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說:“褒姒也是一寶?竟同西周鼎並列?”
臭魚說:“我看九伯那個老賊,到這兒來也許是爲了美人兒!”
我說:“你要是他,倒有可能這麼做。他卻不會爲了個美人兒豁出老命,你說他見識在我之上,連我都不信有那麼美的女子,他會相信?”
臭魚說:“有你信的嗎?你什麼都不信!”
藤明月說:“周幽王爲寵褒姒烽火戲諸侯,乃後人編造。不過殷商亡於妲己,西周亡於褒姒。不管你相信與否,古代也有褒姒這個人。”
我對藤明月說:“我又沒說不信有沒有褒姒這個人,我是不相信她比你好看!”
臭魚說:“你今兒個出來帶臉了嗎?”
我說:“你要不提我還真給忘了!”
藤明月說:“聽我把話說完好嗎?在褒姒和西周鼎之外,還有一件鎮國之寶,稱爲乾坤社稷圖,相傳是武王伐紂所留。”
我說:“那不奇怪,那會兒天底下可能只有這一張地圖。要不然枉爲一朝天子,連自己能管多大地方也不知道。問題是那時候有紙嗎?”
藤明月說:“此圖畫在獸皮之上,古代傳說中多有提及,但是不見正史,可能並不存在。褒姒是個美人兒,據史書所載,戎人將她擄走之後,她自縊而亡,屍骨早已朽爲塵土。至於西周鼎,沒有幾百人,怕也盜不走。”
我說:“那麼看來,九伯不是要找三件西周至寶,他來到這兒,還是與‘仙蟲’有關!”
藤明月說:“仙蟲會是這大樹中長出來的嗎?”
臭魚說:“誰碰上那個東西也別想活,怎麼還有人迷信它可以讓人長生不死?”
我說:“見識大的人,往往自視也高,以爲別人不行,只有他行。”
手持弓箭開道的涅涅茨人,忽然停住了腳步,他看見腳邊有根長矛,那矛頭已然鏽蝕。我撿起來,感覺很沉,可能是戎人的長矛。我折去朽掉的部分,還有兩尺多長,又在矛頭上綁了布條,抹好魚膏,交給藤明月,讓她帶上,必要時將矛頭點上火。我往身後看了看,遠處霧氣昭昭的,對方還沒追上來。
臭魚說:“那些人不過如此,手腳這麼慢!”
我說:“九伯帶的手下雖多,但也要一個一個下到洞中,見到摔死的二老肥,不免又要耽擱一陣,兩撥人合在一處,心也不齊,行動反而遲緩。”
臭魚說:“好在九伯也有見識不到的時候,帶那麼多人,反倒成了累贅!”
我說:“他帶了三四十個炮手,還有那麼多猛犬,可不是爲了對付你我二人,他是擔心遇上巨獒。”
藤明月說:“無論多大的洞穴,也無法讓犬戎躲上千年。”
我說:“他們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說罷,四個人又往深處走。倒木洞穴的頂部,不止有那一個落水窟窿,還有幾處或大或小的,途中又見到幾根長矛和弓箭,還有身穿皮甲的枯骨,覆滿了蒼苔。越往深處走,洞中的屍骨越多,一個個中槍帶箭,還有的身首異處。
【2】
我心中吃驚:遼軍已經攻破了戎人的古墳?
藤明月說:“不是遼軍,我看這些枯骨,一方披掛皮甲,使用刀矛弓箭,應該是一般的戎人,另一方也用長矛弓箭,但是全身甲冑,頭頂耳雙蛇盔……”
我見到有幾具枯骨的頭盔,兩邊形似屈蛇。我問藤明月:“那是耳雙蛇盔?”
藤明月說:“西周有一方諸侯,名爲虢。虢人能征善戰,尤其會使用戰車,披堅執銳,勇不可擋,常年同犬戎交戰。在虢國傳說中——戎人之屍,頭生雙蛇。”
我說:“戎人的死屍……頭生雙蛇?那是什麼意思?”
藤明月說:“在過去,屍有巫的意思,守衛古墳的是屍戎。”
我說:“那也怪了,逃到這兒的犬戎,爲什麼跟古墳中的屍戎打了起來?”
