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半獸人中,薩科算是說話好聽的那一類人。
他詢問雅卡莉要不要下車透透氣,實則是隱晦的指出,接下來還有一段不短的夜路要趕,到時候下車小解什麼的,就不太方便了。
雅卡莉顯然明白了薩科的意識,就表示透透氣也好,這裡的夕陽景緻蠻好的。
實際上這種荒野落日的景象,對於這個世界的大多數人而言,絕對是看的太多已經厭煩的那種。
較之凱恩記憶中的相關信息,這個時代的暴風王國,人口多了十倍都不止。很多原本的鎮子,如今都已經能稱作‘城市’了。
比如暮色森林的夜色鎮,現在就叫夜色城。
至於赤脊山的湖畔鎮仍是鎮,是因爲隨着赤脊山地區重新納入王國的掌控,石堡要塞得到大力發展,同時分流了大量的人口。
然而即便是這樣,就整個大環境而言,仍舊是地廣人稀。
這就給了其他棲身繁衍留下了可乘之機,其中一些,對人類極有威脅,也很不友好。所以‘獵人’在這個世界,在暴風王國,是公務員類的正當職業,而不是興趣愛好。
在這樣的背景下,雅卡莉方便時的做法,就很令凱恩蛋疼了,並且是既視感滿滿。
他看過一部歐美青春作死片兒,就是那種幾個年輕人湊一塊兒去野外玩,結果被狂野的自然教做人的電影。
其中有一個小故事,就是某女生處於女性的含羞,方便時怕走光,甚至怕被聽到動靜,於是找小解的地方,就跟逛街找中意的咖啡店般一通挑,而且是這山望見那山高式的挑,結果七繞八繞將自己繞進去了,方便完才發現找不回去了。
之後就繼續犯蠢,自作主張以爲能找回去,結果進一步遠離公路,然後出事了。
眼前的雅卡莉,就是在幹類似的蠢事,從第三方俯瞰角度看,就見這妹子一路奔着密林深處就去了,正經讓她進林子,都未必能走的這麼效率。
這種缺乏足夠的自知之明和旅行心理準備的行爲,很是讓凱恩討厭,於是他暗中觀察。
若這就是一出命運安排的爛梗戲碼也就罷了,若不是,那麼他不介意幫忙加場有驚無險的戲碼,給這幾個人提個醒,尤其是雅卡莉,可長點心眼兒吧,胸大無腦的傻白甜什麼的最討厭了。
雅卡莉去方便,薩科則在檢查車況,而格魯姆討好式的陪在其身側走來走去,看起來像是在扮演助手,但給凱恩的感覺,更像是一條黏在主人身邊的狗。
“這人不但嘴欠,還沒什麼腦子。”凱恩暗自評價。
在他看來,格魯姆其實只需要扮演‘好兄長’的角色,然後適當的偏袒薩科,給其製造跟雅卡莉相處的機會,這就足夠了。既能贏得薩科的感激,也能贏得薩科的尊重。
現在這種,則明顯落了下乘,甚至有賣妹嫌疑,讓人看不起。
更蠢的是,格魯姆在不該自作主張的地方,反而大耍性格。
具體就是對待奧拉夫的態度,敷衍甚至厭惡之意溢於言表。
通過對格魯姆這個人的性格分析,以及談話的一些細節,凱恩有理由相信,格魯姆跟奧拉夫沒有什麼深仇舊怨。
凱恩也相信,以奧拉夫的智慧但話不多的成熟表現,也不會跟格魯姆這種人一把見識。
那麼格魯姆爲什麼看奧拉夫不順眼?
凱恩認爲,主要還是想討好薩科。尤其是他發現妹妹雅卡莉貌似對奧拉夫有意思之後。便變着法兒的挑刺,想要奧拉夫出糗,敗壞其在薩科和雅卡莉對奧拉夫的認知形象。
這做法,往淺了說,叫做不給薩科面子。人家薩科都一口一個‘鐵子’,遇事也以奧拉夫的態度爲主(比如說捎凱恩一程這件事),你一個跟班兒各種挑刺兒給臉色看算怎麼回事兒?誰給你的臉?
往深了說,則是大愚若智。
凱恩能看的出,格魯姆跪舔薩科,不單純是那種馬仔圖利式的跪舔,而是對薩科有不低的欽佩之意,粗俗點說就是這個大哥,認的心裡不彆扭,而是很服氣。
既然如此,爲什麼要自作主張,玩忠臣耿直,遇到佞臣、弄臣就要懟的戲碼哩?
你要相信你老大的眼光啊,薩科爲什麼度奧拉夫那麼好?出錢出物出人出力,從燃燒平原到暮色森林,千多公里的路,奧拉夫心事沉重,沒個好臉色,薩科也仍舊笑呵呵的,毫不介意。
就因爲是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發小?兄弟情深?
