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你不傻,怎知道什麼叫傻樂。
雷大鵬屬於那種活得很有自我感覺,而且很自得其樂的一類,不過在別人看來是這貨經常莫名其妙地傻樂。這不,回頭往宿舍沒走幾步,又傻樂上了,雖然人站那兒像倒扣的大個南瓜,不過臉上眉開眼笑,還真賽過學校冬青叢裡竄出來的喇叭花。
這麼純真無邪的笑容是爲啥呢?
噢,明白了,飯盆自動來了唄。
就見得宿舍門裡奔出來一個身薄個矮,身着校服,打着平頭,臉上幾個青春痘痘的小夥,一看就屬於家境比社會環境還惡劣的那種。和雷大鵬很沒特色了,這人一手拎兩飯盆,邊走邊看着雷大鵬就不悅的喊着:“你能不能自個操點心,你也不能看網文看得吃飯不拿盆呀?那有什麼看的,文理不通、情節沒有、更可惡的還滿紙錯別字,你好歹也念得中文系,也不怕人笑話。”
“你天天講文學理論,還不照樣被人笑話成文藝青年,能差哪兒?”
雷大鵬樂呵呵地跟着同來的矮個子,同室同班的哥們,姓司名慕賢,聽這名就夠文藝的了,事實上人比名更文藝,經常抱着一堆唐詩宋詞自嘆自艾懷才不遇,偶而還舞文弄墨在校刊上寫幾首酸詩,起了四字筆名叫“慕賢勝寒”,這可不是高處不勝寒的意思,私下裡司慕賢說這個筆名意思是要勝過韓寒,就這事,惹得雷大鵬直笑話這個文藝兄弟是二逼。
不過有些時候水火相容、冰炭同爐的事也不是就沒有,大家眼裡公認的二逼青年和文藝青年的代表反而是形影不離的夥伴。這不,兩人勾肩搭背,直往大餐廳而來,雷大鵬無視司慕賢的酸勁,司慕賢已經熟悉雷大鵬的雷語,兩人那像文青加二逼,簡直是伯牙遇子期了。
這不,看着雷大鵬的傻樂呵勁,司慕賢關心上了:“大鵬,馬上就開始實習了,還要準備畢業論文了,別一天光傻樂啊。動手開始了沒有。”
“賢弟,這不難吧,實習找個單位蓋個章,我爸就給辦了。論文你就給辦了,我着什麼急呀?”雷大鵬給了個酸溜溜的稱呼。
司慕賢已經習慣了,警告道:“別光想吃現成的啊,我決定這次不能再縱容你了,那是害你。”
雷大鵬無所謂地道:“不管拉倒,我找老大去,老大說到淘寶上買一篇。”
“剽竊抄襲都是可恥的。像你連抄都懶得抄,那是可悲的。”司慕賢語重心長地道。雷大鵬看了眼司慕賢,這種文藝調調聽得耳朵已經起繭了,撇嘴不屑道:“少來了,你上週還說生活在這個時代都是可悲的,怎麼今天光我可悲了?”
