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了弘曆寵愛,景嫺過得甚是淒涼,孤寂冷清。竟連年節時的乾清宮家宴,也被弘曆以身子重不方便出席爲由,勒令待在了府裡。容嬤嬤幾人很是爲主子不平,卻也無法,只因自個主子毫不在意。一心一意的養着肚子裡孩子。
淒冷蒼白的月色從那雕工精美的窗櫺間映了進來,劃破了室內一片黑暗。透過重重帷幔,寬敞的臥牀前,景嫺雙手懷着肚子,在牀下來回散步,她的步子放得極輕,隔着牀幔守夜的容嬤嬤丁點未驚動,仍是迷迷糊糊的打着瞌睡。
“額娘只有你了!”景嫺垂下頭,喃喃低語道,溫柔的來回撫摸着肚子。昏暗如豆的燭火中,猶可看見眉目間藏着的鬱色與慈愛。“只有你了~”顫巍巍的嗓音,隱隱夾着泣聲,若那甫一出生的幼貓叫聲般可憐。從王爺知道自個立下的誓言後,便再也沒來過。金碧輝煌的屋子,失了他的氣息,竟是如此,如此的孤寂淒冷。若無新婚的那段心底最美好的甜美記憶,也許她撐不到現在。額娘,額娘!女兒對不起你,女兒終究是動了妄念!帷幔外,忽地傳來咯吱聲,景嫺忙躺上牀去,面向牆壁側臥着。少頃,身子一暖,原是容嬤嬤爲她重新蓋好了被子。“唉~”輕輕的嘆息聲,令景嫺的心微微顫抖了一下,是她沒用,勞累奶嬤嬤爲她操心如此。
肚子越發的大了,而她的人卻是越發瘦弱,光瞧着背影,一絲懷孕婦人的豐腴也無。神情兒亦是平靜恬淡,偶爾瞧着肚子時,方會微微露出幾絲笑意來。容嬤嬤瞧在眼裡,疼在心裡,然而她只是個奴才,主子們之間的事兒她又能如何。也曾試過,讓主子去找王爺解釋。只是主子淡淡的拒絕了,作爲她的奶嬤嬤,又如何不知道,自個主子的性子,是何等倔強與驕傲!那日王爺口出惡言,只怕是深深傷透了主子的心吧!再讓她去解釋?怎麼可能做到?
而去年年底,高格格被竟被王爺超拔請封爲側福晉了,竟然搬到了主子住的院子正殿裡。這不啻於當面打了主子一耳光。容嬤嬤親眼見到,她的奶女兒,在聽着碧荷吞吞吐吐的消息時,黑漆漆的眼裡慢慢失去了光彩,只餘下了一片霧濛濛。自此,她再也沒有露過期盼的目光來。
“你確認?”明慧翹着戴着嵌寶金指套的小指,將手裡端着的青瓷茶盞兒送入口中,輕抿一口,方慢條斯理得問道。
“奴才確認!”隔着屏風,底下跪着的是一太醫妝扮的中年男子,畢恭畢敬的回道。
“好了,此事我已是瞭解,你可以先下去了。若是有人問起,可知道怎麼回答?”手裡的茶盞隨手放在了一邊的炕桌上,發出清脆的輕響。
“奴才省得!”中年太醫垂頭道。
“好了,你回吧!”那太醫得了令,起身揹着自己的藥箱,躬身退了七八步後,方轉身扭頭離了屋子。直至見不到那太醫得身影兒,明慧方流轉眼波,“知道怎麼辦了!”雖是在詢問,語氣卻是極其肯定的。
“奴婢明白!”雪娟雪娥福神齊聲道。
自王爺打殺了一批奴才後,有那明眼的,心竅靈活機變的宮人們已是瞧出了,先前的宮人或多或少皆是苛刻過側福晉的份例兒的。便收了心思,老老實實得做事,對着那拉側福晉雖不若高側福晉諂媚巴結,卻也不是不恭謹的。因而,景嫺的日子還算好過。
轉眼間,已是入了五月,算算,那拉側福晉與蘇格格皆是在這個月裡生產的。蘇格格腿腳腫得很是厲害,已是多日不曾出屋了。景嫺倒是堅持每日在院中走走,每每碰到了高側福晉,總能見到她嫉恨交加的目光,盯着她的肚子。
高側福晉很有些想不通,眼前挺着肚子散步的女人,明明失了王爺的寵愛,卻還能這般怡然自得的過着日子,那股子祥和安靜得神態兒,怎麼看也不順眼!
“那拉妹妹!”高側福晉也是個很美麗的女子,她的美在於她的柔,如水一般的柔,俏生生的立在你跟前時,那江南水鄉的溫柔氣息便好似迎面撲了過來。眉如柳葉,那麼微微一蹙,流露出的似喜非喜的嬌弱可憐地風姿,生生地勾出男人心底的憐惜來。烏黑瞳仁隨時漾着汪汪水意,楚楚動人,粉色櫻脣微啓,露出個極其溫柔的笑意,
“今個,又出來了?”
