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峰並不是山峰,而是一片荒蕪的低谷。
沒有人知道它爲何會有這樣的名字,甚至有很多,連它叫屏峰都已記不清了。
他們都用另一個稱呼叫它。
“回不來”。
這是一個神秘而可怕的低谷,終年繚繞着迷霧,只有生長着低矮的樹叢,沒有人敢進去,連靠近都不敢。
人只要一踏入這谷中,就再也沒有出來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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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特的是,這山谷中其他的生物卻生長着很好,毫不費力地來往於谷內谷外,只唯獨人。
遠近的寨子裡,偶爾會有人狩獵時追着不小心踏過了界,從此就消失在那一片迷霧之中。
沒有人知道,屏峰裡到底有什麼,進去的人,究竟遇到了什麼。
“裡面,有一座被鬼怪佔據的城啊。”青木寨子裡年紀最大、早眼花耳聾的老阿婆時常念着。
孩子們在她面前圍了一圈,好奇地問着“回不來”裡面的事,可老阿婆卻像是聽不到孩子們的問話一般,昏濁的雙眼呆呆望着遠方,只自言自語着:“這麼多年了,快了,快了……”
孩子們覺得無趣得很,一鬨而散,玩耍間將此事也就忘到了腦後。
幾年過去,老阿婆早已去世,當時圍着聽故事的孩子們也都長大。
“阿幼莎,說過多少次,別與銀旎走太近!”隆家阿媽不悅地與女兒說,一旁阿爹悶聲不吭聽着。
阿幼莎不依地拉着阿媽:“阿媽,銀旎多好,小時候她還救過我,不就是一個名字嘛。”
“這就夠了!”隆家阿媽瞪着說,阿幼莎見阿媽生氣,也只好委屈地嘟了嘴,但就是不鬆口應聲。
“好了,明天是趕秋節。”終於,隆家阿爹開了口,阻止了這一場不知道會持續多久的訓話。
阿幼莎一晚上都在爲銀旎覺得不忿。
銀旎的名字又不是她自己要起的,憑什麼就因爲她用了男人們才用的名字,寨子裡的人都或多或少地疏遠她?
要知道,銀旎不但人好,手巧,長得也很漂亮,別人都說阿幼莎是青木寨最美的姑娘,可阿幼莎覺得銀旎笑起來時比她要美多了。
抱着這樣的不滿睡過了一晚,第二日,阿幼莎趁着大家都忙節日,偷偷溜出去找了銀旎,與她說了這些。
對於阿幼莎爲自己的抱不平,銀旎只是笑了笑,看似不在意:“阿幼莎你也不必爲了我與阿爹阿媽爭吵,我這名字,也是命。”
銀旎自生下來時,就總是哭不停歇,兩三日的時間下來,整個人都發了紫,眼瞅着隨時可能斷氣。
最後,是銀旎的阿爹請來了附近十八寨中最了不起也是最神秘的神婆阿姆,讓孩子認了寨子裡那棵大樹爲乾親,才終於止了哭。
之後,神婆阿姆還眨巴着嘴看了銀旎好久,最後長長吐了口氣,卻什麼都沒說。
她只交代了銀旎阿爹:“這孩子,要起男孩的名字。”
銀旎阿爹擔心女兒,索性就畢恭畢敬請了神婆阿姆給銀旎起了名。
如今,至少銀旎順利長大了。
她脾氣好又能幹,在寨子裡同齡的孩子、甚至是更小的孩子里人緣都不錯。只是,她不止學女孩的手藝,也同樣學男孩的打獵功夫,這就顯得越發與衆不同。
被銀旎安撫了幾句,又提到她的名字,阿幼莎也不再說下去,扯開了話說起了今日的趕秋節。
“嘿阿幼莎,銀旎,你們果然躲在這兒,節日要開始了,正找你們呢。”努布大聲喊着從一邊跑過來一邊喊。他也是與她們從小一塊兒長大,關係很好。
努布跑到二人面前,喘了口氣看向阿幼莎:“阿幼莎,剛纔我看到你阿爹阿媽在找你,就快到這兒來了。”
阿幼莎“呀”了一聲,猶豫地看向銀旎。
前一晚她纔剛跟阿媽起了爭執,今日是趕秋節,阿爹那句話的意思她懂。
“快去吧。”銀旎收到阿幼莎的目光,笑着朝她點頭,語氣溫柔。
阿幼莎點點頭:“待會兒見!”說完,她便跑向寨子。
看着銀旎一直注視着阿幼莎跑遠,努布的目光黯了黯,忍不住開口:“銀旎,你——”
銀旎打斷了他的話,她一雙明燦的黑眸看着努布:“努布,我們也回去寨子吧,時辰快到了。”
“……嗯。”努布點頭,這樣的打斷,已經是第四次了,銀旎她什麼都清楚。
“好兄弟,你可是寨子裡的姑娘們都傾慕的第一人,這體力可不能輸給我。”銀旎笑着,作出準備奔跑的動作,眼梢微挑着挑釁努布。
努布笑了笑,跟着做好了準備,與銀旎一道往寨子奔去。
寨子裡的姑娘,銀旎,你真不打算承認自己也是個姑娘了嗎?