以薩科表現出來的性情,他是那樣的人麼?
說的更難聽點,如果薩科真是那種重情重義到近乎迂腐的人,你格魯姆還會佩服麼?
要知道但有偏好,必有犧牲,重情重義的人可當不了交際紐帶、萬能接口,因爲重情重義從某種角度講,就是戰隊堅決不打馬虎,甚至明着偏袒。
薩科明顯不是這類人,而是那種信奉‘即便是一張衛生紙,也有它的用處’說法的人。
格魯姆差不多就是衛生紙的級別了,之前在車上,凱恩留意到,就連雅卡莉都對這個哥哥流露了厭煩的情緒,而格魯姆卻仍舊能在這個小團體裡活蹦亂跳,甚至放肆的玩自己以爲是的那一套,就是因爲有薩科。
凱恩分析發現,薩科這個人的特點之一,就是善於揣摩和利用他人的容忍下限。
正因爲很賣力的幫奧拉夫的忙,奧拉夫看在薩科的面子上,沒有拿格魯姆當空氣。
正是因爲對格魯姆也還行,格魯姆看在薩科的面子上,沒有鬧的太過分,比如說明着諷刺凱恩,又或揭奧拉夫的短。
奧拉夫當然有短,衣服雖然乾淨,但破舊短小且不太合身,款式也老氣,且不太和季節,再加上面有菜色,這些都說明,奧拉夫生活困頓拮据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能跟時代匠師的薩科一家結交且情誼深厚,再加上知書達理的特點,凱恩有理由相信,奧拉夫曾經家境不差,家教也可以,是近段時間出現了大的變故。
說是近段,凱恩覺得怎麼也有個一兩年了,如果真的是近期才遭逢變故,即便奧拉夫不善於照顧自己,再加上着急上火、還有點無能憋氣,以至於落魄潦倒,格魯姆也不會放肆。
積威未散,而且一般人對權貴人士的事兒都拿捏不準,你根本不知道人家有着怎麼樣的門路渠道,涉及的又是怎樣的事,說不定今天還是貪官戴罪,秋後問斬,明兒個就忠義無罪,升官發財了。
也只有塵埃落定,或者至少看起來冤也好、罪也罷,被貶爲庶民已板上釘釘,這纔會有普通人也上來踩幾腳,正所謂虎落平陽被犬欺。
從來都是先把身份地位削下去,然後再隨意拿捏,甚至不需要親力親爲,自有那揣摩上意、逢迎討好的人上趕着表現……文明社會內部的那點事兒,向來如此,從古到今,中外雷同。
當然反過來說,這種時候,也是投資的好機會,付出不多,回報卻往往很高。比如說呂不韋的奇貨可居。
這就是凱恩對薩科的認知。薩科對奧拉夫,如果說完全處於功利,那是將人心想黑了,但反過來,如果說純粹是出於情誼,凱恩覺得薩科沒那麼高尚。
而凱恩不認爲薩科是命運之子的關鍵判斷點,還不在於此,而是在於薩科撩雅卡莉的表現。
如果薩科無視奧拉夫的態度,也不爲雅卡莉對情感小孩式的貪婪(都想要)所動,誠心誠意將雅卡莉往奧拉夫懷裡推。
那麼,凱恩會覺得,這個薩科真是個人物,年紀輕輕就心志堅定果決,只進退、懂取捨、肯犧牲,再加上強悍的交際能力,風雲際會時,必定有一番作爲。
然而……
所以凱恩更看好奧拉夫。
凱恩可是有靈魂感知力的,雖然他一直都很小心,不去窺探這幾人的內心,卻仍能敏銳的察覺到幾個人的細緻情緒,畢竟奧拉夫他們並麼有接受過專業的精神修煉,其真實情緒會自然流露,也也易於被感知。
凱恩知道,奧拉夫其實也是喜歡雅卡莉的。
當然,這種喜歡並不深刻,而就是年輕人常見的那種,樣貌好、可愛甜美之類的緣由爲開始的,是荷爾蒙在作祟。
可奧拉夫就表現出一副對雅卡莉不來電的模樣,並且這種拒絕,並不是因爲時乖運蹇、自慚形穢。
如果真是因爲遭逢劫難,家道中落,就垂頭喪氣、覺得低人一等,那麼就會變得謹慎敏感,唯唯諾諾不自信。
可奧拉夫明顯不是,決定捎帶凱恩一程時,表現的是比較強勢決斷的。
正因爲如此,凱恩認爲,奧拉夫放手雅卡莉,主要是因爲取捨,他自己有要事,兼顧不了兒女私情,同時也注意到好友薩科對雅卡莉有意思,另外則是對格魯姆感觀差,因此做了決斷。
很稚嫩的思路,但卻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這是凱恩的感觀。推己及人,他當年也有過類似的抉擇,同樣選擇了放棄感情。
雖然最後的結局是被自己的女隊員出賣而坑死,但他至今都沒有覺得放棄那段感情是個錯。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錯,他覺得,沒能充分考慮情感在女性心中的重要性,而高估了理性思路對女性的影響,這是他當時犯的最大的錯。
那時他要是能多防一手,而不是認爲‘雖然沒有接納你的感情,令兩人的關係更進一步,但我們畢竟是一起出生入死多次的戰友,我心無愧,你也沒道理背叛’。也就不會發生那出悲劇了。
總之,凱恩更看好奧拉夫的未來。足夠的磨難,以及不死小強的命運之子掛,奧拉夫是很有可能成長爲一代傳奇人物的。
而現在,這位被凱恩看好的潛力股,正在爲莫測的未來而憂心,因此顯得有些鬱鬱寡歡。
凱恩覺得有必然提醒他注意走好當前每一步的重要性了,湊過去提醒:“雅卡莉,是不是去的有些久了?”
