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是各種緊張的準備工作,好在不用王樹林本人親自來做,各方面都高效和有條不紊地爲他完成。
這段時間他爲水至柔三人運功療傷,後者很感激他,因此次日中午,水至柔鄭重其事地拿出一套用牛皮紙小心包裹的物品遞給他。王樹林短暫一愣後接住,打開後發現居然是一套自己以前的課本、作業本和日記,頓時明白了。
水至柔咳嗽幾聲,說:"這是令尊令堂的……"他差點用錯了詞,連忙頓了頓說:"……的東西,他倆被……被鋼谷的人接走後,我們原封不動地保留了他倆的房間。後來整理物品,就找到了這個。他倆從雲口慌慌張張地跑到這裡,什麼也沒帶,或者說來不及帶,喬先生的車上肯定是要儘量裝滿吃的喝的,但您的父母卻仍然堅持拿着這個……可能……可能還是放不下您吧,雖然是養父母,但對您的這份感情,值得我們所有人敬重萬分哪……"
水至柔後面的那些阿諛之詞,王樹林完全沒聽進去,他的腦子已經完全抽空,每個角落都在詳細地播放從小到大自己記得的一切與養父母在一起的內容,劇烈的思念和悲傷情緒猛然涌出,即便內力深厚,氣息也難以調勻,在全身四下衝撞鼓盪,一時間竟然覺得頭暈眼花,喉頭一辣,強忍着沒讓血衝上來。
水至柔見他心緒難平積鬱難消,也不敢多做停留,唯唯諾諾地離開了。王樹林始終保持了一些過去堅決持有的品性,連聲道謝後才關上門,然後在裡面沉默了許久。
他的淚水很快浸溼了牛皮紙,好在他及時發現,立即頓住了淚,並在牛皮紙上一拂,水很快被熱氣蒸乾。在這段日子裡,他暫時失去了攻擊力,可卻漸漸發現,功力愈加精純,技巧也在飛速成長。
他翻開那本《科學》課本,看着裡面自己幼稚的字,再度喚醒了他之前本來就多愁善感的記憶。
他的學生時代是鋼谷統一全球之前,但鋼谷統一全球儘管只有短短五六年,影響力卻早已經悄悄形成,並滲透到普通人類生活的各個方面。在他的父親王尋讀書時,初中以前是不教授物理和化學的,主要是覺得應該先用小學五年打好數學基礎,然後再學針對性比較強的理科科學。可王樹林的小學,已經有一門混合了物理、化學、地理和少量淺顯天文知識的課程《科學課》,裡面也有少許計算,尤其是物理和化學入門的實驗,已經初現端倪,算是在初中正式分類之前打一下預防針,鋪墊基礎。
由於鋼谷政權與綠園的對立,因此淡化了不少生物學知識,可必要的生物知識還是要學的,因此科學課裡也有象徵性的一些人體知識和簡略的生物介紹,但這只是爲了豐富內容,時刻強調的還是"物理是人類進步最重要的階梯"這一理念。
在條件不好的山區小學,科學課往往是數學老師順便代理,而王樹林因爲家境不錯,讀的是幼兒園、小學、初中和高中一體化的學校,當時他的科學課由王竹華這個地理老師來上,只不過小學時代王竹華不專門教授王樹林這個班級,並且當時沒認出來王樹林,科學課又不是主課,對王樹林的折磨尚未開始。小學的主課只是英語、數學和語文,但鋼谷**推崇的英語全球化,已經讓英語成爲第一主課,數學其次,語文則再次,甚至到了初中,變得跟生物一樣不重要了。
因爲科學課承上啓下,初中時學物理和化學也被要求需要拿出小學科學課來做參照,因此直到王竹華開始虐待他,他這本書還是保留的。小學時代愛憎分明,他被虐待了自然很憤怒和憎恨,於是就選擇了精神勝利法,把書皮上的老師畫像當成王竹華,用鉛筆塗了個稀里嘩啦,但這是有所保留的,不然也不會用鉛筆,要是老師看到會立即猜到他的用意,便發泄之後就用橡皮擦乾淨,直到後來這本書用不上了,他才用碳素筆來畫。
科學課因爲涵蓋了諸多課程,封面太小無法全部包含,因此設計者很巧妙地設計了一個孩子充滿求知慾地舉手提問,老師則微笑着叫他起來回答,老師的手裡拿着一本書,書皮上居然也是這個畫面的縮小版,而書皮裡的老師手裡也拿着這本書,以此類推,無限地縮小,直到像素分辨不清。這也隱喻着知識無窮無盡,世界的組成粒子也無窮無盡,宇宙無限大,基本粒子無限小,一沙一世界。據說這設計者還獲了大獎。
想到以前幼稚而直接的痛恨心理和報復行爲,王樹林五味雜陳,不由得苦笑一聲,心想:"直到今天,我也仍然打不過王竹華--欒祖拉,還是被她壓制。要想打敗她,只能用筆'打敗'紙張上的老師了。"