趕秋節,是苗寨裡每年立秋舉行的盛大節日,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那高過十米的大秋千了。
年輕男女們都興奮地跟着扮成“秋公秋婆”的人來到鞦韆架下,有的準備藉着鞦韆對心儀的姑娘唱情歌,也有的人期待着今年都會有誰如此勇敢。
銀旎在人羣中默默看着那被裝飾一新的鞦韆,不自覺將視線落在滿是期待神情的阿幼莎身上。
她抿抿雙脣,對此沒有任何的興趣。
“秋公秋婆”的豐收祝賀結束,年輕人們歡呼着涌上鞦韆,這鞦韆呈紡車狀,有相互錯開的八架車輻,每架一人。
最先搶上去的八人坐定,送秋人用力推動了鞦韆,鞦韆快速旋轉起來。
在人們的歡呼聲中,送秋人突然頂住鞦韆橫木,讓鞦韆戛然而止,人們都屏住了呼吸。
一個個人從鞦韆上快速跳下,只餘下最後一人。看得出,他是故意留下做這最後一人,顯然,他要對他傾慕的人吐露心曲。
曲聲落下,人們紛紛讓出那位姑娘,她有一絲羞澀,但更多的是熱切,苗族的姑娘向來大方熱情。
看着那一對人,阿幼莎不禁露出羨慕的神色:“銀旎,如果能有那麼一個人有勇氣在這種場合爲我放歌,那該多好。”
銀旎笑了笑,目光中卻是閃過一絲苦澀,她沒有勇氣。
說話間,第二輪已經開始,阿幼莎擠進人羣,卻沒能搶到前八。
看着阿幼莎沮喪地退回來,銀旎笑着說:“下一輪,我送你上去。”
“真的?”阿幼莎高興地轉過頭,忍不住再次詢問。
見阿幼莎眼裡的興奮喜悅,銀旎也禁不住勾起笑容:“我何時騙過你。”
話音未落,人羣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竟然是這一輪的結果已經出了。
努布站在鞦韆上,尷尬地看着下面的衆人。他只不過是不小心看着人羣中銀旎臉上少見的笑容,一時走了神,結果沒能及時跳下鞦韆,成了這必須唱歌的最後一人。
鞦韆架下不少女子都期待地看着努布或許會對她們中的哪個人唱起情歌,努布卻只是穿過人羣與銀旎對視了一眼。
銀旎的目光,平靜得與周圍人格格不入,她只會對阿幼莎笑。
最後,努布還是在衆人失望的目光中,唱了一首讚美山林的歌,然後躍下鞦韆。
既然銀旎不想,他也無謂再讓她本就不算容易的生活多一層阻礙。
人羣再一次涌上鞦韆,這一次,銀旎拉着阿幼莎往人羣前面擠去。
她常年跟着阿爹在林子裡狩獵,身手敏捷,在人羣中鑽來鑽去,很快便到了最前面。
不過銀旎並沒有就此鬆懈,而是一氣呵成地雙手扣住阿幼莎的腰側,將她託舉了上去。
“銀旎,還是你最好了!”阿幼莎高興地朝着銀旎喊着。
銀旎仰着頭看着阿幼莎,陽光像是在她周身渡了一圈金光,讓銀旎不自禁屏住呼吸,移不開視線。
一隻手伸過來,將銀旎往後拉進了人羣。
銀旎轉身,見是努布才放鬆下來,再回過頭看着已經開始旋轉的鞦韆架,這才知道剛纔自己差點擋住鞦韆轉動,被所有人看到她的失常。
“謝謝。”銀旎有禮的對努布說。
努布扯了扯嘴角,裂開嘴:“好兄弟嘛。”隨即將視線放在阿幼莎身上,“大概快要停了。阿幼莎她就喜歡搶第一,總是沒停穩就跳下來,可得看好了。”
銀旎聞言也看向阿幼莎,努布說的沒錯,阿幼莎爲了這第一,可從來不管不顧自己的危險。
送秋人擡起手,頂住橫木。
上面的人一個個跳下來,可是讓銀旎和努布無比詫異的是,阿幼莎竟然始終在鞦韆上,待到了最後一個。
她坐在那兒,沒有一點想要跳下來的動作,看上去似乎是自己要留在最後。
人們歡呼起鬨起來。
可是,銀旎一眼就看出阿幼莎神情中的慌張。
她看到阿幼莎的嘴開合着,目光中滿是驚慌無措,只是沒有一點其他的動作。
銀旎一步步走了過去,可人們都在起鬨,她聽不清阿幼莎在說什麼。
時間一點點過去,銀旎終於大步走到最前,大喊一聲:“都停下,阿幼莎不對勁!”