司慕賢一聽噎了下,一搖頭道:“算了……老大說的對,你是異界來的,沒法和你爭論。”
雷大鵬嘿嘿一笑,真有智商和口才勝人一籌的得意,雖然常有爭得面紅耳赤,不過並不妨礙兩人一個盆裡攪食,說說笑笑剛走到餐廳左近,兩個人相視一愣,站定了。
笑容斂了、說話停了,兩人互視一眼,眼神驚訝了,看來今天真是吃不上現成的了。
餐廳前哄着一堆人不知道在看什麼,幾扇對開的玻璃門前堵着一堆男生,正和前來打飯的女生說着什麼,人亂嘈嘈的,從餐廳門口一直擠到外面的道上,不少女生懊喪地拎着飯盆往回走,小聲地得相互竊竊私語着什麼。
出事了!?肯定出事了。閒的蛋疼的大學生活就愁沒事,雷大鵬一看有熱鬧了,扔下司慕賢傻不拉嘰直往女生堆裡湊,而且是豎着耳朵從背後往上湊,那樣子要多猥瑣就有多猥瑣。
“罷竈了……誰帶的頭?”一位女生小聲說。
“這誰知道,不過罷得好,餐廳裡大師傅可壞了,打飯分人呢,看那個女生漂亮就多打幾勺都不刷卡,活該。”另一位女生道,明顯屬於姿色不夠換白食的水平。
女生扎堆小話多,又一位湊上來了,一指餐廳貼的大字報小聲竊笑道:“你們看了沒有,大學報上說,飯菜質量上不去,面片吃的人憔悴。豆化泡饃人心碎,此罷綿綿無絕期………落款是一位吃不飽的妹紙,太有才了。呵呵……”
有些人就喜歡熱鬧,雷大鵬絕對屬於這類人,越偷聽越有意思,冷不丁一位女生回頭,和偷聽的雷大鵬幾乎湊到了一塊,馬上被雷大鵬斜眼高低腮的醜臉嚇了一跳,“啊”聲尖叫:“你幹什麼?”
一看是位質量磕磣的雀斑妹,偏偏還裝得像受驚的小鹿狀護着胸,雷大鵬白眼一翻道:“你喊什麼?你喊非禮有人信不?”
那妞登時被氣到了,一咬下嘴脣、再一翻白眼,臉上極度憤恨地給了雷大鵬兩個字:“去……死!”
出了口氣,拉着同伴就走,雷大鵬切了聲,得意地一揚頭,哥懶得和這號不入眼的妞鬥嘴。不在乎。不過回頭的時候卻找不到司慕賢了,掂着腳來回瞅了瞅,這文青賢弟老毛病不改,站餐廳門口大字報前看着那副龍飛鳳舞的字揣度什麼。正往前擠的功夫,新亂子又來了,有個破鑼嗓子在人羣裡煽動着:
“同學們,我們必須團結起來、爲了我們的牛奶、麪包而勇敢團結起來、反對漲價、反對髒亂差、反對非人待遇。”
“……同學們,我們該覺醒了,我們要勇敢的反抗那帶有小強的食物………”
“對,我們花的都是父母的血汗錢,憑什麼被他們剝削。”
“一個月漲了三次價,這那是剝削,簡直是搶劫。我們要罷竈,一罷到底。”
有男有女,幾個煽動聲音在人羣裡起伏,最後一句卻是一句模樣很不錯的妞揮着拳頭喊了句,雷大鵬不知道是跟着羣情激憤,還是看到妞了,有點獸血沸騰,大叫好着:“好,說得好……反對剝削、支持罷竈。”
拳頭一揮,這應者沒來由的應從,眼看着食堂裡管事的幾位在門廳口上張望,更多的男生舉着拳手起鬨:“團結起來,支持罷竈。”
幾聲過後,又有人帶頭敲着飯盆,有節奏地打着叮咚聲,異口同聲喊着:
“罷竈……罷竈。”
“罷竈……罷竈。”
十個人、幾十人、上百人,連敲帶打加上喊,聲音一浪蓋過一浪,這些年這等熱鬧的景像還真不多見了,雷大鵬看得興高采烈,偏偏苦於飯盆都在司慕賢手裡,沒得可敲,這心裡貓抓癢癢,恨不得找面大鼓敲來纔有勁,趕緊地擠到餐廳門口,湊到司慕賢跟前要飯盆,司慕賢正看大字報,被搶飯盆,瞪了眼斥着:“幹什麼?”
