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
洛陽城的清晨一向都是忙碌的,尤其是那些位高權重的高官們。常參官們是需要天天入朝議事的,所以天矇矇亮就得起牀在天津橋候着。而哪怕是九參官三參官,一個月也難免要有幾天起大早的時候。家教嚴厲的公卿子弟亦沒有睡懶覺的機會。所以,路上走着的雖然大多是百姓,但不少豪門宅第中卻能聽見陣陣讀書聲和刀劍交擊聲。
紈絝子弟是沒有前途的,這一點如今在洛陽蔚爲流傳,成爲了不少人教育家裡孩子的一大準則。
修文坊面對天街的大門已經敞開了,三三兩兩的僕役正拿着笤帚和水桶等物清掃着臺階,時不時還談笑兩句。正忙碌的時候,某個眼尖的忽然看見外頭進來四個人,連忙朝四邊提醒了一聲,衆人紛紛垂首侍立再無聲息,等四人通過方纔重新開始打掃。
“大姐,今兒個好不容易崇文館放假一天,總算是回家了,我們去哪裡玩?”
“哎,是啊,要不是死纏爛打,周表叔纔不會答應,一定不能浪費了!”
“說來真氣人,憑什麼娘她們成天不是踏青、狩獵就是打馬球開茶會,偏偏我們就要讀書讀得那麼辛苦!”
不消說,這四個自然是李賢的寶貝女兒----靈昌郡主李夙,也就是末兒;上洛郡主李晨;咸寧郡主李夕;鍾離郡主李攸,也就是酉兒。年紀最大的李夙現如今十二歲,李晨和李夕十歲。年紀最小的李攸不過七歲。
雖說崇文館人多很好玩,奈何少不了考覈,因此放假乃是她們最盼望地事。四個丫頭一面想着出去好好逛逛。一面免不了羨慕一下自己的孃親們。她們如今上學的時候都是住在崇文館中,聽人家說自家如何熱鬧,那嫉妒勁就別提了。
“我說各位小郡主,若是這話給你們地孃親聽到了,她們可是要大發雷霆的!”
旁邊冷不丁竄出了一句話。四個小丫頭登時面色一緊,齊刷刷轉頭一看,她們全都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笑容,動作最快的末兒蹭地一下就竄了上去。撒嬌似的撲在了來人地懷中。
“上官姑姑。末兒知道你最疼我們了,一定不會告訴孃親她們對不對?再說了,今天放假你明明也是最高興的嘛,因爲今天你不用教我們詩文,可以來看爹爹了!”
末兒這麼一席話,其他三個小丫頭頓時恍然大悟,紛紛拉着上官婉兒的手臂,笑吟吟地問長問短。面對這麼四個趕不走說不得的尊貴郡主,上官婉兒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心想也不知道阿韋是怎麼收伏這四個小傢伙地。她正忙着敷衍這四個難以對付地小郡主,忽然瞥見那邊又來了兩位救星,頓時長長噓了一口氣,連忙對着末兒等四個提醒道:“別鬧了,你們快看。你們的小姑姑和韋姑姑也來了!”
聽到這一聲。四個小丫頭齊齊擡頭,神情一下子變得無比歡喜。太平公主李令月大步上前。衝着她們勾了勾手指頭,等她們全都湊上來便在每個人的頭頂上各自敲了一記,旋即板着臉道:“聽說你們四個在崇文館中如今是赫赫有名的小霸王,好嘛,你們四個算是霸王,我這個姑姑算是什麼?”
上官婉兒原以爲李令月這個姑姑會教訓些別的,誰知道一上來就和侄女們較起了勁,頓時哭笑不得。見阿韋站在旁邊笑吟吟不說話,她便繞過去把人拉到了一邊,低聲問道:“我聽說西北局勢已經大定,你可知道慕容什麼時候回來?”
“誰知道!”阿韋眨了眨眼睛,旋即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公主都已經二十多了,誰知道竟是心氣那麼高,這麼多年輕才俊看下來,愣是沒一個能夠看中的,申若姐姐她們也不知道哀嘆了多少回,就是母后也一個勁地埋怨。”
上官婉兒聽到這些稱呼,忽然促狹地一笑,眼疾手快地在阿韋面頰上輕輕捏了捏:“嘖嘖,才嫁人不到半個月,這些稱呼可叫得真順溜!雖說拖了那麼久,可終究是給你心想事成了!說來也怪,師傅怎麼老喜歡把事情拖到最後,想當初蘇姐姐嫁給他也已經是二十出頭了。洛陽城還有人說,這皇太弟殿下古怪得很,偏喜歡年紀大的!”
“死婉兒,你居然敢取笑我!”
