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戶部主事上了關於大選的摺子,被皇帝允了。整個帝國爲這一消息,沸騰了起來。原本元年就應舉辦的大選,拖到了現在,未婚待嫁待娶的人家多了去。皇帝特下了旨,放寬了年齡要求,原來最長十七歲的年齡放寬到了十八歲。
蘇氏漢人出身,是沒有經歷過選秀的。這兩日,玉珠抽空將珊姐兒喚到自個院子,詳細得爲她講述方方面面需要注意的地方。嫺姐兒往往坐在一邊兒聽着。聽到額娘起第二輪複選時,兩個姐兒皆是滿面通紅。尤其珊姐兒,想着若是第一輪自個過了,那複選時豈不是,正想着,又聽得額娘說道,“這複選時檢查身體的嬤嬤,很是貪財。且那手段也很是巧妙,雖不敢做那陽奉陰違之事,但是令你不好過的手段兒是有的。所以,到了那時,一般都會攜着裝着銀子的荷包。貼身的財物更是要藏好,免得被順手摸了去。到時,即便通過了這一關的嬤嬤,入住宮中之時,伺候的皆是下層的宮女,太監。而他們也只有這個時候,才能得些錢財!”玉珠歇了口氣,就見嫺姐兒端了碗加了杏仁的牛乳,笑眯眯得遞了過來。
玉珠皺着眉,一口氣喝下。又繼續道,“過了複選,會住在宮裡一段日子。珊姐兒可不要認爲,已萬事大吉了。皇家會派人注意各人的一言一行,而且,有些姑娘還會想着法子讓其他姑娘落選。所以,到了這個時候,吃穿用度,須得萬分注意。”珊姐兒聽了連連點頭。接着,又得嫡母關於賞錢分發的注意的事項。
在玉珠教導庶女時,大房的母女也在一塊討論着。大太太也是經過選秀的,只不過年輕時,容貌也只是清秀而已,也沒有什麼過人的才藝。到了複選時,就被撂牌子了。也沒有在宮中住過的經歷,只得撿了些旁人的說法講給女兒聽。圖鈴按捺住心中不耐煩的情緒,面上卻是一片恭敬,柔順地聽着母親的叮囑。母親說得這些,其實之前交好的,小姐妹就已經悄悄討論過了。實在是沒有什麼可以再聽的了。
“唉!只怨額娘沒本事,只過了初選。不然,額娘就能多教些與你了。”圖鈴擡眼,絞着帕子,問道:“額娘,不用自責,鈴兒自是知道您對女兒的一片心意。女兒相信自個是有福氣的,額娘就不用擔心了!”得了女兒的安慰,大太太心情好了些,隨即眉頭微皺起,好似又想起了什麼,嘆道,“二房家的珊姐兒,倒是你的勁敵!”
即便,再怎麼認爲自家閨女最好,大太太也不得不承認,二房家的兩個女兒的確出挑的很。容貌秀美,端莊大方,女孩子家應該會的,樣樣不落。自家圖鈴女孩子家應該會的,也是樣樣皆通,就相貌比不上而已。“額娘,不用擔心,我們都是烏拉那拉家的女兒,自該相互扶持!”說得情真意切,令大太太動容不已。大太太又囑咐了好好將規矩學好之類,便放女兒回房了。
圖鈴自母親院子離開後,側了身子,微微眯了眯眼,瞧向珊姐兒的院子,掛在襟邊的帕子迎着風不停地晃動着。摸了摸手腕上的翡翠鐲子,輕輕喃道:“勁敵!?”順手撫着鬢邊兒並不存在的亂髮。跟着她的丫頭無端感到一陣寒意,低着頭,大氣兒也不敢出一口。圖鈴撇了眼,徑直回了。小丫頭似鬆了口氣,緊緊跟在她的身後。
到了四月,八旗秀女名冊已一一呈報了八旗都統衙門,經彙總後,戶部上了摺子,等着聖上確定參閱的時間。此次因着隔的日子久了些,參選的秀女足足有三千人居多。考慮地域遠近,朝廷將參選的日子定在了八月。那些離京城遠的八旗人家得了明旨後,就着手安排了將人送到京中。
珊姐兒得了玉珠的叮囑,跟着教養嬤嬤學規矩更加用心。其他,自有嫡母與親生姨娘操心。嫺姐兒卻是不管這些,自顧專心研製着食材,務必將母親的身子調養起來。平日裡除了請安,幾乎皆不出門。惹得阿林大呼,妹妹變了性子。
五月下旬時,玉珠的肚子已是很大了,嫺姐兒更加細心的照料着母親。每次見着母親顫悠悠的肚子,都心驚不已。最後,實在是忍不住了,接了母親的班,管起了自家院子。平日裡遇着不懂的地方,就去問下母親,或自個的奶嬤嬤,倒也管得像模像樣。
