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李賢比不上薛丁山;論力氣,李賢比不上程伯嫺熟,李賢比不上羅處機;論經商天賦,李賢比不上高政;論機敏練達,李賢比不上李敬業……總而言之,在他曾經這個雍王府的小班子中,他從來不是最最出色的。
然而,他卻擁有年輕一輩中相當出色的一批人才,哪怕這些人才在平時的時候多半表現爲紈絝子弟。所以,這也是他的兩個弟弟李顯和李旭輪最最羨慕他的地方。李旭輪還小,就算羨慕也不會放在嘴邊,而李顯和他這個哥哥最最要好,免不了就要打些別樣的算盤。
大唐的御苑極大,甚至將一部分漢長安的廢墟包括其中,獵苑中更散養着各式各樣的動物。雖說它們被養得肥美就是爲了供皇家射獵,但這並不意味着它們就會坐以待斃,尤其是那敏捷的鹿,常常就是將一個箭囊射空了也不一定能摸着邊。
然而,用李顯的話來說,今日的李賢就好似天神下凡勇不可擋。
從整個打獵一開始起,李賢先是用第一箭射中了一隻呆頭呆腦的黃羊,然後之後又連中了兩隻山雞一隻野兔,到他抽出第三個箭囊中最後一支箭的時候,恰逢一隻小鹿從樹叢中倏地跳了出來,看見這邊好幾個獵手似的人,立刻慌不擇路地朝另一邊的小道奔去。
說時遲那時快,對於移動類的靶子準頭從來不高的李賢忽然彎弓搭箭,射出了這一筒十二支箭中最後地一支。於是。就只見那支箭在空中落下一個完美的拋物線,正中那隻鹿的頸項。而看到那小鹿帶着哀鳴倒下,李賢彷彿感到心中那股憋悶一掃而空,暢快地大笑了起來。
“六哥真是神勇!”
李顯湊上來笑容滿面地恭維了一句,心中卻着實憋悶得緊。要說今天這御苑狩獵原本是他建議的,結果倒好,兜兜轉轉這麼半天,他是顆粒無收兩手空空,而李賢的獵物卻是一件又一件。難道他的運氣就這麼糟糕麼?轉頭瞥了一眼李賢身後那位黑鐵塔似的霍懷恩,他再次深深嘆了一口氣——同樣是親王,他怎麼就沒有這樣的人才?
許是心情好,許是看着自己弟弟那可憐巴巴的樣子心生同情。李賢笑眯眯地策馬過來,用馬鞭在李顯地腿上輕輕點了一下:“別拿出這麼一副喪氣樣,這打獵的收穫一半看箭術,一半卻得看運氣。你這箭術平常就是半吊子。今天的運氣又不好,自然就沒收穫。你不是想要我借給你人麼?待會和我回去挑,自己選十個。”
看見李顯一下子大喜過望,要不是在馬上指不定會立馬跳起來。他趕緊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可有言在先,是借,你別想打他們的主意。他們每個人都和我同生共死過。和我地兄弟沒什麼兩樣。不許把他們當下人。不許給他們臉色看,要是你在十二月的狩獵大會上沒什麼建樹。也不許拿人撒氣……”
“好了好了,六哥你這些人我都當成菩薩供着,這總行了吧?”這要是換作別人早翻臉生氣了,偏生李顯向來就沒心沒肺慣了,只要李賢肯放手借人,什麼要求他都會答應,還用說這麼簡單的小事?於是,他隨手把弓箭交給身後的侍從,便興沖沖地對李賢建議道,“既然六哥都已經決定了,那別浪費時間,我現在就去你那裡怎麼樣?”
這個心急地傢伙!
李賢沒好氣地白了李顯一眼,但想到剛剛收穫頗豐,也就順勢答應了下來,命獵苑的侍從收拾好獵物直接給他送回家——雖說身後跟着一個霍懷恩,但怎麼也沒有道理讓這個身懷絕技的親兵頭子當搬運工的道理。
一行人出了順義門轉入安化門大街,不一會兒就轉到了安定坊雍王第。這把門地看到李顯跟着李賢進來,慌忙就往報幾個女主人。沒多久,此時唯一在家中的賀蘭煙便笑吟吟地迎了出來,竟是壓根不理會自己的正經丈夫,三兩步上前揪住了李顯地耳朵。
“七弟,你有多久沒上門看過我這個嫂子了?”賀蘭煙刻意加重了嫂子兩個字地語氣,絲毫沒理會李顯那張苦臉,“上回我和你說地事情你考慮過沒有,裴家的那位千金可是長得比我還好,嫁給你是你三生地福氣!”
