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青媚狐（六）
“湘篁，可還記得爲道者,當以何爲重？”
“記得,師父。立功爲上,除過次之，爲道者以救人危使免禍，護人疾病,令不枉死,爲上功也。”
“嗯,此篇中又云：人慾地仙，當立三百善；欲天仙,當立千二百善功。但爲師以爲，人若爲成仙行善，其所爲本就違背天地自然之道。你當切忌。”
“湘篁知道了。”恭恭敬敬地說完,湘篁擡頭看向師父，卻發現師父明明就站在近前，可看上去卻有些模糊。
“師父？”湘篁下意識地喚了一聲，卻發現師父雲昔子被籠罩在一片迷霧之中，漸漸不見，“師父！”
湘篁心中一急，猛地站起，卻發現整個人向下墜落。
再睜開眼，原來自己正躺在牀上，只是夢到了昔日師父教導她時的場景。
呆呆地看着頭頂的紗帳，湘篁回想起在蒼麓時的點滴。
師父並不是親切的人，平日裡除了教導湘篁，幾乎也不說話，大部分的時間湘篁都是獨自一人做着功課，亦或是念着師父給她的各類經書。
不過，師父是撫養她長大的人，盡心盡力教導她，在這麼多人都認爲她天賦太低根本沒資格成爲雲昔子唯一底子的情況下，師父從未嫌棄斥責過她。
“小竹子，怎麼了？”身邊響起綰綰還有些迷濛的嗓音。
湘篁一愣，轉頭看去，綰綰正睡眼惺忪地看着她，眼裡有一點擔憂。
“對不起，我吵到你了。”湘篁抱歉地說，自無垠洞中綰綰爲了照顧她一直同眠，之後，綰綰說了爲節省盤纏，湘篁也很習慣地就繼續了下來。
其實湘篁也喜歡喝綰綰一同睡，挨着一個人，感覺着有那麼一個人一直都在身邊，讓湘篁感覺非常安心。
她沒有告訴綰綰，她好像有那麼點依戀她。
“時辰也差不多了。”綰綰伸出一隻手，揉揉湘篁的腦袋，“不過，剛纔好像聽你喊師父？”
因着二人同眠，湘篁的晨起功課稍稍延後了一些，綰綰雖說過無妨，可湘篁始終堅持不願吵了綰綰，最後才商定了這個時間。
聽到綰綰的問話，湘篁自知是之前喊出聲了，扁扁嘴：“我想師父了。”
綰綰看了湘篁一會兒，那小臉蛋有一半埋在被子下，眼裡有股子委屈勁兒。
伸手將湘篁小小的身子攬入懷中，綰綰一邊拍她的背一邊說：“那要不要回去一趟？如今你也能用道符縮地趕路，要不了多少時間。”
湘篁連連搖頭：“纔不要，我要讓所有人曉得我並不是資質一般的庸才，做一些讓師父再看到我時能欣慰一笑的事！”
綰綰聽着湘篁的話，嘴角的笑容有些發苦。
那就別回去了，以後我們兩一起，絕不會不讓人再這麼說你。我會一直告訴你，你很出色，是我覺得這世間最好的人。
那麼一瞬，綰綰心疼地想這麼對湘篁說。
她還對湘篁的師父不滿，聽湘篁那麼說，她師父顯然極少誇她。甚至還不管同門對湘篁的不公嘲笑。
“你此番下山，你師父就沒想辦法與你聯絡嗎？”綰綰忍不住問。
“下山前師父尚在閉關，也不曉得出關沒有。”湘篁悶悶說着，“我已經有小半年未曾見到師父了。”
“那你爲何下山的？”雖說是這麼問，但綰綰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不希望湘篁回蒼麓的心越發明顯，儘管，她知曉就這呆竹子的性格，絕不可能如此。
“大師伯讓我下山歷練。”湘篁乖乖回答，並未覺得有何問題。
綰綰無聲地嘆口氣，能如何？好好護着這呆竹子吧，只希望這一路上能讓她多見識些，能更通曉人心。
“嘿嘿，其實就是夢到了些個往事，一時多愁善感了。”湘篁突然一笑，無所謂地鑽出被窩，“綰綰，我們都找了三日了，你說那蛇妖究竟在哪兒呢？”
這幾日，她們在城裡各處查探，卻始終沒能找到什麼。
唯一得到的消息，便是有過城裡和附近村莊中同時丟失的孩子，果然，這偷走孩子的妖精不止一個。
“要說，若是它們真潛藏在城內，應當會是魚龍混雜之處。”綰綰想了想，判斷。
湘篁點點頭，頗有些擔憂：“那天那個嬴華好厲害，希望阿紫別被他發現了。”
就他毫不留情斬殺那四條蛇妖看來，他對於妖類皆是不分緣由是妖便殺的。
此刻，被湘篁擔心着的阿紫，纔剛睡眼朦朧地醒來。
她被人帶到這裡已經是第五日，這院子很漂亮，與竹林的景色完全不同，而且也有許多美麗的人類女子。
其中有幾人，在這幾日裡便來教她一些東西。
有些她知道，像曾經看到阿宸彈過的琴，寫過的字；也有些她不知道，有一個叫棋的，拿黑黑白白的扁圓珠子在格子上放來放去。
還有像是跳舞，唱歌。
唱歌她會，所以阿紫在終於聽到這她會的時，立刻將她最喜歡的歌唱了一遍。等她唱完，來教她的那女子笑了。
然後，她匆匆離開，回來時便帶着另一個不認識的人，以及第一日見到的那位黃媽媽。