奧拉夫先是一皺眉,顯然,他隱約間也意識到雅卡莉是個容易惹事的根苗,因此十分敏感,尤其是被一個陌生人提起時。
不過下一瞬,奧拉夫就明白了凱恩的意思,知道凱恩也是一番好意,他的注意力明顯被拉回到當下了,掃視了下四周昏黃的落日餘暉下已經顯得陰沉森然的環境,道:“抱歉,光顧着想心事了。”
凱恩微笑了下,沒說什麼。奧拉夫能第一時間攬下責任,而不是像普通人般本能的爲自己辯解,能有這份擔當,他暫時給個良的考評,若是挽回事態時也表現出色,那麼加起來就能給個優。
奧拉夫走向正在車尾、埋頭鼓搗機械的薩科,“車況怎麼樣?”
薩科頭也不擡的道:“終於讓我找到了一處癥結,很快就能解決,接下來會這車能跑的更歡實……”
一提到機械,薩科就興致極高,也非常投入,從而忽視了時間。
奧拉夫打斷道:“你這醉心機械,就冷落美人的習慣可不好。”
薩科動作突然一滯,然後扭頭問格魯姆:“我弄車多久了。”
“呃……”格魯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該死!”薩科嘀咕了了一句,一手扶住車蓋,後撤了兩步,直起身,邊四下看、邊大聲道:“雅卡莉,雅卡莉!?”
奧拉夫這時已經走到近前,拍拍薩科的肩膀,然後問格魯姆“我記得雅卡莉是從這邊下了路的,對吧。”
“呃,是的,是這邊。”
“你跟薩科,我跟布洛克斯,留心些,別分開。”
布洛克斯,這個凱恩給自己取的假名,是有些說法的。
布洛克斯希加·薩魯法爾,薩魯法爾大王的哥哥,一名參加了第一二次人獸戰爭,以及燃燒軍團入侵戰爭的老兵,後來通過時空旅行,回到上古,與上古半神們一起抵抗燃燒軍團的第一次入侵,後在掩護戰友撤退時戰死。
雖然只是劃破皮,但布洛克斯是唯一一位以凡人之軀,用受艾露恩祝福的斧子,傷到薩格拉斯本尊的人物。
就這一件事就夠吹一輩子的了,畢竟一般人面對薩格拉斯本尊,能筆直的站着不尿褲子,都可以稱一句:‘好膽!’
魔獸宇宙的獸人,能讓凱恩點讚的不多,布洛克斯算是一個,標籤是‘純粹’,一名很純粹的戰士,其行爲給‘戰士’這個戰職增光添彩了。
不過這個時代的人,知道布洛克斯的梗的,已經非常非常少,奧拉夫他們就不知道,因此之前凱恩介紹自己的名時,奧拉夫他們四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觸動。
在這個時代,半獸人的名字,大致分兩個流派,一派是憶祖派,像薩科、格魯姆,雅卡莉,這些名字即便是德拉諾大陸的正統獸人叫,都不會出戲,而是很正宗。
而奧拉夫、布洛克斯(不加‘希加’)就算是另一派,入鄉派,入鄉隨俗,一如燈塔國的黑人叫威廉、亞當等等般。
不得不說,這名字,從某種角度講,也算是體現了半獸人試圖融入主體文明,同時又想保留自己種族文化特色,實際上兩者都做的不太好的現實狀況。這也算是混種與生俱來的一種悲哀。
奧拉夫有些強勢的迅速將事情推進到找人的小環節,並且還一定程度的示範了做法。
他招呼凱恩一起結伴行動後,大聲呼叫:“雅卡莉,聽到了回一聲,站在原地別動,我們過去找你。”
薩科和格魯姆他們那邊很快也有樣學樣,邊推進,邊不時呼喊。
兩組人搜索的區域,是以道路爲底線的180度扇面,各自負責90度範圍,奧拉夫還提醒薩科他們不時做做記號,以免自己也走丟。
剛開始的時候,無論是奧拉夫這版,還是薩科他們那邊,都不認爲雅卡莉能走多遠,可當他們搜出去半里地仍舊無果,並不約而同的將希望寄託於另一組已經找到而折返,碰了面才發下另一組也兩手空空後,這才意識到事情真個大條了。
凱恩以真名發誓,這真不是他在搗鬼。
你能相信一個女生爲了找個自覺合適的臨時方便之地,七繞八繞走出近千米的路?
