做,我現在就可以大義滅親!交給你那些親兵居然都調教成了現在的樣子,若不是他們莽撞,我怎會不得不痛下殺手?你實在太令我失望了!”
看到金信穿戴好披掛,抓起佩劍就怒氣衝衝地往外衝,金欽純滿心的委屈全部堵在了嗓子眼。這能怪他麼?想當初參與整件事的還有現在的新羅王金法敏,金信怎麼不衝去找大王理論?滿心沮喪惶惑的他從地上站了起來,抓着一把寶劍也衝了出去——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大王任命的真正的主帥!
薛仁貴一走,李賢當然也可以走,回頭在路上和另一撥援軍李敬業和盛允文會合,他至少就有四五千人,根本不用發愁。然而,他這人偏偏就有些倔強脾氣,那邊新羅來援的三萬人想必不知道薛仁貴的存在,只要一開打,基本上不可能放過來。至於這土城中兵不過六千,抵擋兩下子拖延一點時間正是他該做的事。
再說了,只有他親自上陣激戰過了,纔會讓朝中文武閉嘴不是麼?
“上弓!”
霍懷恩一聲吼,一羣人立刻掣弓,箭頭朝天拉動弓弦,當第一批人馬衝出來的時候,幾百支羽箭高高飛起拋射了過去,那邊頓時稀稀拉拉倒下了十幾個人,剩餘的人猛地一聲喊,馬隊立刻加速朝這邊衝了過來。
“上馬,回撤!”
霍懷恩是做過馬賊的人,而親兵團更是多半來自隴右,幾乎人人都有馬賊心得,這敵進我退敵疲我打的心得可謂是深入人心。再加上李賢從不給掣肘,這親兵團的打法自然更加自由,於是,就只見一羣人上馬便呼啦啦齊齊溜了,落在最後的薛丁山還發揮出了他的無雙騎射功夫,幾乎是箭無虛發,每一聲弓弦響必定有一個人掉下馬來。
李賢也沒少湊熱鬧,只不過他和程伯虎的準頭比起薛丁山差遠了,十支箭裡頭倒有一半是放空的。於是,看到人家追上來,兩人對視一眼趕緊逃跑,留着薛丁山繼續一箭一個的神箭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