接下來兩日，阿紫都在學習舞步，她很喜歡，因爲她知道那能讓自己的歌更美。
直到這第五日，待她用完餐，黃媽媽帶着兩名男子過來。
“阿紫啊，明日便是你第一次登臺，我們今日學些別個的。”黃媽媽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縫兒，“先簡單的，夾菜和敬酒。”
說着，她按着阿紫的肩膀讓她在那兩名男子身邊坐下，丫鬟們已然上了菜倒了酒，又6續退出屋子。
阿紫有些不明白，疑惑地看着眼前兩個三大五粗看着自己露出讓人很不舒服的目光的男子，爲何要給他們夾菜敬酒？
“小姑娘，快點吧，都進了這裡，別害臊吶~”其中一個見阿紫猶豫不決，忍不住伸手要拉她。
阿紫立刻收回手，不滿地看着那兩人。
她不喜歡他們，一點都不想和他們接觸。
黃媽媽見狀，用眼神制止兩個不悅的男子，放軟了聲兒說：“阿紫，你不是說要學那魅惑衆生的方法嗎？他們能交給你，何況，你若是連他們都誘不了，又談何衆生？”
“這樣嗎？”阿紫懵懂地問，見黃媽媽肯定地點頭，看向那兩人，又猶豫地思考暫時按捺住心裡那點不悅。
等學會了方法就好了吧。阿紫心中想着。
可是，其實她就連“誘惑”到底是什麼樣的意思，也不甚清楚。
見阿紫點了頭，那兩人立刻堆滿了笑容，端坐着等阿紫動作。
阿紫遲疑地看向身後的黃媽媽，見她面帶鼓勵的笑容，稍稍定心，拿筷子夾了菜，有些顫抖地遞向其中一人。
那人張口，接下，滿意地點點頭。
阿紫一愣，其實這也不難？
接下來的幾次，比之前自然了許多。
黃媽媽看在眼裡，趁機端起酒杯塞入綰綰手中：“來，試試敬酒，站起來。”
阿紫疑惑地看一眼手中杯，若是敬酒，爲何非要站起？
不過阿紫還是照着黃媽媽說的做，走到一人身邊：“額……我敬你。”
那男子笑着看着阿紫，那目光讓阿紫又是一陣噁心，這個人好無禮，沒見她敬酒了嗎？怎麼都不動。
下一刻，阿紫感覺到自己身後被什麼東西捱上。
下意識地，她直接爆發出妖氣，隨着一聲男人的慘叫，一隻手掌斷落在地，殷紅的鮮血噴涌而出。
另一個男人急忙站起，駭然地退到門口，目光全成了驚悚。
而阿紫，因着使用了妖力，頭頂的雙耳顯露出來，因爲這突變不安地顫了兩下。
黃媽媽驚愕地看着她，見阿紫沒掩藏住的擔憂，又鎮靜下來，將阿紫拉到一旁拍拍她的手讓她別擔心，接着指着那門口發抖的男人道：“還不快去請大夫來？這件事不得外傳！”
這黃媽媽到底是這裡的總管，那男人雖還害怕，卻還是點頭匆匆離開。
就連那沒了一隻手的人，也熬着劇痛暫時用衣料給斷口包紮了了事。
“你——哎，你先在這兒千萬別出去，我找人來打理這兒。”黃媽媽擔憂地看向阿紫，長嘆口氣，像是確實爲阿紫心急般道。
阿紫立刻點頭，乖乖地表示不動。
黃媽媽離開屋子，對外頭一直守着的大丫鬟低聲道：“去我屋裡將主人留下的盒子取過來，要快。”接着大聲說，“你去找幾個守規矩的小丫頭，多帶些水來擦洗地板。”
“是。”那大丫鬟心領神會，小跑離開。
樓子外頭，湘篁和綰綰正打算出城去那兩個附近的村莊問問情況。
這幾日，城中沒有再丟失孩童，向來是忌憚嬴華的本事暫作收斂。
可誰也不曉得附近那村子是否還有孩子丟失。
“我覺得，妖精突然連續從多處盜走孩子，應當是有何事急着需要。”綰綰低聲說着，和湘篁排隊等着檢查出城，“所以，若是那附近村子也沒有出事，那麼三日時間，她們應當按捺不住了。”
湘篁點頭，她向來信服綰綰的分析。
“好，你們走吧！”兩名士兵放行，讓湘篁和綰綰走出城門。
她二人依舊說這話商量着。
有一白衣女子與她們擦肩而過。
湘篁一愣，忍不住轉頭看過去，只見那白色的背影飄然進了城門。
“怎麼了？”綰綰不解地問，心中卻也藏着驚駭。
剛纔那人身上，分明滿是充沛的清氣，那與人、鬼、妖等都不同，是一種非常純粹，沒有任何凡塵俗質的氣息。
那到底是怎樣一個存在？
“唔，剛纔那個人，感覺——”湘篁頓住，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當時的感覺，“感覺很不一般。”
“嗯，確實。”綰綰點頭，兩人相視一眼，將她暫拋腦後，還是先想辦法弄清那些偷孩子妖精的下落爲重。
而那白衣女子，進了城門，清麗的面容立刻吸引了大量的關注，可她卻視若無睹，面無表情。
那雙烏黑的眸子裡，似乎放不進任何的東西。
她擡頭看看天，又重新平視，眉心微蹙，讓看到的人都不自禁地跟着蹙起了眉。
“阿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