驀然,他又產生了莫名其妙的念頭,說不清道不明,只覺得有一絲曙光閃現,可想要伸手抓住它,一切又變得模糊了。他努力想要理清思路:"如果這書皮上的老師是欒祖拉,我隨手一撕,她就隨着紙張的碎裂而'死'了,起碼是毀掉了。可這不是真的她。但……如果是真的她呢?裡面的她可以把她手裡的書皮撕掉,要是書皮上的孩子是我,那我反而又被她幹掉了……我……我在想什麼?這很無聊……"
但隱隱地,他總覺得其實這不無聊,這是個很深奧很重要的事。可他很快停頓了下來,想起自己當年也是頗有求知谷欠望的,不斷地舉手,但欒祖拉卻很心機深刻地嘲諷他的提問,辱罵他的智商,漸漸把他變成了不敢大膽提出問題的學生,這種不敢嘗試生怕遭到羞辱的性格是欒祖拉一手造成的,與老實巴交是養父母給的性格一樣,一直維持到現在。儘管這半年來的經歷幾乎令他脫胎換骨,可有一些無法言喻的痛,已經形成了永久的傷痕。
那時候的課本前幾頁都是彩圖,爲了引起孩子們的興趣。王樹林當時還算是正常,對各種老虎獅子、火箭飛機的精美彩照興致盎然,可最喜歡的,還是第一頁的星空圖。從地球的角度展示了肉眼能觀測到的宇宙範圍和可預測的宇宙範圍,虛擬的星座美輪美奐,恆星從紅巨星到超紅巨星,或者變爲白矮星,或者超新星爆發,展示的巨*大瑰麗是地球上任何東西都無法比擬的,起碼不是一個重量級。
自己所在的太陽系在銀河系中是上千億恆星系之一,而十萬光年的銀河系也不過是本星系羣裡的正常組成部分,再往外擴就是俗稱本超星系團的室女座超星系團,而它也屬於雙魚座鯨魚座超星系團複合體的一角而已。單單是這樣一個範圍,星星的總數就遠勝過地球上的沙粒,而且沙粒和沙粒的距離,如同不在同一時區的兩個城市街上遺落的兩枚硬幣。
而人類的科學即便在鋼谷時代,也是可笑的原始科技,不但沒有向外拓展,就連已知科學的深度想要再繼續挖掘探索也是步履維艱。他不知道光速是否在全宇宙範圍內恆定,甚至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的物理知識能套用多大的範圍,可即便現在鋼谷能夠製造出最高速度可以達到正常光速的飛船,想要探索其他適合人類居住的世界,那也相當於北極的螞蟻想要前往南極,這中間需要經歷的,是無窮無盡的歷史,假如兩極有螞蟻的話,假如它們能順利到達的話。
在這一點上,他不認爲自己是在瞎想,鋼谷假如沒有這種飛船,那地球就成了人類最後的墳墓,紅體操控的夜魔和底層吸血傀儡終究將佔領地球,直到吞食掉最後一滴人類血肉,隨之被恆星光懲罰成一片灰燼。
丁戈既然是神,爲什麼不管呢?王樹林百思不得其解,之前那個叫劉言的怪人似乎在自己的夢中詳細說明過,可他就是想不起來了。之前他覺得無論什麼理由,都不是合理的解釋,可他現在卻隱約喃喃自語:"難道是因爲……因爲我們太渺小?"
他的視線驟然轉到課本上,嚇得一個激靈,手鬆開了,那課本落地,輕輕地響着。
王樹林凝視課本的封面,一個拼命壓制的念頭出現了:"難道……我們對丁戈來說,只是……只是一本書裡的故事?甚至……甚至是書裡面的書?換成是我,難道會對遊戲或者動漫裡相對現實而言毫無意義的虛擬人物產生情感和責任嗎?……我爲什麼會這麼想?地球難道不是真實的嗎?人類被夜魔吞食時發出的痛苦慘叫難道不是真實的嗎?我……我在琢磨什麼……我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壓力太大,他再度進*夢鄉。
夢裡,他走在一條看不到盡頭的畫廊裡,畫廊的畫是從他剛出生的照片開始的,他慢慢地走着,發現自己越長越大,這時候他才驚覺,自己原來走入了歷史。
假如這條畫廊只是一本書,那翻下去,時間就有了線條,可這畫廊是真實的現實場景,那麼自己走的這條路,等於時間也有了真正的形狀……
陡然間,門外士兵的報告聲將他迅速拉回現實。
"什麼事?"
士兵報告道:"副司令,物資那邊的鐘主任來了!說想要拜見您。我說您在休息,他就一直在等。您看是否見他?"
王樹林一凜,心想:"該來的總會來。我沒什麼心虛的,因爲你女兒該死,你的一家,都是如此。"便不動聲色地說:"我這就出去,先給他倒點水喝吧。"這個時代,即便是在冰雪帶,水也是貨真價實的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