阿韋被上官婉兒取笑得滿臉通紅,少不得拿手反擊回去,兩個人頓時鬧成一團。過了好一會兒,鬢環散亂的兩人方纔笑呵呵地各自停了,見那邊四個小丫頭還在圍着李令月打轉,她們不禁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婉兒,你只比我小兩歲,你爺爺就沒催過你嫁人麼?”
“他催有什麼用?”上官婉兒哼了一聲,面上露出了促狹地微笑,“我可是太上皇后親自冊封的司詔女官,我假傳聖旨說不能隨便嫁人,爺爺除了吹鬍子瞪眼還能有什麼用?我現在可是六品官呢,我爹爹如今也才五品上,上官家如今那麼多人,有哪個同輩的官品比得上我?”
一番話聽得阿韋直接無語,但亦不得不承認,上官婉兒的天賦確實無人能及。當然,昔日在陪太平公主李令月讀書時,也是上官婉兒最最勤奮,閒來更多的時候都是手不釋卷。就拿現如今來說,除了爲武后草詔之外,她還兼任東宮崇文館司講,就是那些五六十歲地老夫子,也都承認上官儀地這個孫女確實是難得一見的才女。
想到這裡,阿韋微微猶豫了一下,但本着多年如同姊妹一般地交情,她還是忍不住問道:“婉兒,難道你真的準備像男人一樣一路當官當下去?你不是也對……對六郎有意麼?這韶華歲月過得極快,你若是就這麼度過了,將來……”
“韋姐姐,你就別操心我啦,我的事情自己知道。師傅天天都得去東宮,我既然是太上皇后的心腹女官,也同樣得天天去東宮,這擡頭不見低頭見,見面的機會可比你還多!”上官婉兒說着說着,竟流露出了一種狡黠的表情,“怎麼樣,是不是妒嫉我的好運氣?”
這時候,阿韋只能怒斥了一聲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兩人嘻嘻哈哈調笑了一陣,這才發現李賢的其他兒女也都回來了。此時,男男女女擠滿了整個前院,歡聲笑語熱鬧不斷。直到內院的女主人們聞訊而來各自捎帶上了兒女沒好氣地拍打了一陣拉走,這前院方纔漸漸冷清了下來。
歷經十數年的歲月,庭院中昔日種下的小樹如今已經挺拔高聳,枝繁葉茂。春日的明媚陽光下,那翠綠的葉子縫隙中透着星星點點的金光,灑在剛剛潑過水的青石地上,便顯露出幾分晶瑩誘人來。
而沐浴在春光下的修文坊,則是愈發顯得溫馨和暖意融融,連帶着清靜的書房中也充滿了一種慵懶。就比如正託詞在裡頭看書的某人,此時此刻那本書卻已經蓋在了他的臉上,書本下頭正傳來了一陣均勻的鼾聲。看到這個情景,推門進來的人不禁沒好氣地嘆了一聲斯文掃地。
“六郎,六郎!”兩聲叫出沒什麼反應,來人頓時惱了,惡狠狠地提高了聲音,“太上皇后駕到!”
說時遲那時快,剛剛還睡得香甜的人猛地蹦了起來,渾然不覺那本書不知道被他的動作甩到了那個犄角旮旯,只顧着四處瞥看尋找着他那位彪悍的母親。好容易發覺面前只有他那位彪悍的妻子,他頓時糊塗了,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這才迷迷糊糊地開口了。
“是申若你啊,奇怪了,我怎麼聽說母后來了?難道是做夢?”
屈突申若又好氣又好笑,三兩步竄上前去,一把揪住了還想坐下繼續睡覺的李賢:“母后人雖然沒來,可口信卻送來了!婉兒剛剛傳達的母后口訊,道是巳時之前你還不出現在她面前,她便親自蒞臨,你自己好好掂量一下吧!”
李賢呆了一呆,旋即仰天哀嘆了一聲:“我不就是翹一天的班麼,皇帝五哥如今都已經身體大好了,不用這樣天天查我的崗吧!再說了,東宮現在人才濟濟,中書門下也都是一批年富力強的人,我這個只負責蓋印的就算偷一天懶也無所謂吧!”
對於李賢的懶散成性,屈突申若早就習慣了,此時見他抱怨連天,她自然絲毫不爲所動,只是給了一個沒好氣的白眼:“這若是平常,你不去也沒什麼打緊的,不過聽說下午吐蕃使節就要到了。雖說噶爾家族已經倒臺,吐蕃損失了數萬精兵,不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也小覷不得。你可別忘了,人家還爲他們的小贊普向你的寶貝妹妹求親。”
這下子李賢一下子提起了精神,接過屈突申若手中的軟巾擦了擦臉,然後使勁伸了個懶腰,剛剛的懶散表情一掃而空,眼神中露出了幾分殺氣。
要打他寶貝妹妹的主意?門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