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園,琳琅美玉,颯颯紅楓,大約是不宜於時,南植過來竟然成了紅楓,木依舊是青木,葉子卻成了血紅色的,那紅是泛着病態的殘紅,葉片周圍是枯萎的淡黃顏色,逐漸暈染,次第到中心方是如血一樣的紅。
陽光照射下來的時候,每一片葉子都猶若玉器一般隱然有光,脈絡分明的絲絲縷縷猶若血脈一般縱橫在葉片上,觀之猶若美玉的紋理,盡是琳琅之色。琅楓園因此得名。
這座最美麗的園子卻從一開始就備受冷落,住過北明宮的人少有居於此的,隱隱有了小冷宮之色,寂寥落寞地一如血色殘葉,看着便是一片蕭索敗落。
若是可以,蘇木青一點兒也不想踏足這個園子,總覺得血腥之氣撲鼻,好似那一片紅葉堆積之下是腐屍血肉一般令人作嘔。也許是常年無人居住的緣故,這園子顯得陰冷,走進去就覺得脊背發涼。
“我早就知道你會來問我,卻沒想到這麼遲。”莫離笑笑,看着那個停步於院前的青衫男子,莫名覺得一股冷意撲面而來。
不等蘇木青說,莫離繼續說着:“其實我什麼都不想瞞着,因爲我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子瑜身上的毒叫做‘七日情’,是門主用了一年的時間方纔下在他身上的,下毒尚且如此費工夫,解毒就是絕對不可能,而七日情的滋味兒,想必蘇君已經領教過了吧!”
那一夜,當那一夜過去,子還活着,莫離就知道了,這毒不同於其他,蘇木青可以救得一時,卻救不了一世,而那一時他若是不救,子瑜早在那夜就會死了。
有時候,他也知道爲什麼自己會變成這樣,他知道子瑜對他好,可是他看不得子瑜好,看不得那個被嬌寵的人幸福,所以,對這毒他絕口不提,可是,他又看不得他死,一想到他若是真的死了,就會一陣陣心痛難過,覺得空茫虛聊。
“其他的,我不說,蘇君也半都能夠猜得到,刺花門從來就不是那麼簡單的,蘇君既然已經捅了馬蜂窩,就應該能夠承受它所帶來的後果,至於我,任憑蘇君處置。”這個佈局,從一開始自己就是一個棄子,能用固然好,不能用,自然是死了更乾淨。
死,也許真的更加乾淨吧!莫名地,想到了那血流成河的刺花門,他看到了,而他的命是華月換下來的,若不是華月,自己定也造成了血屍中的一個了,想到那人,莫離的眼中有了片刻的混沌,他以爲他恨,可是看到他死時的笑,他卻覺得心痛。
於是。這恨便到了蘇君地身上。任何時候。都不應該忘記蘇君地狠辣手段。
不會有寬。不會有饒恕。任何惹到蘇君地。就要有膽量承受滅門地後果。蘇君做事不喜歡拖泥帶水。一旦要殺了。那便是一個不留。若不是門主及時調開了蘇君。恐怕刺花門早就不復存在了。
蘇木青微微怔了一下。便恍然。這次地主使已經很明白了。背後那人就是刺花門地門主吧。也是。幾乎滅門地仇怎能夠不報。還是自己不夠小心。沒有斬草除根。
只是那門主也過於陰毒了。竟然要利用子瑜。他是想要做什麼。想要讓蘇君身敗名裂。還是要借子瑜來報復自己?又或者……聯想到那麼巧妙地時間安排。自己被引走。回來發現地情況。若不是子瑜撞牆尋死。看到那副場景地時候。自己懷地定然會是子謙吧!而後呢?父子反目成仇。如此離間之計不可謂不毒辣了。
“真是好狠地手段。若是有機會。我倒是想要會會你那門主。”蘇木青怒極反笑。冰冷地眼眸愈發冷酷起來。氣質陡然一變。不再溫潤如玉。反而棱角分明。
莫離聽了。勾起脣角。綻放出一抹意味不明地笑容:“蘇君大可不必着急。如今是第四日。七日地時候。若是門主還不想他死。定然是會來地。否則。子瑜便是醒了。也活不過這個七日。”
七日,如同頭上懸着的利劍,到了七日便會掉落,穿刺人心,蘇木青連冷笑也笑不出來了,還有三日麼?想到病榻上那蒼白瘦弱的人兒,他的生命便只剩下這幾天了嗎?
我有能力爲他報仇,可是報仇之後呢?蘇木青的心裡一陣空落,他以前從來不曾有過這種空洞感覺,好像茫然沒有了依靠,世間本就只有一個他,獨自走來獨自去,偏偏,多了那麼一點兒羈絆,而現在,在羈絆即將斷掉的時候,他竟然生出了種種不捨。
茫然四顧,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
“蘇叔叔,你在這兒啊?!快去看看,子瑜醒了!”柳遠的聲音高亢,剛剛喊過,再看眼前青影一晃,已然沒有了人在,一陣氣惱,沖天翻了翻白眼,他幹嘛要這麼辛苦地過來啊?還要再回去!
