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的百姓都淳樸得很,雖說也都喜歡道聽途說傳播一些亂七八糟的消息,但在真正評價一個人的時候,他們往往仍是沿用一種很簡單很樸素的標準。清廉固然是被人稱頌的一種本事,但要是一個清廉的官員沒有任何政績,百姓體會不到任何好處,照樣會戳着你的脊樑骨暗中大罵。
李賢在民間的口婢一向不錯。一來是因爲他身爲皇族卻常常在民間溜達,常常留下無數讓人噴飯或讓人驚歎的故事。二來是因爲她家裡頭的好幾位嬌妻都曾經是赫赫有名的人物,縱使平民百姓也曾經瞻仰過其風采。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這位聞名遐邇的皇太弟殿下從來不曾親自或縱容家人作惡,儘管有不少懷春少女翹首盼望着被某人搶回去。
至於那些打擊不法權貴,打擊地痞流氓,賑災救濟以及如是種種各種策略,則是更深入人心。用一句簡單的話概括說,那就是百姓想幹的事情李賢全都代替幹了。這麼一來,他成爲百姓心目中最受歡迎的皇族,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於是,爆發在尚賢坊的滅門慘案雖說傳得沸沸揚揚,也有不少人往某個方面猜測,但大多數人仍是堅定不移地認爲,東宮那位儲君絕對不會做這種事。即使有人擺事實講道理振振有詞說了一大堆,最後引來的卻大多是人們不屑的嘲諷。
“真要是那位皇太弟殿下乾的,人家哪裡會留下那麼多破綻,指不定那家人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呸,要是讓我知道誰栽贓陷害,老子非一刀子捕了那傢伙不可,好端端的太平日子不過硬是琢磨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都是一幫混蛋!”
當然,名聲太好了也有壞處,私底下只有親近人在場的時候,人們也會神秘兮兮交頭接耳一陣。比如“皇太弟殿下究竟準備什麼時候登基”之類的閒話。而之前賣出去的那些剛剛印製好沒多久,還帶着油墨清香的書,則是被官府下令追繳。只不過這其中有關登基後頭的東西固然是胡編亂造,前頭往往都是經過考據,所以不少人還是私底下藏着。
這收藏禁書固然要掉腦袋地,把後頭那幾頁撕了燒了不就得了?於是,最後洛陽令辛辛苦苦收繳上來的書不過寥寥幾十本,連那印書作坊所刊印數量的十分之一也沒有。
上官婉兒抵達洛陽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城門刀兵林立,城內四處都下載美少女是鬼鬼祟祟形色匆匆的人影。她雖然年輕。但從來就是心思深重的人,免不了胡思亂想,更是有些心急火燎了起來。出發的時候一共十二人,如今抵達的就只有她這一撥總共四個人,說好了在這定鼎門會合,可其他人呢?
情知事情不妙的她趕緊趕往洛陽宮,結果在入宮地時候又大費了周折。看到往日言笑無忌的羽林軍衛士認認真真地查看一應證明文書。她忍不住問道:“這洛陽城戒備如此森嚴,可是出了什麼大事?”
那衛士和幾個同僚對視了一眼,隨即兩手一攤苦笑道:“上官大人,不是我瞞着您不說,實在是事關重大,我等奉命嚴查。這事情您還是到了東宮當面去問皇太弟殿下吧。”
對於這樣的回覆。上官婉兒只得作罷,待驗看完畢之後她就馬不停蹄地直奔東宮。然而,極其不巧的是,她這一回再次撲了一個空。留守東宮的周曉同樣兩手一攤極其無奈地表示。李賢剛剛帶着程伯虎茸丁山去左右羽林軍視察。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周曉重重嘆了一口氣,想起病情稍微有點起色的老孃,想起自己這些天忙着接待的各家叔伯妁姓,再想想李賢不久前還在大光其火地罵娘,他只覺得腦袋隱隱作痛,一下子竟忘了上官婉兒是女人。徑直在她肩頭拍了兩記。
“總而言之,一言難盡,我也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六郎和敬業兩個那麼聰明地人到現在爲止仍只是懷疑上了某些人,沒有真憑生框不好功於,這情形反倒越來越複雜了。婉兒你也不是外人,我不妨且侃。這自古以來還從沒有本朝這種格局的。民心雖不至於思變,但稍稍動一點想頭卻很有可能。只要有人再一撩撥。很可能就是一場大亂子。”
聽着這話和臨行前武后的交待差不多,上官婉兒一顆心就更加提了起來,忍不住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包袱。這時候,她方纔感到兩股之間鑽心似的疼痛,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要知道,她雖說比一般閨閣千金身體好,但還是頭一次這麼日夜兼程地趕路,此時頗有些吃不消了。
“太上皇后送來了親筆信,還有捎帶的其他東西,我得及早交給師侍才行!還請周大哥派兩個人給我,我現在就去羽林
“也好,你既然帶了要緊東西,還是趕緊去交給六郎地好!”
