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上之後再也沒見過高力強。
創面一天天的癒合了,我卻悵然若失。
每天睜眼第一件事就是看桌上的保溫瓶在不在。晚上也不睡了,靜靜地躺在牀上睜大了眼。
院裡專門調了一個男護士到我們病區,解決夜尿排放問題。
有天我在保溫瓶上做了個記號,果然第二天就找不着了,第三天就又出現了。
我攔住了護士:哎,是不是你們凌晨查房的時候把我這保溫瓶拿出去的?一共有倆對不對?
護士抿嘴一笑:不是我說,你們公司對員工這待遇啊太好了。回頭跟你們總說說,把我也調過去行嗎?
小儲大林來看過我一次,完了就蜜月去了。
阿保卸下了虎皮,卻比以前更注意儀容了,精神煥發地,就象換了一個人。
黃姐來了一次,告我公司裡燒燬的部分已經重新裝修好了,消防設施的整套系統也重新通過了消防部門的驗收。
三子自己來看過我幾次,又接着我媽來看了我一次。
大家看見我一天一天的好了,都挺高興。
我問三子:那人還每天去你那打豆漿嗎?
三子說:沒有啊,好長時間不見了。打上回我知道是給你買的,我還能要他錢嗎?我要不是走不開,我能讓他送嗎?人可是一老總啊。結果,這哥們硬是撂下了幾個月的豆漿錢,然後託了一快遞公司的小孩每天早上過來打了,再送到這來。
奧。我點了點頭:下次別送了。。。。。。太麻煩了。。。。。。我不喝了。
別介呀,我這錢都收了,三子抓抓頭:再說了,這豆漿滋養,你多喝喝沒壞處,這不,你好的這麼快,沒準還就是我這豆漿給你補的呢。
我看着窗外出神。
三子又說:胖子,你也沒什麼受不起的,我聽說你幫這公司可挽回了不少損失,他這一把手錶示表示也是應該的。對不對?
對!我點點頭笑說:應該的,太他媽應該了。
所以,真的,再也沒看到他。
四眼田雞通知我可以開始進行復健的時候,我這激動啊。沒別的,一直心裡都害怕,能稍微走動的時候就到各屋亂竄,找人問,都說復健太關鍵了,多少人心裡有障礙復健的不成功或不徹底就再也沒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上。說得我這心寒啊,早就卯足了勁了,再疼我也能忍住嘍,要是這腳不靈了膀子不好使了,我以後可怎麼開車啊。
此後,我每天霸着復健槓就不下來了,搞的其他來複健的人直瞪眼:哎,王胖子,你丫不能這麼自私啊,噢,就你這胳膊腿是胳膊腿,我們的就都是擺設啊?一下兩下的就行了吧,你還真來勁了。你要真是體能這麼好,有本事你練那玩意呀。衝着旁邊的器械機就一努嘴。
操!老虎不發威,你們當我是病貓。
我支着拐就挪過去了,還沒跨上去呢,就有腿腳好的趕緊七手八腳地給抱住了:你跟他們較什麼勁啊,這來複健的誰不疼得咬牙切齒的,沒好氣歸沒好氣,你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啊!
你們,撒手!我想把這幫人全給呼擼開,可一人難敵四手,我臉都漲紅了,屁股生是離着綜合器械機的座子還有好些距離。
有人把四眼田雞喊來了,進來就暴喝一聲:王炮!你想幹嗎?
我就不掙了,其他人也慢慢撒了手。
爲復健差點打起來的,你可是我們廣愈第一人啊!真新鮮!復健不當或過度會拉成肌腱損傷,你這筋骨多長時間沒舒展了,有多脆弱你知道嗎?我就煩你們這些一點常識都沒有的病患,還特別自以爲是,回頭因爲自己的原因弄出毛病來,又怪到院方頭上,愣說我們給治壞了!
我低頭不語。四眼田雞一揮手:人來,把這小子押回去!
幾個小姑娘笑嘻嘻地把我扶回去了。
晚上巡牀的時候,四眼田雞就寫了四個大字給我貼牆上了:戒焦戒躁。
你給我老實點,不然我強迫你接受心理輔導!瞪了我一眼,搖搖頭說:光聽說有燒傷患者在高熱期有精神疾病的先例,還真沒聽說過在癒合期也有的。恩,不對,我得再回去翻翻書去。
我一言不發地看着那四個大字,心裡琢磨了好半天。
夏天來臨前,經過循序漸進行之有效的復健,我終於丟掉了柺杖。
太好了,再過幾天就能出院了。
大家都說,夏天來了更討厭,天熱了創面容易感染不說,悶在紗布裡,癒合起來也成問題,幸虧我是春天燒傷的。老哥幾個不幸還躺在牀上的,都眼巴巴地瞅着我走過來走過去地現擺,跟看江南四大才子走幾個臺步再轉身一樣,羨慕得直哼哼。
有天我實在忍不住了,問陳向陽:高總呢?怎麼老沒見啊?
陳向陽嘆了口氣:上次你也看到了,他這人主意一定,九匹馬都拉不回來,一意孤行啊。
高總這樣。。。。。。被人發現了,真的會有事?
陳向陽苦笑着搖了搖頭:別人可能會,不過他。。。。。。他後臺硬,一般人還真動不起他。
啊?我睜大了眼睛:我聽小儲說,這醫院也是高總的關係我才能進得來的。他。。。。。。他是什麼來頭啊?
