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小乞丐們摸清了男人的行動軌跡,早上七點來,中午11點去樓下的西餐廳吃飯,偶爾喝點小酒,喝多了便會去舞廳找舞小姐,晚上偶爾回公寓,偶爾不回,也絕不在公寓裡留宿,像個不願準時上班的老油條
“看來是國黨埋伏下的特務了,可惜的是,派的居然是個酒囊飯袋,或許埋伏了這一兩個月,已失了耐心把!”萼雪在庫房與張蜚聲討論着這兩日的發現。
“上級同志已經被捕了......只是他給我的接頭憑證爲什麼卻是假的?難道他有什麼難言之隱?”張蜚聲掏出一塊硬木,比象棋棋子略薄,上面有道朱漆的刻字,紋路清晰,看的出是某個字的筆畫,只是信息太少,不知道是什麼字。
“每次交接的步驟是:1、暗語接頭;2、上線出示自己獲取到的信物憑證,獲得下線同志的認可;3、下線同志給予上線同志自己特訂的貨物通關文書;4.貨物通過鐵路運輸到達下一位接應同志手裡。每個環節都是分割開的,相互之間並不會知曉彼此的任務目的,這樣最大程度的保證了每個人的安全,就算某個環節出了問題,這批貨物都不會被輕易發現。”張蜚聲向萼雪詳細說明了這次任務的一些機密細節。
萼雪仔細看了着那塊硬木,又仔細研究了辨識圖,兩者的確是有區別的,張蜚聲這塊是曲柳木,紋路是橫向的,而辨識圖上的木材顯然是北方的松木,色淡黃、癤疤多,只是有着這麼明顯的區別,上級同志爲何還會把信物交到張蜚聲手裡,難道是接頭同事知道自己已經被盯上,所以便拿出這假的信物給張蜚聲暗示?那當時在克萊門公寓B12碰頭時,爲什麼不親口說?
“只有一個可能,當時在場的,絕不止他們二人!”萼雪想到這裡,竟有些後怕。
這種可能性最大,因爲張蜚聲的確是在收到信物後第一時間辭職並躲了起來,所以能肯定當時張蜚聲已經被特務盯上,特務還想通過他找到下級同志,進而順藤摸瓜找到那批貨物!所幸張蜚聲拿到的是假信物,然後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與下級同志碰頭,被下級同志發現了端倪,所以下級同志立刻躲了起來,假信物!本身就是一種信號,告訴他們此刻已被盯梢,並不是最佳的行動時機。
若是這樣,那至少張蜚聲和下級同志暫時是安全的,國黨想着放長線釣大魚,沒有第一時間逮捕張蜚聲,結果,讓張蜚聲憑藉自己優秀的反偵查手段跑掉了,還成功的提示了下級同志,現在二人都躲了起來,只是接下來,這批貨物要如何出關呢?
“還有五天......”萼雪握緊了拳頭。
“現在,沒有真的信物,我去接頭地點找下線同志困難重重,他就算知道假信物是上級同志給我和他的隱藏提示,但在沒有真正的信物出現之前,他都不可能會給我通關文書,沒有那份特定的通關文書,貨物就會錯過車次,就有暴露的危險!”張蜚聲聽完萼雪的分析,的確有了些許眉目。
這批貨物運輸得批次早就做了提前安排,按照通關文書上的時間,地點,和列車編號,到時,就會有紅黨自己的人沿途接應,若不能及時上交通關文書,這批貨物就要滯留在鐵路局,只等有一日被人發現,並暴露。
“下線同志與你的接應地點是在哪裡?”萼雪突然問道。
這話問出口,她又有些後悔,自己問了個多麼愚蠢的問題,且不說張蜚聲是否完全信任自己,單說一個優秀的情報人員,都不會把自己的任務詳情全盤披露,何況她問的還是這次任務的交關鍵交接步驟。
但是張蜚聲還是說了:“在翡翠茶樓二樓的蘭花雅間!”