說話一擡頭,但見洞中聳起一座高臺。戎人穴居,屋如墳冢,規模這麼大的土臺相當於宮殿了。不知要多少人負土擔石,又用了多少年頭,才堆得出如此一座宮殿!土臺形同山嶺,遮斷了去路。地宮的石門倒了,可以往裡邊走。四個人停下腳步,舉目打量。其中枯骨累累,盡是自相殘殺而死的戎人,充滿了陰腐之氣,深處漆黑無光,卻很是寬闊,上下左右皆爲石壁。
臭魚問:“進去還是不進去?”
我說:“不進去也沒路可走了,仍按原計劃,趕在九伯之前,搶到他要找的東西!”
臭魚說:“你不是還沒想明白,他到底要找什麼?”
我說:“那是想得到的嗎?不到眼前,誰也想不出來。”
臭魚說了聲好,擡腿要往前走。
我說:“你等會兒,此時不比以往,你冒冒失失的,在前邊走我不放心,你給我殿後。”
我讓涅涅茨人和藤明月在中間,我握住短刀走在前頭,擡腳避開東倒西歪的枯骨,緊挨一側牆壁前行。剛走出十來步,頭燈光束照到前邊,看到一具獸骨,比炮手帶的猛犬大出許多,鋸齒如刀。
四個人均是一驚,涅涅茨人急忙拽開弓箭,對準了前邊。
我說:“別這麼緊張,不會再有活的東西了。”
臭魚說:“出來個死的,那也不好對付!”
我說:“你別給我危言聳聽,屍骨皆已枯朽,如何會動?”
臭魚說:“我可不是嚇唬你們,你們不覺得這些戎人死得古怪嗎?”
我說:“戎人自相殘殺,有什麼古怪?”
臭魚說:“爲何跟自己人打得你死我活?是不是有人造反?”
藤明月說:“你們那位九伯不是說過,只有帶了‘仙蟲’的人,可以進入古墳。戎人讓遼軍打得丟盔卸甲,供奉的‘仙蟲’也沒了,餘下的人逃到此處,打算進去避難,守衛的戎人不肯,以至於發生了惡戰。”
臭魚說:“原因我倒沒想過,從我一路見到的打鬥痕跡來看,雙方並非勢均力敵,守地宮的一方寡,而攻進來的一方衆。守軍抵擋不住,一路往裡退敗。”
我說:“這個不用你說,我也看得出來。”
臭魚說:“可是攻進去的戎人,再也沒出來過!”
我一想也是,問臭魚:“那是爲什麼?”
臭魚說:“是不是讓什麼東西給吃了?”
我說:“別自己嚇唬自己,地宮中有什麼東西,吃得了那麼多人?”
【3】
臭魚說:“不小心不行,打進地宮的幾千戎人,可都有進無出!”
我說:“地宮中死氣沉沉的,不會有活的東西。”
臭魚說:“戎人打得兩敗俱傷,全死光了?”
藤明月說:“你看這兒!”我擡眼看過去,但見地宮中壁畫猶存,描繪了戎人攻打一座城池,城壁堅厚,闕臺高聳,似乎是西周的都城鎬京,城池四面各有三座闕臺,闕臺下又有三門,闕臺上覆以朱瓦。應該是西周時期的宮殿。西周宮殿什麼樣,我們也沒見過,幾千年前的宮闕,早已蕩然無存。但這座宮殿對應九九之數,闕臺聳峙,打從西周以後,各朝各代宮殿大多如此。壁畫中幾頭巨獒飛身直上城頭,張開血口吃人,西周守軍四處逃竄。一個蟒袍玉帶的王者,死在亂軍之中。可見壁畫的內容,是戎人打破鎬京,殺了周幽王。
我們之前還不信住在樹洞中的戎人可以打進西周都城,到這兒才知道,巨獒如同飛熊,躍百尺城頭,了無障礙,打破西周都城也不奇怪了,怪不得被稱爲“會飛的寶刀”,好在滅絕已久,否則別說我們一行四人,那幾十個帶了槍支炸藥的狼頭帽子進來,怕也對付不了“會飛的寶刀”。
