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無垠（六）
故事結束，洞中一片安靜。
絳鳶驚訝於無垠老人在這個故事中扮演的角色，湘篁啓明爲了她那簡單的嚮往所付出的一切，而綰綰。
她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情。
只是莫名的，早就停了千年的心莫名地，彷彿有了動沉靜在靜。
飛蛾撲火，她本不屑的行爲，爲何會讓她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綰綰，你沒事吧？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是不舒服？”湘篁擔憂的聲音在身邊響起，綰綰險些沒控制住一爪抓向身旁之人。
戾氣突然暴起，就連綰綰都沒辦法立刻全數控制住。
擡頭看着湘篁，眼中幾近掩不住那赤紅的光芒。
千鈞一髮之時，綰綰只覺得一股清氣自頭頂灌入體內，那難以立刻控制的戾氣被清氣徹底衝散，一瞬間就冷靜下來。
腦海中還殘留着些許後怕的情緒，綰綰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湘篁，半晌說不出話來。
“綰綰？”湘篁並不知道在那麼短短一瞬間在綰綰身上發生的事，只覺得綰綰的臉色似乎越發蒼白，詢問的語氣中更添幾分擔心。
這兩日綰綰都有些沉默，莫非是自己疏忽害她被什麼侵染了？又或者是——病了？
“沒事。”綰綰搖搖頭，忍不住看一眼面色如常的無垠老人。
若說在場有誰有那樣的能力，也就是這位深不可測的修行者了。
綰綰不明白他心理到底在想什麼，明明已經看出自己的真身，那保持沉默以及這次的相助又爲了什麼？
如果……如果她在這裡對湘篁動了手，不說自己尚未痊癒的傷，即使是最好狀態地全力以赴，在那奇妙的玉竹阻擋之下，她很可能連逃都逃不掉。
前功盡棄。
也難怪方纔那一陣心驚的後怕，冷汗浸溼了後背。
綰綰心中默默唸着，卻也必須轉開湘篁的注意力：“我突然想到，那隻虎妖該怎麼辦？”
在她的提醒下，湘篁和絳鳶纔想起最初會來到這裡的原因。
想到自己竟然完全忘了這爲禍虎妖的事，湘篁立刻白了臉，急忙想要將母符紙鶴再翻出來。
紙鶴騰空而起，卻只是在繞着圈，也不知是出了什麼問題。
無垠老人饒有興趣地看着那紙鶴，笑着說：“在無垠洞中，這些個聯絡的道術都被法陣壓制。”
洞中不能用？湘篁站了起來，剛打算說明情況離開無垠洞，卻又聽到無垠老人繼續說着：“小娃娃不急，你們說的虎妖莫非是那煉製人魂的？”
“是。”湘篁點點頭，“先生知道？”可以不用漫無目的地尋找，湘篁期待地看着無垠老人，一雙烏黑的眸子閃閃發亮。
“自然是知道的。”無垠老人點頭，“那虎妖本也只是只靠着虎倀引人吞食的普通妖類，三月前突然開始將離魂術的一部分暗中贈人，伺機收集人魂煉製。事發之後，爲了自保將練得的人魂盡數吞食，妖力大增，同時也平添了極重的戾氣。”
湘篁三人越聽越驚愕。
這些事，過去也不過兩三日，無垠老人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甚至其中有一些細節，她們幾人也不甚明瞭。
一時間，這看上去平易近人的溫和青年，立刻顯得高深莫測起來。
“我還知道，那虎妖就逃到了這兒。”無垠老人還嫌不夠，語出驚人。
“可是，那虎妖爲非作歹，你——”說到這兒，湘篁停了下來，她突然想起絳鳶曾經說到過的，無垠老人並不自詡正道。
“怎麼，小娃娃失望了？”無垠老人看着湘篁，這小道士的眼睛倒是會說話。
湘篁搖頭：“修行衛道，本就全憑自己，若是強行要求人人必須替天行道，反倒失了萬法自然，歪了道。”
無垠老人不禁好好看了湘篁一眼，微笑：“想不到你小小年紀便有如此見識，很好。”他點點頭，似是對湘篁非常滿意，“無垠，不止無邊無界，亦是無正無邪無是無非，不論世人如何詬病，我自做我想做之事。至於那虎妖——就算你們不去找，它也未必能活多久。”