擦了擦額上的汗水,不經意瞟了一眼琅楓園,腳步停頓了一下,回看了一眼那個倚樹而立的紅衣少年,看着他脣角落寞而哀傷的
柳遠覺得心被狠狠地捏住了,紅楓下的少年,如玉=血的紅衣……
“是不是美人都要穿紅衣才最美啊?”柳遠喃喃自語着離開,卻還是有些摸不着頭腦,自從上次看了默雪之美,他回去也讓府中姬妾都換上了紅衣,卻再無一人有那般冰冷氣質,與火紅的衣衫相矛盾卻又相宜的氣質。
而這少年,爲什麼他笑着,卻讓人覺得冰冷疏離到無法接近呢?
“太康的人果然和元容有些不一樣。”一向女人都是自家好的柳遠第一次考慮他是不是也要帶兩個太康美人回去,“美人着紅衣,惜花失顏色。”
子瑜居住的地方是北明宮的鳳凰苑,因那一院的鳳凰花而得名。其實,子瑜更願意叫這些鳳凰花另外一個名字——彼岸花。
身着白色單衫少年背窗坐於牀上,雙臂環膝,烏髮披散而下,容顏平靜,清澈見底的眼眸中一物無存,他明明在看着前方,卻又好似什麼都看不到。
“子瑜——”探出手去,蘇木青很:然地坐在了子瑜的身後,環抱着他,把頭輕輕依靠在那小小的身軀上,嗅着他發間散發出的淡淡藥香,他的額角還有些紅腫,卻已經不流血了。
少年的身軀是僵硬了一下,聽得那一聲喚才似回過神來,扭轉頭,眼眸似看向蘇木青的方向,輕輕地貼上,伸開雙臂環繞着蘇木青的腰身,蹭着他的胸膛,脣角流露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爹爹,子瑜是不是一直都是你的負擔啊?”
不知道曾經從哪裡聽的,子女是父母最甜蜜的負擔,而自己,恐怕是最苦澀的那個負擔吧!讓蘇木青這麼冷漠無情的一個人那麼多年都爲之奔忙,不得自由,很累贅哪!
蘇青撫摸着柔順的髮絲,感受着那舒適的溫暖,心,一點點放下,臉上也有了溫柔的笑意:“不,子瑜從來不是我的負擔。”
平心而論,他的不是一個好父親,不管是子謙還是子瑜,他都是心情好的時候管管,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不予理會,任由他們昏天昏地地哭喊,也從來沒有教過他們什麼,子謙不過是從他這裡學了些微末的入門功夫,而子瑜,不過是權謀之術。
兩個孩子夠平安長大,能夠有如今的出息都是他從來不曾想到過的,可以說是萬幸,說起來,他的付出真的很少,而他得到的卻很多。一個肖像自己的兒子,一個懂得愛的兒子,已經很多了,讓他明白了怎麼愛人。
“是嗎?”子瑜淡淡一笑,轉而道,“爹爹,子瑜有兩個消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一個壞的消息,爹爹想要先聽哪一個?”聲音輕快起來,有了活潑的感覺,眼眸中卻是不變的沉靜清透。
“先說壞的消息吧,子瑜不是常常喜歡先苦後甘嗎?”看到子瑜沒事,蘇木青也就輕鬆起來,語調輕揚。
“壞的消息就是子瑜已經很髒了,那兩年……”子瑜的話還沒有說完,嘴就被堵住了,蘇木青的脣輕軟溫暖,擋住了那些話,“子瑜一點兒都不髒,子瑜是最乾淨的!”
拉開撫摸着自己臉頰的手,子瑜偏過頭,淚水流了下來,有些哽咽地說:“爹爹,你都知道了?”
“說那個好消息吧!”沒有強迫子瑜擡頭,蘇木青收緊了手臂,用平穩有力的手臂支撐着他,給他堅強的力量。
“好消息嘛,好消息就是子瑜再也不會看到不乾淨的東西了。”子瑜擡起頭,嘴角還掛着一抹淡定的笑容,眼睛彎彎,似乎在笑,可是裡面已經沒有了光彩,“爹爹,這個消息其實也不好,子瑜也再也看不到你了。”
再也看不到了?注視着子瑜的雙眸,烏黑的雙眸好似最美的黑琉璃,透着外面夕陽的餘暉,七彩閃爍,卻沒有了屬於自己獨一份的神采飛揚。
蘇木青只覺得心跳驟停,看着子瑜雲淡風輕的笑容,淺淡得彷彿是天際的那一縷流雲,轉瞬隨風,好半晌才了悟這意味着什麼,提起的心卻再次放下,溫柔地笑道:“既然說好了永遠也不分開,子瑜又怕什麼呢?”
“子瑜不是怕,只是給爹爹一個反悔的機會,爹爹要反悔嗎?”子瑜問着,好似不在意,雙手卻抓緊了蘇木青的衣袖。
“不悔,永遠不悔。”蘇君一諾,千金不悔。
柳遠走到門口的時候,就看到讓他目瞪口呆的一幕,那兩人正在……好吧,男子是可以和男子玩兒親親的,何況子瑜還是漂亮勝似女子的男子,看起來不但不會有違和感,還會覺得很唯美,但,誰能夠告訴他,什麼時候太康的風俗不在乎父子倫常了?
正想要出聲,一道氣流席捲而至,急忙退後兩步,再看,門已經關上了,摸摸鼻子,柳遠識趣地離開了,算了,我還是回去看那個紅衣美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