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作爲東都,除了南北二市異常熱鬧之外,那些酒肆是普通人休閒娛樂的最佳場所。達官顯貴可以置辦數十家妓在家中歌舞淫樂,百姓當然只能上胡姬酒肆中看看熱鬧。當然,縱使是那些聲色場所也是分等級的,便宜的不過數十錢就能買個樂子,至於昂貴的地方,就是丟上數百金也未必能夠一親佳人芳澤。
自從安西四鎮歸大唐所有之後,來自西域的舞姬越來越多,這其中既有天仙絕色,也有貌不驚人卻身材絕佳的真正舞者,總而言之,只要有錢有勢,不愁沒有合適的人。
然而,這種聲色犬馬的場所雖說熱鬧,來往的卻大多是些男客,縱使有女客,也大多是前來找人的——這年頭的女人彪悍的絕不在少數,大婦帶着大批隨從氣勢洶洶上來砸場子的情形絕不少見。至於此事發生的頻率,就得看後頭的老闆有什麼樣的能耐了。
這一天,洛水河畔新建的德陽樓中,卻來了兩位如假包換的絕色佳人。兩人一進門便引起了衆多酒客的注意,甚至有色中惡鬼好事地吹起了口哨。畢竟就算是這美女胡姬如雲的安康樓,也難得一見如此成熟明豔的女人。不過很快,吹口哨的聲音便嘎然而止,只是一瞬間,兩位佳人的背後便多出了二三十個腰佩刀劍的護衛,一個個俱是眸子精光四射。
“天哪。居然是屈突家那位大小姐,還有尉遲家地少夫人!”
在最初的驚豔之後,終於有人認出了突然冒出來這兩位佳人的身份。一時間,原本就安靜的酒樓大堂更是鴉雀無聲。上上下下的人都驚疑不定地打量着這兩位惹不起的女人,紛紛猜測起她們倆此來的目的。
屈突申若是出家的女冠,但李焱娘卻是死了丈夫地。不過,據說尉遲家那幾位少爺都對這位長嫂畏之如虎,不會鬧得今天這裡要上演一場全武行吧?
對於周遭人各式各樣的目光,身爲當事人的屈突申若和李焱娘卻絲毫不以爲意。兩人對視了一眼。李焱娘便用微不可聞的聲音低聲道:“申若,你真的確定沒錯?我那個小叔子出點醜不打緊,反正胸無大志。可是,這畢竟是洛陽令管着的地頭,若是大鬧一場……”
“放心,外頭有那一位在,還怕洛陽令作甚?!”
這一日的屈突申若頭頂道冠。身披一件絳紅地罩袍,手中卻拿着一把寶劍,看上去不倫不類得緊。此時此刻,她俏目含威地掃視了樓上一圈,想起了自己之前不動聲色地讓上官儀頭痛了一回,不禁曬然一笑。緊接着,她便深深吸了一口氣。
“尉遲榮。你給我滾下來!”
這話一出口,全場皆驚,愣是沒一個敢接話茬的。而這時候,李焱娘便不由分說帶着人快步衝上樓去,那氣勢端的是無比兇猛,把幾個想要上前說話的夥計全都鎮住了。彷彿是故意來砸場子,一羣人竟是沿着二樓一個包廂一個包廂地搜了過去。
若是裡頭的人態度好,還有護衛點個頭算是道歉;若是遇着不長眼睛罵孃的。李焱娘那出鞘的寶劍自然是不長眼睛,少不得在身上地衣服扎幾個窟窿。一個個包廂搜下來頓時是雞飛狗跳,叫罵聲卻比想象中小得多,畢竟,對上兇名卓著的娘子軍,誰也不敢冒着生命危險逞口舌威風。
終於,當李焱娘從某個包廂揪出了一個錦衣玉服二十出頭的公子哥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心裡爲那位倒黴的尉遲公子默哀。
旋即。五六個被捆得結結實實。嘴裡還塞了麻胡桃,僕從模樣的傢伙被一羣護衛押下了樓。幾個耳朵尖的酒客甚至聽到某個護衛在口中唸叨沒管好小少爺,回去狠狠打板子之類的話。至於那四五個貌似狐朋狗友之類地倒黴傢伙,更是抱頭鼠竄似的從樓上奔下來,一溜煙從大門衝了出去。
“小小年紀就這麼不學好,我說的話難不成你都忘了!長兄如父長嫂如母,你大哥雖然死了,可我至少還能教訓你!敢學人家狎妓,難道就不能學人家的出息!”
罵完之後,李焱娘自然是拎着人匆匆下樓,屈突申若也打了個手勢哨了一聲,一羣人來得快也去得快,一下子便潮水似的退出了大門。
這時候,掌櫃夥計連帶酒客方纔如夢初醒。酒客們固然是一邊鬨然議論着那兩個女人的彪悍,一邊一個賽一個快速地離去,沒有一個提什麼酒帳的。笑話,喝酒喝到一半掃了興致,哪有結帳地道理?