此話一出,別說李顯險些嗆得半死,就連李賢也傻了眼。賀蘭煙才幾歲,怎麼就想着給人做媒這種三姑六婆的勾當
自己那弟弟已經完全是一張苦瓜臉,他趕緊上前打岔促狹的小姑奶奶給哄走了,他這才拉過李顯低聲問道:“裴家千金是怎麼回事?”
“六哥,你別聽大表姐……不,是嫂子胡說!”李顯簡直連抹脖子上吊的心思都有了,就差沒扯開嗓子乾嚎了,“裴家那位聽說頂頂厲害,要是娶了她,我還不得被管死?你趕緊勸勸嫂子,讓她打消了這個主意,否則我寧可出家當道士去!”
李顯這麼一說,李賢頓時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家有悍妻是什麼味道,別人不知道,但他心中卻是確實有數。除了許嫣哈蜜兒比較溫柔一些,這屈突申若和賀蘭煙全都不是好對付的,阿蘿懷孕之後也漸漸開始流露出兇悍護犢子的一面,這滋味真是不足爲外人道。
深深嘆了一口氣之後,他便帶着李顯去親兵裡頭挑人。進長安城兩個月,這些人幾乎成天窩在雍王第中不曾挪動一步,用一句粗鄙的話說,那就是要悶出鳥來了。於是,一聽說之後有冬狩大會,幾乎人人奮勇爭先,都想博得一個出場的名額。要不是霍懷恩能鎮住場面,只怕他這裡就得首先召開一個小型比武大會決定名額。
最後,被出借給李顯的十個人很快就定了下來,而李賢也選出了自己之後這邊要上場的十個人。這兩兄弟彼此笑得暢快,卻不料那邊十對十卻是針尖對麥芒——李賢這邊十個雄赳赳氣昂昂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李顯那邊十個則是氣鼓鼓咬牙切齒,彷彿在說要乾淨利落地贏回來,讓人看看雍王第借出去的人也是頭一等厲害的。
至於剩下的就都有些意興闌珊,要不是都被犒賞和官爵餵飽了,他們現在就想出了長安城繼續去莊園過逍遙日子。
若是再有一場仗打就好了!存着這樣一個想法的人不在少數。而更多的人甚至在心中隱隱約約期盼着另外一種可能,即便那有些大逆不道——哪怕是來一場叛亂,也比這種無聊的日子有意思!
冬狩大會原本是武后一開始爲了活躍氣氛而提議舉辦的,順便也有提倡尚武的意思。然而,在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李大帝又石破天驚地提出要退位,誰還有心思在這上頭善加表現?也只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輕權貴子弟想要藉機出出風頭,然而,當他們撞上了李賢和李顯手下兩撥源出同門的兇猛獵手時,原本的滔天壯志全都沒了。
那是一羣怎樣兇悍不講理的傢伙!雖說打獵沒規定一定要用弓箭,可也不至於像他們這麼表現得淋漓盡致吧?有用投槍的,有用套索的,有用奇形怪狀的暗器的,有在弓箭上帶繩子的,有佈置各種繩套陷阱的……十八種武藝盡顯的結果就是,其他人想要秀一下箭術也找不到地方,甚至還得小心別踩到那些陷阱。
於是,當雪地中李賢兄弟押着一大批獵物興沖沖轉回來報告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其他人一張張垂頭喪氣的臉。此時此刻,擔任此次隨扈的李敬業薛丁山程伯虎交換了一個眼色,同時慶幸起這次沒有想着出風頭。
雖說天寒地凍,但李大帝執意要出席看熱鬧——儘管他眼睛還沒好,根本看不到多少東西——因此武后還是把丈夫包裹得如同糉子一般把人帶來了。親自比較了一下兩個兒子所獲獵物的數量和質量,他一時難分伯仲,索性宣佈兩人平手。自然,這個皆大歡喜的結局迎來了一片轟然歡呼。
然而,就在這冬狩大會即將以喜劇收場的時候,一騎飛馬卻火燒火燎地闖入了歡騰的獵苑,帶來了一個讓所有人呆若木雞的消息。
司徒英國公李績病危!
雖說李績這一年中三災八難就沒斷過,但李賢已經習慣了這一位逢凶化吉老當益壯的本性,在聽到病危兩個字的時候最初還只是一愣。然而,當他奉了自己老爹老媽的令,急匆匆趕到英國公宅第,看到了自己這位師傅出氣多進氣少的樣子,他終於真真切切地感到,李績這一次是真的不行了。
曾經叱吒風雲幾十年,當無數名將名臣隕落在貞觀永徽年間的時候卻還能屹立不倒,這樣一個類似政壇不倒翁似的人物,難道真的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