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那麼大聲地喊話,周圍終於漸漸靜了下來。
人們與聽到了阿幼莎的聲音。
她的聲線已經因爲害怕而顫抖。
“怎麼辦,我下不來——”阿幼莎看着銀旎無措地說。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這次小故事中的角色們,設定是苗族,白夜查了半天資料卻沒能查出什麼【原諒白夜查資料的悲劇能力】,只知道苗族的命名,除了跟父親爺爺有關,也有習慣用金來給女孩,銀來給男孩……大概是這樣。
然後,在苗族習俗,包括稱呼和節日,爲了方便大家看懂,還是用了不那麼準確的。就這樣。
下面是關於趕秋節的一些資料。
流行於湖南湘西和貴州樺桃一帶的苗族地區,每年的立秋之日舉行,爲期一天。開始爲每年農曆“立秋”,青年男女聚集村寨、山場,唱歌跳舞,尋求伴侶。
首先,由穿着古老民族服裝的一男一女扮成“秋公秋婆”,在人們的歡呼聲中,分別擎着一個飽滿的玉米棒和一把金黃的稻穗,來到鞦韆架下,向人們報告一年的收成,祝賀莊稼獲得豐收。接着,青年人爭先恐後地涌上鞦韆。鞦韆架有10多米高,呈紡車形狀,有相互錯開的八架車輻,每架可坐一人。送秋人用力推動,鞦韆旋轉起來,越轉越快,人們發出陣陣歡呼。突然,送秋人用力頂住鞦韆橫木,鞦韆嘎然而止,上面的人紛紛往下跳。按習慣,最後被停在鞦韆上的人要高聲唱歌。有的青年人有意停在上面,趁機用歌聲向戀人吐露心曲。
苗族趕秋節在每年“立秋””。趕秋節趕秋原來的意思是趕秋“千”,關於這一節日的由來,有一段美麗的傳說:
相傳在很早以前有一個叫巴貴達惹的英俊苗族青年。他不僅聰明勇敢爲人正直,而且樂於幫助別人,苗家人很喜歡他。巴貴達惹還沒婚配,媒人們絡繹不絕的來到他家說親,九十九寨的姑娘們都暗暗地愛着他,可惜的是他一直沒有中意的。他心中的姑娘在哪裡呢?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巴貴達惹正在山裡打獵,忽然他看到一隻老鷹抓着一件東西飛了過來,便彎弓拉箭將老鷹射下,仔細一看,原來老鷹抓的是一隻漂亮的繡花鞋。巴貴達惹想,能繡這麼漂亮鞋子的姑娘,一定聰明美麗、心靈手巧。巴貴達惹便決心要娶到這位羣威羣膽。他想到了一個好辦法,製造了一種可坐人的鞦韆,讓附近的姑娘們來盪鞦韆玩。這時,他拿着花鞋到鞦韆場去逐一覈對,終於找到了這位美麗的姑娘,於是和她結爲連理。巴貴達惹尋找姑娘的鞦韆演變成了人們有趣的娛樂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