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練過武,又不是初嘗人事滋味,因此雖說這一晚極在天亮之前,賀蘭煙還是硬催着李賢離開了書齋——這大婚初夜,要是被人家發現夫妻倆好好的婚房不呆,反倒跑到書房廝混,這事情可就大了。而興許是阿籮的安排,興許是知道主人的不循常理,總而言之,兩夫妻偷偷摸摸回到作爲正房的紫竹院時,沒有遇到半個人。
賀蘭煙的四個陪嫁侍女早就得了吩咐,整個夜裡都躲在房間裡頭不曾出來,至於這一晚上睡得如何,只看她們天亮之後頂着個黑眼圈前來服侍,便可見她們這睡覺的光景。都是服侍慣了的人,所以看到賀蘭煙仿若無人地在李賢身上抹油膏,而李賢則趴在牀上舒服地直哼哼,她們也只是裝作沒看見,有的準備水沐浴,有的則忙着準備衣服。
屈突申若和許嫣進來的時候,李賢便瞧見前者還在懶洋洋打着呵欠,後者則是滿臉的疲憊——屈突申若有一批全副武裝的侍女守夜,倒還不在乎李賢是否偷襲。事實上就算偷襲,這誰推倒誰還很難說。而許嫣這一晚上則都在胡思亂想,幾乎一宿沒睡,臉色自然好看不到哪裡去。
治家當用禮法制度,這是賀蘭煙出嫁之前榮國夫人楊氏反反覆覆吩咐的事。可眼下她卻忘了個乾乾淨淨,見許嫣準備行禮,她就大大咧咧地一揮手道:“這裡邊又沒有外人,這跪來跪去煩不煩?嗯。你們都坐,阿嫣以後就叫我賀蘭姐姐,到外頭那地方再說!”
話音剛落她忽然感到旁邊的李賢一陣亂動,回頭發現自己地手死死壓在了他的某道舊傷上頭,這才忙不迭地挪開,緊跟着便半是嗔怪半是心疼地埋怨了幾句,渾然忘了這第一天就是該大婦立威的時候。等到兩夫妻打情罵俏完畢,她方纔想起房間中還有另外兩個人。一張臉猛地漲成通紅。而李賢卻全然不以爲意。趴在牀上衝兩人眨了眨眼睛。
“申若。晚上在房裡等我……”
這話還沒說完,他就感到腰上軟肉被重重掐了一記,旋即便傳來了小丫頭嗔怒的聲音:“喂,忘了我昨晚說過什麼了?”她一面說一面衝屈突申若和許嫣狡黠地一笑,“賢兒的院子在木齋,今晚上我們一起在那裡等他。”
一時間,整個房間裡頭陷入了無以復加的死寂之中——許嫣也就是出嫁之前惡補過幾本春宮畫。而祖父雖然生活淫亂,和她卻是半點不相干的;屈突申若彪悍則彪悍,畢竟還不曾真正沾過男人,此時再裝得若無其事,眼神卻有些不對勁。至於旁邊的四個侍女全都傻了眼,這出嫁前榮國夫人千叮嚀萬囑咐,這小姐居然還捅這種漏子!
好在外頭一陣雜亂地呼聲打破了這種曖昧古怪地氣氛,下一刻。一個盛裝女子跨進了門。只是瞟了房間裡頭地衆人一眼,她的面上便一瞬間陰靈密佈,旋即更是冷笑了一聲。
“想不到我還是來早了!”撂下這句不陰不陽的話之後。她便用極其嫺熟的禮節屈膝下拜,卻也不等別人有所反應便自顧自地直起了身子,“妾身身體有些不舒服,就不打攪王妃和二位夫人的雅興了,先行告退!”
此話一出,賀蘭煙面露惱怒,屈突申若臉色黑了,許嫣則是死咬着嘴脣,而就在高德笙轉身要走的時候,李賢忽然用力一拍牀板,厲聲喝道:“站住!”
見高德笙不情不願地轉過身,仍不用正眼看他,李賢愈發惱火,也不管上身赤裸,翻身就坐直了身體,挑釁似的在她臉上身上瞥來瞥去,最後方纔冷笑道:“這早起來問安,我叫你走了沒有,王妃叫你走了沒有?這裡是雍王第,不是你地高句麗,還輪不到你來擺架子使臉色!我還不曾問你,昨晚你把侍女僕婦都迷暈了,究竟上哪裡去了?”
感到賀蘭煙藏在他背後的手又開始不安分,他怎會不知道小丫頭的醋罈子又翻了,當下便在她手上輕輕捏了兩記。見高德笙一味沉默不語,彷彿準備和他硬頂,他自是越發覺得這女人無可救藥。
“首先,把你獻給大唐的是你們高句麗人;其次,要不是父皇旨意,我才懶得娶你;第三,進了我的門就是我的人,別在我面前擺什麼公主架子!別以爲你在路上做的事情都不知道,敬業和我是兄弟,你在路上能夠勾引他,偏生跑到我這裡裝什麼冰清玉潔高傲清冷?告訴你,門都沒有!”
