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無垠（五）
“無垠洞？”無垠老人非常驚訝，這麼多年來他也曾給過其他人這樣的機會，但是他們選擇的，不是與他們自身相關，便是些能換取利益的。
而眼前的小女娃，分明只是單純的好奇。
見無垠老人的神色，湘篁意識到自己也許挑了個讓他爲難的，這無垠洞多少會與無垠老人本身有關係吧？
想到這，她有些驚慌：“對不起，我好像沒挑好，要不換一個吧。”
無垠老人笑了：“既然挑了這個，便說這個吧。只不過這個故事或許也不算有趣。”
很久很久以前，無垠洞並沒有名字。
它只是這綿延大山中一個洞穴，沒有誰知道這洞穴是何時存在的，但也沒有誰不知道這個洞穴。
因爲，這裡是一個危險的地方。
山裡大大小小的山精妖怪都不斷告誡自己的同族和小輩，千萬、千萬不要靠近那個山洞，不然……你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小小的啓明就住在這洞中。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出生，父母又在何處，從有記憶開始，她就住在這蜿蜒曲折的山洞中，滿目皆是厚重的黑暗。
這山洞太大，太複雜，沒有一絲光線能夠闖進來。
“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看到你孵化。”
也許應該說是幸運，山洞中至少不只有啓明。
一隻已經很老很老，隨時可能死去的金蟾當時還活着。
因爲有金蟾，啓明才知道自己是一隻夜魅蛛，世上僅有的一隻，有着上古妖族的血脈，天生擁有極爲強大的妖力。
“是的是的，小傢伙，哪怕你纔剛孵化，能殺了你的就已經寥寥無幾。但是你要記住，你同時也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你不能接觸陽光。”
大概是上了年紀，老掉牙的金蟾說話也變得絮絮叨叨。
當時還沒有名字的啓明聽得最多的，便是他翻來覆去地囑咐着，千萬別讓接觸陽光，哪怕是一分一毫。
啓明不理解，也不在意。
她甚至都不曉得陽光到底是什麼東西。
山洞那麼大，她甚至都不記得自己花了多少年的時間纔將這裡的路分辨清楚。
不過，還好她最多的就是時間。而且，她也不會飢餓。
啓明長得很快，原本還只有老金蟾的一隻腳掌那麼大小，等她能輕易分辨清楚洞中每一條石道時，她已經比老金蟾大了數倍。
“你要一起出去看看嗎？”有一天，啓明這麼問金蟾。
金蟾用他渾濁的眼睛仔細分辨眼前的小傢伙——是的，在他心裡啓明依舊是個小傢伙，嘆口氣：“我早就走不動啦，你要是想看就自己去吧，記得一定要在日出前回來……”
沒等金蟾將他向來長的叮囑說完，他就覺得自己被什麼託了起來，接着便是迎面而來的風。
等再次停下，金蟾深吸一口起，那是已經有許久未曾聞過的帶着草木味道的空氣了，涼涼的。他不禁努力眨了眨眼睛，擡起頭。
朦朦朧朧的，他隱約看到一點點小光點。
“原來外面是這樣的啊。”啓明不禁感嘆。
洞外有一片空地，也不知爲何從來長不出高大的樹木。所以，在這兒，擡頭能夠直接看到夜空。
金蟾呵呵笑着，點頭：“現在空中應該有不少星星吧。”
“星星？很亮的那個嗎？”啓明疑惑地問，一眨不眨地看着夜空中那閃爍的光芒。
她自出生以來，就只曉得洞中的黑暗，儘管能在黑暗中視物，卻從未看過這樣迷人的光芒。
“是的。”金蟾應答，努力睜開眼，卻依舊只能滿目朦朧，“可惜我是看不清了，不然我可以告訴你它們的名字。”
“名字啊……”啓明睜大了眼睛，感嘆着，“它們都有名字嗎？”
“當然有。”金蟾肯定地說。
啓明沉默了一會兒，看着天上那些幾乎將她全數吸引過去的光芒，好久才重新開口：“東邊那顆好亮好亮的星星叫什麼？”
她喜歡光線，喜歡那種亮亮的感覺，讓整顆心都跳動起來的感覺。
“那個啊，應該是啓明星吧。”金蟾猜測的，若是說東方空中最亮的那顆星，他想到的就是啓明星，“它很亮，等太陽出來，星星逐漸消失，留到最後的便是它。”