陳向陽沉默了一會,說:他爸是正黃旗的,肩膀上三顆星。
我啞口無言。上將啊。。。。。。怪不得這小子總是牛b烘烘的。。。。。。
陳向陽笑了笑:不過一般人最多知道他有點門路,卻不是非常清楚,高力強這點和別人不一樣,他本身不覺是好事,甚至還挺煩知道的人提。他。。。。。。以前和他爸鬧得很僵,高中上了一半就出國自己唸書去了。他能混到今天倒不完全是因爲他家裡的原因,不過這什麼都不放在眼裡我行我素的性子就。。。。。。嘿嘿。。。。。。
我想到高力強說過他爸知道他是,心裡就打了個突:你們。。。。。。你們經常這樣吵嗎?。。。。。。我是說象上次那樣?
陳向陽又苦笑了,過了會,點了點頭:王炮,在一個公司裡,手法不一樣產生矛盾,正常。我們都很小心,避免在工作上有交叉,就是爲了把這種摩擦降到最低點。。。。。。那天實在是沒控制住,在公司裡也不方便說,路上吵了幾句,到你這沒外人就爆發了。可你想,他辦這麼大的事,連商量也不商量一下,又是我這出的事刺激的,真要有個閃失出來,我。。。。。。我。。。。。。我豈非又要內疚一輩子,你說我能忍得住嗎?
我點點頭,心想,咦,爲什麼要說又?
陳向陽長嘆道:。。。。。。其實我也有數,當初高力強自己去挑分管業務的擔子就是想讓我騰出手腳來搞管理,實現我的運營方針。你別看他說話做事都挺偏激,那是因爲他剛回來的時候的確是有點想法和抱負的,可現實磨人啊。商場上這套,其實處處都不能盡如人意,這和能力和努力無關,甭管承認不承認,事實就是這樣,到最後還是人際關係,非正當手法可以取勝。這和他原來設想的完全不同,遊戲即使設定了規則,也沒辦法按規則來玩,勝也勝得不光彩不漂亮,你想他還乾的有勁嗎?
我想了想,抓抓頭:是挺沒勁的,那不是那什麼。。。。。。那本來就沒什麼有勁的事嘛。
那也不是。我總認爲,一桶水本來就沒法說它是清是濁,端看你怎麼看它了怎麼去改變它了。你認爲它是先清後濁的,那你可以用點淨化劑,或者對點新水,讓它把雜質沉澱了,慢慢地它不就清了嗎?你要是認爲它本來就是濁的,即使通過以上方法也無法讓它變清,那怎麼辦?是裡外裡撒手不管讓它乾脆黑到底了,最後一點都沒法用了就手倒掉?還是一咬牙把自己那眼也塗黑了,完了看什麼東西都一個色,就不覺得這水有什麼不一樣的了?
恩,我一拍巴掌:你就是那用淨化劑的,高力強就是那裡外裡的。
陳向陽低着頭看着地面輕輕地說:其實誰都是在這桶水裡徘徊來徘徊去,到最後也分不清它原來是什麼樣了,也弄不明白它將來能怎麼樣了。。。。。。有時候我也覺得想得太多了真不如不想,幹得太多了也真不如不幹。好象生活就是把你往一個軌道上一推,接下來就是無數個欲罷不能了。
欲罷不能這四個字聽得我心裡一動,忍不住看了陳向陽一眼,他也正看向我,眼神冷不丁一撞我就嚇了一跳,趕忙把眼睛扭到一邊去了。
王炮。
恩?
你。。。。。。陳向陽想說什麼,但好象忽然又煩躁起來,問:你,你真的好了嗎?
好了呀,我踢踢腿擡擡胳膊:你看,多好啊,多自如啊。就是這右手還得緩緩。
我這右巴掌二度燒傷,到現在紗布還沒卸呢。那都是快不行了的時候摸安全門給烙的。
你拉開褲腳給我看看。
沒。。。。。。沒什麼呀,我有點扭捏,擺着手笑說:老爺們身上留點疤,這不還挺好看的嗎?
陳向陽不理我,蹲下來就拉起了我的褲腿,我一隻手按下去:別看拉。
我知道自己腿上大面積的皮皺成一團,半新不老的,顏色還半黃不白地光鮮着,以前處理創面的時候汗毛都颳了,最近正慢慢地重新長出來。
嘿嘿,你看你這人這習慣多不好啊,就喜歡看點噁心東西給自己添堵。
陳向陽霍然站起:不是說不會留疤嗎?這你夏天怎麼辦?不行,咱們還是申請磨皮手術吧。我去找大夫。
哎!我一把拽住他:你還說高力強衝動,我看你比他更衝動。把陳向陽按回椅子上:我夏天穿長褲唄,奧,你還想讓我在這熬着?我這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出去,跟坐牢是的,好不容易到日子了,高興還來不及呢!咱不在乎這個,又沒傷着門面,咱講究心靈美不是?
陳向陽看着我不說話。
你看我都給捂白了。我捏捏腮幫子:還胖了呢。我說陳向陽,你還是讓我早點回去吧,不幹活,不摸方向盤我還真不習慣啊,太難受了。
王炮,陳向陽走之前,在門口背對着我說:你這手還沒法開車,所以,我把你先借調到廣告分公司去了,你先家裡歇兩天,覺得行了,就直接去那報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