又往前走,壁畫描繪了無數奴隸穿過冰層,將西周鼎擡進地宮。又有一些壁畫,描繪了各支戎人,帶來各種珍寶和奴隸,獻給地宮中的屍戎首領。
藤明月說:“戎人好戰成性,從西周打到遼國,還跟狼羣打,可是得來的東西,全部獻給屍戎首領,千百年來一直如此,不這麼做可能也不至於滅亡。”
我見前邊是座大殿,對藤明月說:“別想這些沒用的了,先往裡邊走。”
四個人撿起短矛,捆成幾根火把,往前進了大殿,只見殿中地面下陷,圍住一個大石臺,形同祭臺,自相殘殺的戎人屍骨橫七豎八,遍地的折矛斷箭,到處積滿了灰土,壁上受了潮,彩繪已不可辨認。火光照得不遠,看不到前方是否有路可行。
我往前走了兩步,發覺腳邊堆了很多器物,用手剝去塵土,即泛出金玉之光,玉璧、玉玦、璇璣、珠璜,奇珍異寶堆成了山。我俯下身,撿起一串七璜連珠玉佩,那是由玉和瑪瑙等幾百顆不同質地、不同形狀的飾件穿綴而成,分爲上下兩部分,上邊套於頸項,由玉管和瑪瑙珠組成項飾,下邊又有七層墜飾,各層均有一個玉璜,雕成鳳鱗龍龜之形,配以瑪瑙料珠,以金絲連接,佩在胸前,可以一直垂到地上。
我曾聽人說過,西周玉組佩在古書中稱“雜佩”,佩戴之人的身份權勢越高,玉件越大,結構越繁複,長度也越長。我隨手撿起來這麼一件,已是罕見的稀世之寶,可大殿中的此類金玉之器,幾乎堆成了山,不僅是戎人打破西周都城掠來的,還有後世千百年中,他們在各方所得的珍寶,進了大殿,如同置身在寶山之中。
【4】
涅涅茨人認金不認玉,他只顧撿拾金器,往袋子裡裝。藤明月要攔他。我說:“你別管了,你不讓他撿,也得便宜打後邊追來的賊人。”
臭魚說:“可以撿?那我也撿了!你看哪個好?”
我說:“此掛玉璜連珠佩已是至寶,十有八九是西周王后所佩。”
臭魚說:“那還說什麼,揣上帶回去!”
我說:“但是上邊染過血了,你看這烏黑的血漬,誰還敢要?”說罷扔到一旁,又說:“錢財是給活人用的,如今命都快沒了,還要奇珍異寶有什麼用?”
臭魚說:“那倒也是屁話,入寶山豈可空手而歸?逃出去了仍是窮光棍,對得起出生入死走這一趟?”
藤明月說:“金玉沉重,帶在身上可逃不出去了!”
臭魚又撿起那玉璜連珠佩,他說:“我只拿這麼一個成不成?有了發財的指望,我跑得更快。”
我見藤明月又去勸阻涅涅茨人,低聲對臭魚說:“你要拿也別拿這個了,撿別的去。”
臭魚說:“這個怎麼了?”
我說:“我剛纔扔掉之前,摳下了佩首人龍合一的玉璜,沒了那個玩意兒,玉璜連珠玉佩可也不怎麼值錢了。”
臭魚說:“你摳下人龍合一的玉璜做什麼?”
我說:“我揣起來了。”
臭魚恍然大悟:“你大爺的,你下手可真快!”
藤明月對涅涅茨人說:“一會兒身後的狼頭帽子追上來,你背了那麼多金器,如何逃得走?”
涅涅茨人無奈,只好將撿來的金器扔下,僅留一個手掌大小的金鹿,揣到懷中,比畫說他看上的涅涅茨姑娘,要十頭鹿才娶得過來,這一頭金鹿,還不頂十頭鹿嗎?
臭魚說:“窮光棍的苦,全天下都一樣!”
而墳山中的大殿,比我想得寬闊許多。我走到石臺近前,頭燈光束還是照不到對面。我對臭魚說:“撿寶到此爲止,你給我把招子放亮了!”