周曉答應一聲便叫來人去安排,可這一轉身便注意到了稱呼的問題,忍不住苦笑連連。好嘛,李賢是師侍,他這個表哥反而平白無故矮了一輩成了周大哥,還真是笑話。晃了晃頭把這個該死的想法撇開,他便把匆匆趕來的兩個人交給了上官婉兒,同時也沒忘記吩咐兩人盡心竭力保護上官婉兒地安全。
無論是上官儀的孫女,還是武后的心腹女官,抑或是李賢的便宜徒弟,這三個身份任何一個砸下來,都不是他這個小小的東宮少詹事能夠承受得起的。
上官婉兒趕到東宮地時候,李賢已經在羽林軍視察了好一會了。作爲這支拱衛宮廷的最主要力量,在太平年間,歷來有得羽林軍者得天下的戲稱。後世有槍桿子裡頭出政權的俗話,這年頭也是同樣道理,要是能夠發動羽林軍進行斬首行動,隨即佔據中樞,再拿一個體面的由頭矇騙了天下人,這改朝換代就在眨眼之間。
當然,更可能的是一個王朝由此四分五裂,野心家借勤王之名烽煙四起。畢竟,當一個強大地中央政府威凌四方地時候,這天下就是太平盛世;萬一只要中央政府自身出了任何一點問題,這強大的盛世就有可能轉眼間土崩瓦解。
秦帝國地覆滅是一個例子,隋朝的滅亡也是同樣道理,至於那還沒有發生,但在歷史教科書上卻赫然記錄着的安史之亂則是更好的例子。像玄武門之變那樣一舉功成的例子太少了,他李賢還不至於和自己的便宜祖父李世民比魄力,所以從來就沒打過這樣的念頭。
當然,更深層次的原因是……他懶,這是沒有人否認的事實!
所謂視察,和後世的領導檢閱軍隊也是差不多的光景,所以李賢無非是走馬觀花看看軍容是否齊整,看看軍械是否整齊,順便更重要的是看看是否有什麼別樣的苗頭。他直到現在還記得上回越王李貞掀起的那場動亂,事後羽林軍的大清洗他至今心有餘悸,決不希望再來那麼一次。他如今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殺就殺大人物,撿小魚小蝦下手有什麼意思?
契何力和周道務一左一右站在李賢身邊。作爲如今實質上掌管羽林軍的人物,兩個已經年齡不小的人都感到肩膀上沉甸甸的,尤其是在眼下這節骨眼上。只不過,他們這兩個大將軍之下有將軍,將軍之下有中郎將郎將,還有校尉等等衆多軍官,誰能擔保會不會有人動什麼愚蠢的念頭?
而就在李賢在高臺上坐定,以大唐臨時最高統帥的身份審視着這些精銳羽林軍的時候,一個身穿郎將服飾的中年將領忽然脫離隊伍上前,畢恭畢敬地在安全距離以外跪下行禮,然後作爲三軍代表似的說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話。
這些話李賢往日都聽多了,此時自然全當做耳旁風忽略了過去。然而,他正暗暗盤算着自己最近是不是要常駐羽林軍,那將領猛地擡起了頭,面上露出了狂熱的表情。
“皇太弟殿下東征西討,安我大唐國邦,令百姓安居樂業天下富足喜樂,賢孝仁德之名天下皆知。末將不才,謹代表左羽林衛三營進言:當今陛下身體孱弱,正當退位休養,太上皇后一介女流,更不應執掌政事。殿下應以天下爲念,早即皇帝之位安撫天下人。
李賢一直提防的都是暗地裡的小動作,萬萬沒想到會有人公然用這樣的方式這樣的口氣勸進,第一時間的反應既不是怒不可遏,也不是大喜找到了由頭,更多的而是茫然。而且,老謀深算的契何力和周道務這時候也愣了一愣,高臺之上的大人物竟是集體失聲。
就是這麼一剎那功夫,一個也不知道彙集了多少人的聲音如同炸雷一般在場中響起:“願殿下以天下爲念,早即皇帝之位!”
終於驚醒過來的李賢霍地站了起來,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瞥見身邊一位品級不低的將軍猛地抖開了手中的包袱,赫然是一抹明亮的黃色。
此時此刮,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黃袍加身的誘惑,天下有幾人能夠棚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