“大家都敲盆,給我個盆敲敲。”雷大鵬樂滋滋道要搶個盆。司慕賢一閃身,沒給,推了這貨一把道着:“別起哄啊,別看現在蹦得歡,小心學生處將來拉清單,老大不在,你得聽我的。”
似乎老大這名有點威力,這麼一說,雷大鵬倒有點消停了,司慕賢手一指遠處,雷大鵬一瞅,全身熱血登時又涼了不少,遠遠地保衛科和政教處、學生處幾位正躇躊着,這倒真不起鬨了,跟着司慕賢看着那張大字報,幾眼過去,倒是蠻有意思。只見上書:
【………同學們,你們餓了嗎?你們這學期吃飽吃好過一餐嗎?每天我們哪裡是吃飯,簡直是受虐,夾菜饃裡的豆芽是生的,滷麪用的面是黴的,蘿蔔白菜是帶泥的,就這樣的劣質菜還經常吃出小強來……就這樣的劣質菜,他們還厚顏無恥漲價……同學們,你們腫麼啦,還要忍受多久?………爲了我們的健康、爲了我們可憐的胃可和父母辛苦賺來的血汗錢,團結起來……】
字很醜,和雷大鵬的長相有得一拼,文理嘛也一般化,這麼露骨和激進,看得司慕賢大搖其頭。幾眼看過,都是聲討食堂的檄文,大字報貼了若干張,雷大鵬回頭看看司慕賢看得挺來勁,不屑道:“這有什麼看的?走,跟着大家喊去。好容易有敢站出來的了,咱們得支持,不對,不能光支持,得聲援。”
“別湊那熱鬧,我在看是誰組織的。”司慕賢一副獨坐釣魚臺的穩當勁,似乎在揣度着什麼,雷大鵬猛地想到了一個人,緊張地小聲湊到文青賢弟耳邊小聲問:“賢弟,不會是老大組織的吧?”
“不會。”司慕賢很肯定地道,一指大字報點評着:“字寫得太差,老大是完美主義者,絕對忍受不了這麼塗鴉的字,所以不是咱們老大;再看文理一般,那幾張打油詩都不押韻,不是咱們中文系的。”
“對,肯定不是,要咱們系的,都是酸不拉嘰的,不賣弄幾句得把他們憋死。”雷大鵬道。
“呵呵……說得對。”司慕賢笑道:“我想了想也不是英語系,英語系小資妞太多,最擅長勾心鬥角、祟洋媚外,這個她們幹不來……也不是生化系,生化系那幫人早被公式化了,這麼激情的做法不是他們想得出來的。也不應該是歷史系,那幫人死氣沉沉的,自己都不團結。數學系的也不像,他們自己的小算盤都打不完呢。藝術系的吧,也不像,那系裡女生都忙着爲人民幣藝術獻身呢……這個……”
司慕賢連連否定了幾個系,雷大鵬一聽,眼骨碌轉着,咬着食指也思考上了,不過明顯考慮不出結果來,好奇地問:“那你看出來是誰?”
“當然。”司慕賢點點頭,回頭準備走了,小聲道:“應該是體育系的那幫草包,寫字寫出來像狂草、辦事不經過大腦,落款還寫個吃不飽的妹紙……你瞅那字,像風颳倒的歪脖柳樹,像妹子寫的麼?就性別是女的,肯定是體育系那個悍婦。”
幾句點評,再看那八叉的破字,雷大鵬早呲牙咧嘴笑得眼睛直剩下一條線了,看來英雄所見雷同,走了幾步,再四下看幾位大個男生,雷大鵬倒覺得那分析多餘了,體育系那幫草包果真有幾位散在人羣裡鼓動着。
擠出人羣之外,政教處的、學生處的、保衛科的早聚了十幾個人,在外圍喊着大家都散了,校方會妥善解決的。不解釋還好,越解釋越有人來勁了,更有人趁亂喊着學校承包出去食堂有黑幕,而圍觀的女生又多,嘰嘰喳喳你說我問,把這羣當不了家的搞在尷尬站在當地不知所措。
大學裡的熱鬧不多見,平時頂多能見個牆角摟着親嘴的,草坪上就地劈腿的,再不就是兩女生爭風吃醋你抓我撓,這麼大規模的熱鬧,快趕上文化節了,擠出來的時候,已經擠得裡三層、外三層那裡都是攢動的人頭,還真比平時就餐要熱鬧多了。司慕賢拉着依依不捨看熱鬧的雷大鵬直走到人羣之外,雷大鵬尚自不悅地埋怨着:“別拽、別拽……我看會兒。”
“你少來了,別一會兒犯傻站臺上講話,讓人抓典型。”司慕賢使勁拉着,其實還真有點擔心同室這位雷哥往臺上衝,以往不管校方組織的迎新生還是送老生,再不是學生自己打架鬧事,總少不了雷大鵬來湊個熱鬧。其實雷大鵬還真有這個衝動,不過這時候明顯時機已逝,眼看着校長那輛奧迪也停來了,各系的黨委書記、系主任來了一大羣,明顯熱鬧持續不了多久了,這倒悻悻然道着:“算了,咱就不參與了,餓了。”
“外面吃去。”司慕賢道。
“等等……”雷大鵬站定,撓撓腦袋,徵詢似地道:“今兒可沒人到大竈上吃,要不咱們去?”