可她就算知道了地點,茶樓~!這種每日人流不息,熙熙攘攘地方,與下級同志碰頭,本身就有極大風險。
“我去把,我想辦法聯繫到下線同志。”萼雪咬牙道,她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但絕不願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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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初夏,黃浦江捲來的潮氣像洪水,從早到晚的洗刷着這座城市,越洗越溼,越洗越髒,越洗越煩悶。
前兩天出門喝咖啡,結果半路溜了,店員收了小費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今天又來翡翠茶樓喝早茶,可惜喝的仍舊不安生,樓下就是南京路,來來往往都是螞蟻似的忙人,叮鈴鈴的有軌電車,嘩嘩嘩的炒龜苓膏,還有茶樓的吆喝聲:“貴客,您裡邊請~!”。
嘈雜,以及聽的人心煩意亂。
她今天特意穿的簡單樸素,青藍色的棉布旗袍,梳了最乾淨的雙馬尾辮,畢竟貴太太的身份不能暴露,大學生的身份倒可以懷念一下。
只是雅間太小,像個小蒸籠,在裡面坐的久了,汗都沁出了領口,她拿帕子扇着,眼睛卻透過竹簾子偷瞄向一樓的大廳。
那裡擺滿了茉莉花,來來往往的也都是西裝革履的洋先生和衣香鬢影的洋太太,他們都笑着,可萼雪笑不出,她想到她大學時的豪言壯語,光復河山,驅逐外辱。
她突然很想流淚,這個世界終究是無法靠自己改變的,這個世界的殘酷也不在於窮人窮,富人富,而在於你拼命想改變什麼,卻發現什麼也改變不了。
驀然的,她想起方海,那雙金沙色的虎眼,只要想起他,他那片微渺的金色便在她心中如焰燭般慢慢的灰暗。
“唉!爲什麼不給我們一條活路?”她起身來到窗前,卻不敢拉開簾子,只透過縫隙,呆呆的看着樓下的街道。
不知過了多久,她都恍惚了,突然被身後的敲門聲驚醒。
“咚咚~!咚咚~!”這可怕的敲門聲,把她拉回了現實。
她緩緩回過頭,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即將出現的人,或許就是這次行動中最重要的下線同志。
門被緩緩推開,萼雪攥緊了拳頭,視線也變得模糊,似乎越要看清,便越是無法集中注意力。
——是個青黑色西裝的男人,闊朗的眉眼,十分端正,讓人一見便覺身心舒展。
“是玄嶽!”萼雪吃驚的喊出了聲。
原來這次行動的通關文書,在他手上!
“萼雪~!”玄嶽也吃了一驚,不敢相信這次的接頭人居然變成了他的老同學。
可馬上,他又迅速冷靜下來,這次的接頭人換了,換成了他的同學,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他的上線同志出了情況,那現在,出現在他面前的同學,就變得非常可疑!
“5961862,誰知花落知道多!”他表情嚴肅地收回準備好的客套話,念出了暗語。
萼雪也忙收斂心神,快速的答道:“86243172,片片都是無窮數!”
“呼~!”玄嶽暫時鬆了口氣,至少目前,她是可以信賴的。
“玄嶽,原來你現在還在.......”萼雪欲言又止,神情轉而變得嚴肅了:“現在沒時間敘舊了,還有四天,那批貨物就要過了通關日期,現在,我急需你手上的通關文書,可是信物憑證,我和張蜚聲先生還是沒有找到真的,我們懷疑,上線同志被跟蹤後,爲了提醒我們,特意給了我們假的憑證,讓我們避開了這兩個月的風頭,眼下,你沒有暴露,張先生也沒有暴露,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萼雪脫口而出張蜚聲的真名,這又讓接受過專業臥底工作的江玄嶽生了疑惑與戒備,臥底工作中必須要遵循的守則,其中一條就是不能隨便透露自己的真實姓名,因爲這會給自己和其他同志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見玄嶽沒有開口,萼雪有些心急:“我真不知道原來你就是張先生的接頭同志,現在張先生已經在我家躲了快兩個月,如果不能儘快將貨物送到陝西根據地,到時,這批貨物可能會落到國黨手裡,填了他們的糞窟泥溝。”
聽完前因後果,玄嶽知道了大概,可關鍵的信物憑證沒出現,光憑三言兩語如何判斷萼雪所言的真僞性呢?
“萼雪,我需要見見張蜚聲!”玄嶽決定相信她這回,依她所言,她只是個被牽扯進來的局外人,那自己最終還是要見到張蜚聲才能判斷下一步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