六月,就是朝廷大選了。這日,珊姐兒方起身,身邊的小丫頭進來伺候,一件自家主子的臉,手裡端着的盆“哐當”掉了下來,在靜謐的凌晨裡,尤其刺耳。“做什麼?怎得如此沒規矩!”珊姐兒不悅的斥道,就見小丫頭驚恐得盯着自個的臉,頓感不妙,急道:“將鏡子拿過來!”白皙的手掌握着鏡子不停得顫抖,終鼓足勇氣,將鏡子對準了自個的臉。“啊~”鏡子隨即被她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隨即眼淚自紅腫的面上淌了下來,指着丫鬟厲聲喝道:“給我出去!”“主子-------”丫頭有些擔心得山前一步,迎面砸來個枕頭,“滾~,給我滾~”珊姐兒嘶聲吼道。見小丫頭仍矗立着,立即衝下了炕,光着腳將丫頭推了出去,迅速的將門鎖插上。倚着門板兒,慢慢地滑了下來,捂着臉,柔弱的肩膀不停地聳動着,大顆大顆的淚水自她的指縫間滴落。
玉珠與嫺姐兒得了消息後,即刻去了珊姐兒的院子,就見蘇姨娘拍着門,不停得哭喊。玉珠上前,“珊瑚,把門打開!再不開門,額娘就令婆子砸門!”蘇姨娘拿着帕子抹着眼淚,口裡不停地嘟囔着。屋裡的珊姐兒不得不將門打開,隨即跑回了炕上,拿着被子將整個人裹個嚴實。嫺姐兒扶着母親進了屋子,除了蘇姨娘,其他的丫頭婆子全留在外面。
好說歹說,終將珊姐兒勸得露出了臉。衆人皆倒吸一口氣,珊姐兒的臉不知爲何,佈滿紅色疙瘩,整個臉蛋瞧着醜陋異常。玉珠忙吩咐丫頭去請大夫,蘇氏坐在女兒的身邊,垂淚不已。她這輩子不得爺的寵愛,因着偶然的機會,懷了女兒,自此以後,她的整個生活皆是圍着這個女兒。眼瞅着,馬上就要參選了,她不奢求女兒得伺貴人,只希女兒能有個好人家。豈料,發生了這種事。“慌什麼!先聽了大夫怎麼說!你現在哭有什麼用!”玉珠不耐的喝道。不一會,錦繡就拖着一個老大夫過來了。
老大夫經過一番詳細的診斷後,對着玉珠道:“令愛,得了面瘡!”蘇姨娘一聽,面色慘白,這面瘡是個極難治的。幾乎皆是過了二十後,方慢慢痊癒,可到了那時,自家女兒就成了老姑娘了啊!蘇姨娘欲上前求那大夫,被玉珠一瞪,立即委屈的縮在了一邊。
“大夫,還請儘量幫我家姐兒診治吧!”玉珠懇求道,“我家姐兒再過月餘還要參選吶!現這般模樣?”
“恕老夫直言,令愛病症需要一段時日調理,且是否能在短期內治癒,老夫還不敢保證。至於其他,夫人還是令作考慮吧!”說罷,坐了下來,寫了方子,並細細交待了飲食上的一些忌諱。
“額娘,您先回去休息吧!”扭頭對着一旁蘇姨娘,說道,“蘇姨娘,你也先回去吧!我陪着姐姐說會話!”
玉珠挺着個肚子,累得不行,見事情也是告一段落,便依着女兒的話,回自個院子,臨走時,令丫頭們拖了不肯離開的蘇姨娘一同離開。
щщщ.ttκan.¢o
“姐姐!其實不用過於擔心。常言道,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日後姐姐的造化定是個好的。可還記得金山寺,蘇姨娘爲你求的籤文嗎?”嫺姐兒停了下來,看着姐姐的反應,果然,原來抖得不停的被子不動了。“姐姐,現在可不就是應了嗎?且先前姐姐也是聽過額娘說過的那些爲求上位,不擇手段的事兒。姐姐你素來純善,對這些可擅長?本來,妹妹還很擔心,依着姐姐這等相貌,入了宮,定會遭人嫉妒。若是,在那時,出了什麼事情,姐姐可讓蘇姨娘怎麼活啊!”同時,試着將姐姐蒙在臉上的被子拉了拉,珊姐兒沒有太過抗拒。嫺姐兒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且妹妹日後常常爲姐姐做些藥膳調理調理,過個幾年,定然會好的。到了那時,在讓額娘找個好婆家!”