臭魚說:“我這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也沒看見什麼,你只管放心,出不了事兒!”他左看右看,見祭臺上有個玉匣,雕有西周獸紋,擺在正當中,顯得很重要。他叫我過來,打開玉匣看裡邊的東西,說不定有鎮國玉璽什麼的。我說:“那會兒可沒有玉璽。”臭魚說:“你信不信,不是玉璽,那也是價值連城……”說話間打開了玉匣,一看裡邊的東西,我吃了一驚,竟是一張獸皮古卷,十分殘破,畫的什麼也無從辨別,什麼東西這麼緊要,剝下皮來放在玉匣中?
玉匣中還有一枚明珠,光華四射,臭魚拿起來揣到了懷中。
我叫藤明月過來看,她說戎人掠走了西周三件至寶:一爲西周鼎;二爲褒姒;三爲乾坤社稷圖,繪在獸皮之上。“乾坤社稷圖”八成是這個了,可也看不出有什麼好,爲何說是武王伐紂傳下的鎮國之寶?九伯要找的東西,會不會是這獸皮殘卷?
藤明月說:“獸皮上似乎有什麼圖案,但是年深歲久,已經看不出來了。”
我抹去殘卷上的塵土,隱約有個“方面巨目、似龍似虎”的獸面。
【5】
藤明月說:“是西周饕餮紋?饕餮是周代神怪紋飾,乾坤社稷圖的傳說很多,都不怎麼可信,要逐一說來,可也太多了。”她又走近兩步,借火光觀看乾坤社稷圖。西周的器物紋飾,多爲神怪,方面巨目,似龍似虎,猙獰可怖。幾千年前的東西,殘破不堪,僅有這麼幾處還可以辨認。
我說:“原來乾坤社稷圖中全是神頭怪臉,這有什麼用?”
臭魚說:“扔了得了,一張皮有什麼可看的?”
藤明月說:“西周有託神附鬼之風,後世相傳周武王傳下的乾坤社稷圖,乃岐山殿鎮殿之寶,也有傳說是周穆王傳下的,乾坤社稷圖是後人給安上去的稱呼。但是在這兒一看,這個古卷中是西周常見的獸形紋飾,又稱饕餮紋,傳說中饕餮是有首無身的神怪,到處吃人,卻咽不下去,常比喻貪吃。”
臭魚說:“你說什麼都好,可別說吃,一說到吃,聽得我這個餓啊。”
我說:“不是還有乾糧嗎?”
臭魚說:“撿來的幾塊乾麪餅子,誰啃得動?不怕把牙崩了?”
我說:“我看你還是不餓,餓了有什麼不吃?”
臭魚說:“我是餓得啃不動了!”
我聽藤明月說到這兒,肚子裡也打鼓了,一路來到此處,還沒吃過任何東西。之前在死掉的炮手身上,撿到了乾糧,無非是幾塊凍得梆硬的幹餅子,但是疲於奔命,也來不及吃。我想起我還有個黏豆包,在狍子屯不覺得好,但是揣在懷中焐熱了,軟乎乎的還有餡兒,那可比啃幹餅子好多了。只是不能讓臭魚知道,這一個黏豆包,還不夠他塞牙縫兒的,暫且不讓他知道爲好。想到這兒,我對藤明月說:“這個古卷不是我們要找的東西,什麼西周三件至寶之首,說得神乎其神,不過是張皮嘛。”
藤明月說:“關於乾坤社稷圖,還有一個傳說,是偃師……”
我說:“什麼傳說也只是個殘卷,‘對兒九’不會看上這個東西。”
藤明月說:“他們找到要找的東西,應該不會在此久留,咱們不如躲一躲。”
我說:“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別人還好說,但是九伯不好對付,一想到他,我後背都覺得發冷,有件事我打剛纔一直在想,越琢磨越覺得不對,九伯要到古墳中取寶,他爲何不直接找我和臭魚,而是帶了幾十個手下,一路跟在後頭?我還想不明白,他肚子裡打的是什麼主意,總之一定沒安好心。”
我們前思後想,不得要領,只好扔下這殘卷,往前尋找出路。前方又是一座宮殿,石壁上飾以凹凸起伏的獸面,巨大而誇張,闊口方面。西周獸面並不只是有首無身,有的也有軀幹肢爪,但以對稱的獸面爲主,各不相同,或似龍、或似虎、或似禽鳥,兇猛莊嚴,神秘詭異,結構嚴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