“誒？”湘篁睜大了眼睛，“爲什麼？”難道已經有其他利害的修行中人決定擊殺它了？
無垠老人笑而不語，卻把視線落在一言不發的綰綰身上。
綰綰心下一驚，卻也不敢隨便推託，只好將她早有了的一些看法說出：“若是尋常虎妖，那麼離魂術法的出現就顯得極爲不正常。加上它煉製了人魂卻只是收着，直到最後將死時才吞下，力量增長後卻又不趁機對我們下殺手。我覺得，這背後定然還有什麼在控制這個虎妖。那些人魂，本是煉製了要獻上的。
湘篁年幼，絳鳶又是半途介入的人魂一事，而且纔剛介入便受了傷，自然不曾像綰綰這樣細緻分析過。
聽綰綰這一番分析，湘篁連連點頭，看向綰綰的目光中更是幾分佩服和高興，就連絳鳶也不得不撇嘴道：“你說的也挺有道理。”她大約也有幾分較量的心思，接着綰綰的話繼續，“所以，那虎妖吃了那些本該上貢的，所以它背後的傢伙會殺它？”
綰綰點頭，乾脆無視絳鳶那點小情緒：“那日我們的表現完全不是它的對手，它卻選擇匆忙逃離，自然是有怕的東西。”
湘篁面露憂色：“那個把離魂術給虎妖的，一定是非常厲害的了。”想到爲非作歹的虎妖背後還有一個更加危險的存在，她不禁開始擔憂。
以她的能力，對付虎妖尚有風險，該怎麼辦？
“綰綰，我還是想找到那虎妖。至少要除掉那隻虎妖。”湘篁看着綰綰認真地說。
綰綰靜靜看着湘篁，這纔多少時間，這小竹子已經將她完全當做值得信任的同伴了。
“別忘了我，少了我，你們絕對會後悔的。”絳鳶也急着表態，不管那後面是什麼，之前她一時失誤纔在虎妖上栽了跟頭，自然要找回場子。
無垠老人似乎也有了湊熱鬧的興趣，一邊笑一邊提醒：“不用着急，待你們吃飽喝足，休息一晚。我可以告訴你們那虎妖暫時的落腳之處。突然間得到那麼多的妖力，他也得消化消化。”
知道虎妖所在的就只有無垠老人，他既然開了口，湘篁三人自然也反對不得。
何況，他說的也有道理，三次同行的縮地成寸，雖然方位不甚精確，靈力也耗費了不少。更不用說最後一次的驚心動魄。
晚飯後，松鼠精嵐兒早早便將三人領到了另一個小些的洞穴中。
這洞穴裡竟然有院落和房屋，讓三人嘖嘖稱奇。
“先生說，是以前一位精通煉器的人有求於先生，用這些做的交換。”嵐蹦跳着引路，同時還給幾人介紹，“那邊是先生的屋子，我住這兒，剩下的房間你們自己挑吧。這些屋子裡從來都不會有塵土，都乾淨得很。”
很快，三人便尋了屋子住下來。
絳鳶的傷是靠着靈藥給恢復過來，幾番折騰也早有倦意，打着哈欠說了晚安便關門睡覺。
湘篁在綰綰肯定自己沒有問題之後，也回了屋子，照例在桌子前繪製道符，兩個時辰後才吹燈入眠。
此時，也已經是子時。
院子裡一片石生花旁，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
他低着頭，注視着那片生石花，目光專注而溫和。
一間屋子的門輕輕打開，綰綰從裡面走了出來，看着那人走過去。
“夜已深了，綰綰姑娘爲何還不休息？”無垠老人依舊看着那片生石花，卻一下喊出了綰綰的名字。
綰綰停了停，冷笑：“我是什麼，你難道還不知道嗎？”
這時候，無垠老人才擡起頭，看着綰綰：“不管是什麼，休息可以給人寧靜。”
哪怕，有一些妖類和鬼靈都是不需要睡眠的。
綰綰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那，爲什麼不揭穿我？”
“爲什麼要揭穿？”無垠老人似乎很驚訝。
“我一個厲鬼，跟着兩個人類，總不會是爲了除妖吧。”綰綰笑了。既然已經說到這，她反倒徹底放開，不再因着無垠老人的難以捉摸不安。
“理由可以有很多。”無垠老人搖搖頭，“能回答這個問題的，只有你自己。也可能連你自己都還不能。”
“哼。”綰綰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卻兀自冷笑着肯定地回答，“我只爲了伺機吞食那湘篁，以求在鬼修上精進一層。”
無垠老人看一眼毫不掩飾戾氣的綰綰，淡淡地問了一句：“你究竟是在回答我，還是回答你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