“真的會好嗎?”珊姐兒弱弱得開了口,對着小了三歲的妹妹,她其實是很信任的。妹妹自幼聰慧,性子雖然活潑些,卻最是守禮的。行事也是有理有據,從不有的放矢。故而,聽着妹妹說道日後,容顏還能恢復,倒也不那麼傷心了。其實,先前聽了嫡母描述,對着選秀,她的心中已有些害怕,卻也知道祖制難違,只得不斷做着心防。又與珊姐兒聊了會,見姐姐情緒平靜了下來,便離了屋子。臨走時,吩咐下人好生照顧着。
消息傳到府裡,各房的態度不一。老佐領夫婦聽了,惋惜不已。他們二人本就看好珊姐兒,豈料,臨選前,竟發生了這事。
消息傳到大房時,圖鈴正臥在炕上,纖長的食指與中指見夾着顆白色棋子兒,擺着棋路。聽了小丫頭的描述,淡淡眉毛輕輕一挑,“勁敵?”語氣裡充滿着不屑,“也配!”大太太倒是舒了口氣。她打聽過了,這次烏拉那拉家的女兒不多,沒了珊姐兒擋道,圖鈴的機會就大了許多。而三房得了信,三太太原本倒沒有過於注意,只是無意中聽得寶姐兒說那大房的長女就是個掃把星,誰碰上誰倒黴!三太太不由得細細想了一番,越想越心驚,至此以後,更是約束着女兒遠離大房。
那爾佈下了衙門後,得了信後,反應不算激烈,他從未想過靠着女兒,獲取高官厚祿,只是可惜女兒日後找個好人家,就是困難了些。在玉珠房裡用了晚點,陪着妻子聊着天。“大夫也說了,面瘡對着身體其實也沒什麼害處,就是影響容貌。診治的時間長了些。爺可要上報,免了姐兒的選秀。不然,我擔心日後姐兒的嫁娶!”那爾布沉吟了下,端着茶盞兒喝了口茶。“明個,我就去請我們旗的都統,副都統聯保,求聖上免了姐兒的選吧。”“嗯!”玉珠點頭應道,她本想勸丈夫去蘇氏那邊看看,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一想起自個丈夫去了小妾那裡,心裡就止不住地泛酸。
“你先歇着吧!我今個去書房睡着!”那爾布笑着對妻子道,那點小心思,自個難道不知道嗎?玉珠被丈夫勘破了心思,不好意思的瞪了一眼道,“那你還不快去!我要休息了!”那爾布見妻子惱了,便順着妻子的話去了書房。
“太太,大人對您真好!”錦繡一邊鋪着牀,一邊道。她在玉珠身邊伺候多年,情分非比尋常。“怎麼,小妮子心動了?”美目一轉,流光閃爍,“要不,明個我就將你嫁出去吧!瞧瞧紫繡現在的日子過得多滋潤啊!”“太太,奴婢說了多少次,要一輩子伺候您的!”錦繡急道。
“好好,我知道了!不嫁不嫁!”玉珠笑着安撫,由着錦繡扶着,上炕休息了。
第二日,那爾布就去了旗下參領說了珊姐兒的事,因着烏拉那拉家出了皇后,雖然那爾布的職位不高,但那參領也是比較客氣的,又陪着去了找了副都統、都統說了。那爾布的名聲素來很好,幾位長官對此深信不疑,卻也象徵性的派了人查了下,便聯保上湊了朝廷。當今聖上本身就不是好色之人,如若不是因着祖制,且諸多宗室一直等着皇帝賜婚,估計這次選秀害得拖個幾年。果然,聖上看了三人的保書,連問都沒問一下,就讓皇后撂了珊姐兒的牌子。皇后見是自個的族人,就爽快地應了。至此,珊姐兒就可由着家裡自行聘嫁了。
到了六月初四這天,那爾布與參領在參領府們前將他們旗下的秀女按着滿、蒙、漢的順利安排好次序,待到日落時發車。圖鈴與堂祖父家的孫女坐在了一輛騾車上,那參領原是想將圖鈴安排在最前面,被那爾布制止了。那爾布對那參領說道,自家與當今皇后已是出了五服,算不得正經的親戚,還是不要排在前頭。那參領見那爾布如此說道,也不好過多堅持,遂將他們安排在今年新送的秀女中間。圖鈴聽了,暗自惱恨二叔多管閒事,卻也無法。到了入夜時分,一幫小姑娘方進入了地安門,在神武門外等着宮門開啓,竟是要生生餓上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