“原來，星星也不能被太陽照到？”啓明看向金蟾，頗有幾分感慨。
“是的，太陽太亮了，星星也承受不起。”金蟾簡單地回答，這也是小傢伙最能理解的方式了吧。
“這樣啊……”啓明再擡頭，看着那最亮的星星，“以後，我就叫啓明吧，那是我的名字。”
聽到啓明這句話，金蟾沉默了下來。
不知怎麼的，他總覺得這預示了什麼，感覺並不算好。
天空泛白，啓明遵照金蟾的叮囑，揹着他又躲回了山洞。進去的時候，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天空。
星星們真的如同金蟾所說逐漸消失。
最後的那顆啓明星，努力地發着光芒，直到深色的山巒處現出幾絲刺眼的光線。
灼熱的疼痛刺激着啓明，她不敢再在洞口逗留，急忙縮回最裡面。
將金蟾放下，啓明疼痛得幾乎要暈眩，最後靠着洞中的山泉才漸漸舒緩一些。
但是，那一眼所見到的光，深深地刻入啓明的腦海當中，比那灼痛更難忘卻。
時間，對於啓明來說，真的什麼都不算。
金蟾扛不住這漫長的歲月，最後在某一個冬天裡徹底閉上了雙眼。
那個時候，洞中最大的洞穴裡已經有了明亮的光線，洞頂和四周鑲上了大顆的夜明珠，那還是某次殺了想來殺她的一個人類時無意中發現的。
能在黑暗中發出光芒的奇妙珠子。
越來越多的人知道這大山中有那麼一個洞穴，洞穴裡住着一隻上古遺留的妖獸夜魅蛛。這樣的一頭罕見的妖獸，幾乎就是每一個修行衆人眼中的寶物，從血液到毒液，從毛髮到筋骨，無一不是蘊含着強大靈力的好東西。
啓明從最開始的不解，到後面的毫不留情。
這也只是一個生存的過程。
然後，有那麼一天，啓明屠殺一批數量不少的人類後，正要回到洞中，卻被一旁的動靜吸引。
那兒，躺着一個人類的孩子，那大小應該是金蟾口中的人類孩子，啓明還是第一次見到。
那孩子在那兒痛苦地呻吟着。
他並沒有受到啓明的直接攻擊，但是沾染了啓明的毒液。
夜魅蛛的劇毒，無藥可解。
不知怎麼的，啓明消失好久的好奇心又冒出了頭，她靠近那個人類孩子，恰好看到了他不知爲何睜開了的雙眼。
那雙眼，黑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不，裡面的光比星辰還耀眼，恍如白日。
那求生的**。
啓明清楚地讀出了他想活下去，他希望能活下去。
當那人類孩子再度昏過去，閉上雙眼的時候，啓明心中埋藏的對光的嚮往一時間又翻騰出來。
所以，她做出了一個決定。
“誒？啓明她做了什麼？”湘篁聽得入迷了。
或許，在一些人眼中，這個故事真的沒什麼特別有趣的地方，更不用說價值。
但是，湘篁總覺得自己的心都在跟着啓明，她也有嚮往的東西，嚮往到一旦獲得，就完全不希望失去。
想要緊緊攥住的感覺。
無垠老人看看湘篁，有些怔神。不過他沒有持續太久，搖搖頭繼續：“她把妖丹給了那個人類孩子，然後連夜將他送回了城鎮當中。失去妖丹的啓明，雖然依舊強大，卻終究失去了妖力本源。”
“最後，她死在一位被稱爲奇才寄予厚望的人手中。”
“啊！”湘篁忍不住低呼出聲。
無垠洞中並無啓明，其實從這點就能判斷出啓明最後的結果。
但是，湘篁還是忍不住爲她惋惜。
啓明，明明都未曾做錯什麼。
無垠老人笑了：“而且，那位青年，正是當初她救下的那個本該死亡的孩子。”他看着湘篁，雙眼中帶着複雜的情緒，“因着夜魅蛛強大的妖丹，那孩子才能擁有如此高的天賦，年紀輕輕便位居修行之人前列。”
“哪怕被刺中了心臟的時候，她也依舊看着那雙如同陽光般耀眼的雙瞳。”
“飛蛾撲火嗎？”綰綰忍不住喃喃。
無垠老人擡眼看了綰綰一眼，點頭：“是的，飛蛾撲火。青年終於記起了當初瀕臨死亡時發生的事，可啓明已經活不了了。”
“最後，應啓明的要求，青年將她帶到洞外，看到了她嚮往一聲的太陽。”
“等啓明化爲灰燼，青年沒有選擇回去，他發現修行以來被教導的正邪觀念徹底覆滅。最後，他在洞中住了下來，命名無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