計就沒有那麼好運氣了,今兒個鬧了這麼一出,損失了,這好容易打出來地名聲卻毀了一大截。恨只恨那位尉遲家公子爲什麼不去那赫赫有名地安康樓,反倒把他們這小本經營地方禍害了一通!
當然,他們絕對不會記得,就在月前,他們的東家借某位老親王地勢強行買下了這塊地皮造起了酒樓,想要從安康樓的生意中分走一杯羹。
屈突申若和李焱娘來之前就做好了周全準備,人人騎馬之外尚備了兩輛馬車,因此抓回來的僕從直截了當塞進了第二輛馬車,而垂頭喪氣的尉遲榮則是被趕上了馬。此時,一羣護衛照舊騎馬,李焱娘和屈突申若卻鑽進了第一輛馬車。
馬車裡頭除了兩個被捆成糉子一樣的傢伙之外,還有另一個人。見李焱娘和屈突申若彎腰進來,他不禁轉頭嘖嘖稱讚道:“厲害厲害,我在外頭都能聽到裡頭的大動靜。不出半個時辰,今兒個這一出大概就要傳遍全城了。”
“論演戲,自然不會有人比我和申若更地道!”李焱娘微微一笑,旋即瞥了那邊不明所以的兩個傢伙一眼,忽然從靴子中抽出了一把匕首,就着鋒刃在兩人的身上比劃了起來。發覺兩人在那裡瑟瑟發抖,她方纔無趣地收回了刀。“算了,這種事情還是交給專業人士,待會到了地頭,讓你那個盛允文好好審審吧。”
馬車在尉遲家某個別院停了下來,早有預備的人立刻把第一輛馬車上的人拎了下去,剛剛喬裝打扮混在護衛中的盛允文立刻跟了上去。大門一關,李焱娘自是拎着尉遲榮,喝令家僕把人關起來。今兒個這場戲只有她、屈突申若、李賢和盛允文知曉。至於尉遲榮等人,則是無比倒黴地充當了不知情的羣衆演員角色。
這一次的審訊異常快捷,不過一盞茶功夫,盛允文便匆匆出來,在李賢的耳邊道出了幾個字。此時,李賢面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但嚴肅下來沒多久,那懶散的笑意便再度重現,最後朝屈突申若和李焱娘微微點了點頭。
“這回終於找到了!”
“那還等什麼?”
李焱娘眉頭一皺,立刻朝四周侍立的護衛打了個眼色。這回名義上是幫助她管教弟弟,因此帶出來的幾乎全都是尉遲家的精銳家將,自然全都是在她的指揮之下。她這無聲令下,一羣人立刻整齊有序地準備出門,而李賢咂舌於她雷厲風行的同時,不免苦笑了起來。
這可不像剛剛去抓尉遲榮那麼簡單,要是就這麼打上門去,這名聲也太不好聽了!
“且慢!”屈突申若心念一轉便搖了搖頭,“焱娘,你也太心急了,雖說兵貴神速,但一天之內兩次出動家丁總是有些不妥,你總不能再找個尉遲榮出來頂缸!不如……”
她忽然瞥了李賢一眼,若有所思地道:“那地方既然在定鼎門附近,便得防着他們奔逃,最好能讓城衛軍幫一個小忙。對了,曹王似乎就住在定鼎門旁邊,那裡還有他不少產業,索性讓他出人手好了。六郎,上次曹王可是欠了你一個大人情,這次讓他擔點風險也不算什麼!”
這話正對李賢脾胃,本來,這樣的事情讓他承擔完全責任就沒有道理,有人幫忙分擔黑鍋自然最好。然而,屈突申若的話卻沒有說完,下一刻,他便感到伊人湊在耳邊又加上了一句。
“除了曹王,你可別忘了,盧國公心裡頭窩的火還沒有消,何不叫上他?只不過你可想好了,他是陛下的心腹,要是到得太早或是太晚,事情就麻煩了!”
盧國公程處默!這個名字頓時讓李賢平添三分信心,立刻上去對盛允文吩咐了起來。見這盛允文還在猶豫,嘀咕着什麼盡忠職守,他只得指了指那邊的屈突申若和李焱娘,結果,這位武藝高強的親衛立刻放心地去傳話了。
調整了一下人員配備重新出門,李焱娘見屈突申若和李賢一起上了馬車,立刻快步上了自己的坐騎。開什麼玩笑,這難得一見的機遇,怎能不讓這兩位好好一起共處?縱使屈突申若不能嫁給李賢,兩個人勾搭上了做個情人也不壞嘛!
想到這裡,心情大好的她立刻呼喝一聲,一馬當先飛馳了出去。而等到馬車起行,李賢方纔反應過來,敢情李焱娘是故意把他和屈突申若留在一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