賀蘭煙也不是沒見過李賢發火,但這樣刻薄的話卻還是頭一次聽到;屈突申若是隻看到過李賢殺人,沒看到
人;至於許嫣則僅僅領教過李賢地譏諷。看到高德蒼白沒有血色地臉,她們彼此對視一眼,同時默契地選擇了沉默。
“久聞雍王文武兼資,想不到連說話也如此犀利!”高德笙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道,“我雖然出身高句麗,至少還知道禮儀廉恥,這大白天雍王卻如此示人,難道我剛纔的話說錯了?昨晚我那屋子裡頭的侍女一時睏倦先睡了,我便在宅子裡頭轉了一圈。殿下如此相逼,若是我就死在雍王第,興許對殿下也是不好看地吧?”
雖說面對的好歹也是一個絕色佳人,可李賢就是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女人令人厭棄,當下也懶得和這麼個不開竅的人再爭執:“來人,把安東郡夫人帶下去!”
看到門外一下子進來兩個身體健壯好似男人的女僕,李賢便忍不住瞥了屈突申若一眼,這才繼續吩咐道:“從今天開始,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她踏出院門一步。”
他說完又掃了高德笙一眼,見這位照舊是一幅死硬模樣,他不禁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乾脆又加了一句:“高德笙,只要你安分守己,不管你在裡頭尋死還是覓活,那都不干我的事!至於你的擔心,我不妨有言在先,我的三個妻子要溫柔有溫柔,要剛強有剛強,要嫵媚有嫵媚,就是你八擡大轎來請我,你那院子我也不會踏進一步!”
直到高德笙死沉着臉摔簾而去,李賢方纔長長舒了一口氣,重新懶洋洋地往牀上一躺。他素來的習慣是不罵女人不打女人,可碰到這麼個腦袋有問題的他再不罵,那麼就是他自個有問題了。這要擺臉色尋死覓活,早在遼東就能解決問題,也省得嫁到他這裡來!這位高句麗公主一路上勾引李敬業不成,甚至連親兵也不放過,哪裡像她表現出的那麼冰清玉潔?
“死傢伙,都什麼時辰了還不起來!”
在良久的沉默之後,賀蘭煙終於一把將李賢拖了起來,叫上幾個侍女就把他趕去了一旁的沐浴間。直到人看不見了,她才心有餘悸地使勁撫摸了一下胸口:“嚇死我了,看不出來賢兒發脾氣竟是這麼兇的!”
許嫣此時也終於回過神來,面上卻露出了幾分憂慮:“她畢竟是冊封的安東郡夫人,這婚後第一天我們照理應當帶着她一塊去拜謁陛下和娘娘,這禁足令……”
“放心,這婚事也就是給高句麗的一個信號罷了,誰會管她?”屈突申若沒好氣地揮了揮手,把許嫣拉起來在賀蘭煙旁邊雙雙坐下,笑眯眯地道,“再說,就是六郎不管用,還有我們王妃呢!就算陛下娘娘真的追問,你就說她禮數不周被禁足,這還有什麼可說的?”
見賀蘭煙和許嫣雙雙點頭,屈突申若也就不再往下說了,但心中還是生出了一絲嘆息——若真是像李賢說的那樣,高德笙在路上還知道勾引李敬業,試圖吸引人投高句麗,那她如今這表現就實在是太糟糕了,也不知道是破罐子破摔還是怎麼着。
正如屈突申若所說的那樣,這一天拜謁帝后時,無論是李治還是武后,明面上都沒有對少來一人的事多問半個字,只不過賞賜還是按照四份計算。這武后作爲婆婆對三個媳婦面授機宜,而李治則是把李賢叫到了一旁,詢問了李賢實際擔任雍州牧這幾個月的感受,最後就表達了自己這個父親對兒子的殷切希望如是等等。
“聽說高德笙柔婉嫵媚,你可還喜歡她?”
如果李治採用別的詢問方式,李賢必定會機靈地敷衍過去,但老爹這一句柔婉嫵媚贊出來,李賢就有些傻了,好一會兒才含含糊糊敷衍了過去。好在李大帝似乎也無意在這樣一個問題上多做糾纏,順帶又問了幾句便結束了這次簡短的單獨會見。
而帶着三個新婚妻子回到家,李賢又意外地收到了兩份禮物。一份來自於越王李貞,與其說是物,不如說是人,統共十名美貌歌姬,此時站在院子裡,把那肅殺的初冬也襯托得明豔了起來;另一份來自明崇儼,不是別的,而是一方端硯,形式簡簡單單,只在背面刻了八個字——“白虹貫日,紫氣東來”。
一份禮物體現出越王的幾分惡趣味,另一份則是流露出明崇儼那麼一點巴結的味道。而這天晚上,賀蘭煙建議的大被同眠畢竟沒有實現,而李賢在精心準備之後,終於溜進了屈突申若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