“嗯!”如今她們二人地位相當,高氏已是不必再向她行禮問安。當然依着景嫺的身份,更是不用對她行禮的。她素來不喜高氏,淡淡應了聲,便欲離開!
“妹妹,可要當心那!”高氏自是瞧出,對方不想聊天,隨即自嘲一笑,倚着她的柔美容顏,咋一看上去,好不可憐,偏偏嘴巴里吐出的言語惡毒之極。“不要像姐姐那般哦!”悲憫的模樣,看似善良無比。
“多謝姐姐關心!”景嫺擡眼,微微下斜瞥了對方一眼,笑道。“妹妹不如姐姐好福氣!想來應是很快便會有了孩子!”特地在孩子上加重了語氣。高氏怒極瞪大眼眸,發上戴的珠花都似在顫抖。“你~”竟是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妹妹如今身子重,稍稍站會兒,便是累得不行。就不陪姐姐了!”笑靨如花,美波流轉,上揚的眼角兒,此時竟然透出了絲絲妖豔來。
“主子,高側福晉安得什麼心?”青荷憤憤不平的說道,她的性子到底不如碧荷沉穩,如果方纔不是碧荷死命得掐了一把,估計當着高氏的面,便要開口了。
“安的什麼心?”鏡中的女子,亦如從前一般年輕,可眉梢眼角間已沾染了些滄桑與蕭索。“誰知道呢?”
青荷還待說些什麼,只覺袖口被人扯住,轉頭一看,就見碧荷朝向主子使了個眼色,便發現主子似乎很是疲累的樣子。空蕩蕩的屋子裡,除了呼吸聲,一時之間,再無其他聲響。好在,沒過多久,爲主子準備點心的容嬤嬤回來了,逗着主子說了幾句話。打破屋裡詭異的寂靜。
五月二十的這天,容嬤嬤去大廚房挑些食材,好做些吃食。去時走得,來時卻是被人擡回來了,面部不停得抽蓄着,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兒,顯然是疼極的模樣。景嫺大驚,忙厲色問道,怎麼一回事?原是大廚房的兩個燒火的宮女不知怎得發生了口角,其中一個性子頗爲兇悍,講不過另個宮女,怒極之下竟然抽出了一根粗壯的燒火棍,直接抽了過去。對方見勢不妙,慌忙躲了開去。恰好,容嬤嬤進來無辜遭了殃,直直地抽在了小腿上,只聽得“喀嚓”一身,容嬤嬤立時倒在地上,抱着腿痛呼。
“那兩個小丫頭呢?”景嫺萬萬不會信此事這般巧合。
“回側福晉,兩個鬧事的宮女已被福晉退回了內務府!”回話的是廚房做事的小太監,眉目生的頗爲清秀,突吐詞也甚是清晰。
“你下去吧!碧荷,你送下小公公吧!”景嫺無力的揮揮手!走向容嬤嬤住的的耳房,又是好生安慰一番。回去後,又是好生勒令了碧荷青荷二人一番。誰知,隔了一日,青荷還是出了事,不知怎得竟是衝撞了金格格,當時幾個女眷皆是看見了。事兒一出,青荷自然被福晉帶走了。如今,她身邊就剩下碧荷一人了。
五月二十五這日,景嫺只覺得小腹緊繃如石頭一般硬,也沒太在意。因着入了五月後,這些事兒常常發生的。誰知到了下午,羊水竟然直接破了。
在一幫子的宮人攙扶下,景嫺很快躺在了牀上,準備待產。躺下時,狠狠捏了下碧荷的手掌。見碧荷微微點頭,便放下心來,一心生產。
頭胎往往生得最是費力,景嫺也是不例外,疼了二個時辰,孩子就是不下來。拼命咬住下脣,抑住脣邊的痛呼聲,她得留着力氣生孩子。就在產婆驚喜得說道出頭了,忽然有人進來傳碧荷出去,說是福晉想問問側福晉生產之事。碧荷爲難之極,如今主子身邊兒就剩她一人,不盯着,很怕會出事。那宮人極擅察言觀色,立即道,福晉如今兒就在產房外頭,出去後回上兩句話就好。碧荷無法,只得隨着宮人出去。
屋內伺候的兩個產婆忽視了一眼,又接着爲側福晉接生。
終於折騰了幾個時辰,終於傳來嬰兒的哭聲,只是這個聲音聽着便是微弱。
“恭喜,側福晉,是個小格格!”產婆抱着小格格山前賀喜道。
景嫺很是高興,掙扎起身,接過孩子。然而甫一到手上,便是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