但事實就這麼發生了,雅卡莉像頭歡快的小鹿,就那麼蹦蹦跳跳的一路深入密林。當然也是因爲她並不是特別急着方便,總而言之這姑娘就屬於興致上來毫無B數,也不想想自己是在幹嘛,這裡又是哪裡,當自家附近從小跑慣熟的小山呢,可着勁的撒歡兒。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還沒能方便呢,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走的有點遠,往回走了一段,發現周遭環境特徵相似度極高,看哪兒都像之前走過的路,又似乎都不像,終於意識到自己迷路了。
這下就有點慌了,也不方便了,開始喊同伴的名字,開始還扭扭捏捏,很快就放開了嗓子,並且帶上了哭音。
因爲山林裡天黑的早,看樹梢光線還很蔥鬱,樹下的世界已經迅速轉暗,這個時候終於知道怕了。
在這種情況下,凱恩見命運沒有什麼特別安排,於是便決定加點料,讓這姑娘長長記性。
具體也沒太過火,就是模仿猛獸出沒時的氣息、以及特徵,窸窸窣窣枝葉被碰觸而發出聲音,隱約的腳踩枯枝敗葉的聲響,以及喘息聲,最多也就是一雙在黑暗中發光的、冷酷的眼睛。
但這些要素,已經足夠雅卡莉腦補了,自己嚇自己纔是真恐怖,雅卡莉差點被嚇尿,屏息凝神,縮成一團躲在一個樹窩子裡,使勁捂着嘴怕自己叫出聲。
奧拉夫的呼喊,她一度聽到了,但她怕自己迴應暴露位置,猛獸撲過來,也怕連累奧拉夫,因此就沒回應,一個勁的無聲猛哭。
再說兩組人,重新在車附近匯合時,天邊的最後一絲餘暉正在迅速消散,道路兩旁的林子都分不清彼此了,只剩黝黑一片。
奧拉夫很聰明的再度讓小團伙跳過了相互指責、又或說些喪氣廢話的環節,用木棍子直接在地上劃了個大概的圖,並對薩科和格魯姆道:“你倆看,這就是我們現在所在的路,回憶一下,把你們搜尋的路線大略的描繪一下,咱們兩個組碰一下,看是不是有較大的漏區沒有搜到。”
薩科和格魯姆也想不出什麼個更好的辦法,於是耐着性子照做,兩人還在具體繪製路線時小吵了幾句,口氣都有點衝。
至於奧拉夫這邊,奧拉夫本就記憶力很好,再加上凱恩關鍵性的幾次提點,路線繪製的既快且準。
最後一分析,果然有漏區,簡單的說,如果再搜,還是以道路爲基地,儘量走垂直路線,這樣,兩趟搜索下來,一個大錐形面就算是搜索完了,再想搜,靠近底線,也就是路的左右兩個方向的錐形扇面,即便天黑,也能勉強搜一下。
若還是不行,就只能寄希望於這一晚上,雅卡莉能照顧好自己。因爲隨着夜色轉濃,夜行生物會出來活動,屆時就連搜尋的人也會有危險。
整體而言,這個方案,已經算是比較理智可行的做法了。
這第二次搜索,奧拉夫拉着格魯姆去了。
凱恩自然是看出了奧拉夫的那點小心思。
格魯姆是欽佩他,但本質上承壓能力更差,被話一激,年輕人的那股勁上來,就有點不管不顧了。
苗頭不對,再這麼下去,很可能口不擇言,噴出些很傷人的話。奧拉夫關鍵時刻不動聲色的進行了化解,把兩人分開,讓彼此都冷靜冷靜。
凱恩估計,奧拉夫還會語重心長的指點格魯姆幾句。雖然奧拉夫並不喜歡格魯姆,但既然有團伙之首的擔當,就要從團隊角度出發,儘量去化解問題,最好是能將問題消滅在形成的過程中,而不是徹底暴發了,纔去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