“你不更是找刺激嗎?”司慕賢一看餐廳門哄着,衆目睽睽當漢奸,得犯衆怒,明顯行不通的,卻不料雷大鵬嘿嘿一笑小聲道:“那可未必,老大說了,別人想不到,咱能吃到,這才叫本事……我告訴你,今天是個吃白食的好機會……”
附耳說了幾句小話,司慕賢一聽,詫異地看着雷大鵬,話說聰明人經常辦傻事,而傻人偶而卻會辦個聰明事,雷大鵬有時候缺心眼,可也不是傻得沒邊,比如說這辦法好像就很可能。
司慕賢尚自懷疑着,雷大鵬早拉着人朝食堂的後門來了,到了門口讓司慕賢站着,自己拿着飯盆掀簾而進,恰恰和一羣穿着白罩衣、戴着白帽的大師傅對了個臉,大竈上一羣男多女少的大師傅個個苦瓜臉如出一轍,
看樣像事務長的正在商量對策,雷大鵬一進來,事務長糊里糊塗問:“幹什麼?”
“餓了,來打飯。前面人多進不來。”雷大鵬照實裡說了,表情既誠實又白癡。明顯地看到打飯的師傅們眼珠稍動,不過一個人畢竟改變不了全局,而且是這麼個貌似精神有點問題的人,沒人搭理這貨,估計事務長正發愁怎麼和校方和學生交待呢。
有時候,最雷人的就是實話實說了,雷大鵬又是誠懇一句道着:“別介個樣子啊,雖然你們做的不好吃,沒必要悲痛欲絕成這樣嗎?對了,反正今天你們這菜都得倒嘍,還不如倒我肚子裡呢?”
蠢人有個好處,正常人都不會和他爭執,事務長一看是個這號人物,一擺手道:“自個去舀吧。”不待理會這位蠢頭蠢腦的貨色了。
雷大鵬樂顛顛地哎了聲,直奔大不鏽鋼桶,連勺子抄底,舀了兩飯盆,看這幫大師傅正發愁着顧不上自己,樂歪了,也不提刷飯卡付錢的事,端着飯盆得兒得兒小跑着溜出了食堂。出了門,一遞給司賢弟一盆呲笑着:“看,全肉菜,白吃,他們愁得都沒顧上朝我要錢……嘿嘿……走走,回宿舍吃去,晚上老大帶咱們釣魚逮王八,在學校呆得都快憋死我了……”
雷大鵬樂歪嘴了,司慕賢笑了笑,搖搖頭,端着盆直覺得什麼地方好笑得緊。
邊走邊吃着,不遠處,罷竈還在繼續着,走了幾步,雷大鵬邊往嘴裡塞着食,興致來時,還不忘舉舉拳頭湊着熱鬧喊一聲:“團結一致……支持罷竈……”
喊了幾聲,這聲音粗喉大嗓直賽馬嘶騾嚎,有點鶴入雞羣太特殊了,大概是引起了學生處的注意,司慕賢看有人朝這邊看過來,趕緊地拉着瞎喊跟風的雷大鵬,兩人端着飯盆,一溜煙直往宿舍裡奔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