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寂靜無聲。
耶河之水也在瞬間寂靜,寶藍色的光輝,飄蕩在眼,彷彿是所有人心裡的一塊夢。
即使這塊寶藍色的夢下面沉積着累累屍骨。
有些人的夢,必定是建立在屍骨之上的。
比如,帝王的夢。
而此刻,這片夢的對面,宋晚致站在那裡。
少女的聲音很清透,也很堅定,就如她千百次說出的剎那,然而,此刻,她面臨的不是陳國,不是樑國,而是,她的故國。
她生長的土地。
而隨着少女的聲音落下,所有人都呆在了哪裡。
因爲,“宋晚致”三個字。
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敢挑戰昭後在昭國人心中的地位的話,那麼,這個人,必定就是那個叫做宋晚致的少女。
昭國是一個對於強者的膜拜已經到了極致的國度,而當年宋晚致出生的時候,整個昭國極致的強者都曾站在那裡,迎接着這個生命的到來,那個時候,昭帝還沒死,所有人就看着他們至高無上的帝王,一盛大的典禮來慶賀。
那便是他們尊貴的太子殿下也沒有的禮遇。
而在少女一出生,帝后便爲他們二人定下了婚約,所有人都認爲,除了他們那個一出生便被譽爲麒麟之子的太子殿下,便再也沒有人能夠配得上那個耀眼的少女,而除了那個最尊貴的鳳凰,任何與不配站在蕭雪意的身邊。
而從小到大,這個少女便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以空前絕後的光芒展現在所有昭國人面前。
直到少女十三歲那年的迎親之日,那座荒城發生了什麼,沒有人知道,但是所有昭國人都知道,那個夜晚鳳凰降臨人世,他們的太子妃在十三歲那日突破了通明境,但是自此之後,所有的消息都被淹沒,他們被封鎖在昭國內,卻不知道那個少女爲何在一夜之間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
而現在,這個素衣少女站在那裡,卻對着所有人說出這樣一句話。
她,是宋晚致。
然而,在所有的記憶裡,那個少女卻絕對不是這個樣子,她是飛揚的,曾經勾着箭矢一箭射穿百里,站在城牆上一襲棗紅色的披風,便是她身下的那匹再平常不過的老馬,也因爲她騎在上面而顯得神采飛揚。
然而,曾經的少女像是太陽,那麼,現在,就像是明月。
可是,這個世間,還有誰敢冒充她麼?
黑袍老者站在那裡,卻只看着那個少女。
而在那邊,百里橫風卻首先打破這沉寂:“你竟然敢謊稱自己是我們的宗主大人!大膽!”
即便昭國的宗主早就分爲三個,但是在所有人的眼底,那個從五歲開始便有此尊榮的少女,纔是他們心底真正的宗主。
四年不見,當初那個稚嫩的少女已經長成所有人不認識的樣子,當年他們也只隔着遙遠的距離去見識她的風采。
而在百里橫風喝問出聲後,所有人都沒有出聲。
黑袍老者看着她。
耶河對面的士兵看着她。
身後的那些明城百姓看着她。
然而,少女卻只是站在那裡,目光清澈如劍光。
忽而,便有一種無法反駁的力量。
宋晚致未閉上眼睛,而是看着對面的士兵,然後開口:“百里歸河,還記得當初在廣文殿前我對你們百家軍說的話嗎?”
“軍人的刀和劍,不是用來屠戮,而是用來保護。”
“而今天,你站在這裡,你看看你身後的軍隊,到底是爲什麼而舉起的刀和劍?”
春風伴着耶河之水迎來一絲寒意,少女的話裡終究有了淡淡的嘆息和失望。
四年,這四年間,到底是將什麼改變?
而黑袍老者在聽到少女說出“百里歸河”四個字的時候便一愣,而後,臉色一變,而當少女接連說出後面的話的時候,他的臉色已經完全的變了。
百里聞春站在那裡垂下了眼眸。
百里橫風卻微微驚愕,恨不得一下子扒掉自己的舌頭。
而對面的軍隊,不多,也就數千人,但是,卻齊刷刷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這是,他們引以爲傲的少女呀!
宋晚致看着他們,然後,再次雙手捧起了手中的劍:“我,宋晚致,以我之名,但請諸位讓我一個夜晚的道路。”
“不論過去和現在,我要所有昭國人知道,散人,是聖人。”
“他本該享受他故國之人所有的尊重。”
空曠的河面,只剩下一葉小舟在飄蕩。
獨孤散人看着眼前的少女,微微嘆息着搖了搖頭。
對面的士兵全部僵在這裡。
站在他們面前,說這句話的,是宋晚致。
周圍寂靜無聲,宋晚致收回自己的劍,而站在旁邊的蘇夢忱已經上前,將獨孤散人給扶了起來。
宋晚致朝着百里驚秋微微彎了彎腰。
這位聖人,至少還是百里家的人,不會有任何的危險。
三人一同踏上那小舟。
小舟飄過去,然後,穩穩的停在對面。
士兵的目光紛紛落在宋晚致身上,接着,在少女前行的時候,不由紛紛讓開。
百里歸河站在那裡,然後看着三人的背影,開口道:“晚致小姐,以您的身份還有和皇后的交情,我們會給你留一天的時間,一天之後,我們就會將消息彙報給皇后。這,便是你的身份所能給你爭取的唯一時間。”
宋晚致微笑道:“多謝。”
多謝,沒想到,多年之後,自己的這個身份還有這樣的用法,可是,自己卻早就不是當初的宋晚致了。
或許,當一切揭開,所有的榮譽都將被打破。
——
昭國皇宮。
樸素的大殿裡,樸素的婦人。
她站在那裡,滿頭烏髮只用一根木簪挽起來,低着頭,一隻手翻看着一本佛經,而另外一隻手,撥動着手裡的一隻珠串。
如果有老人見着這雙手,定然會滿心歡喜的稱讚一聲,這是一雙有福氣的手。
殿門被推開,內侍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皇后娘娘,百里將軍來信了。”
婦人擡起頭,一雙眼睛猶如古佛珠,溫潤沉沉,聲音也是平和:“拿來。”
內侍一轉身,門外站着一隻白鶴,它邁開爪子進入大殿,然後,將嘴裡面含着的信件一彎脖子,遞到了昭後的面前。
昭後伸出手,拆開信紙。
良久,婦人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然後,平靜無波的開口:“去,將五將給我召來。”
內侍應了一聲,轉身而去。
走出大殿門的時候,他的腳步頓了頓。
到底是什麼樣的信呢?跟在昭後身邊幾十年,即便昭後的目光從來沒有變過,但是對於這個皇后而言,這封信,無疑已經看太久了。
然而,到底出了什麼事呢?
——
昭國,小鎮。
打開窗戶,外面吹來細碎的風,隱隱約約有月光透了出來,還帶着些微的風沙。
宋晚致躺在牀上,卻久未成眠,她不知道隔壁的獨孤散人是否安眠,離開這裡三年,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陌生而熟悉,一時之間,彷彿過去種種,都似乎如夢。
外面陡然又起了一層風,風沙頓時濛濛的撲過來,一時之間,乾燥的地板發出“沙沙沙”的聲響。
不知爲何,這響聲像是觸動了心間那單薄的一根弦,生出莫名的感覺,她想着,便微微的笑了。
有時候,人總會被莫名的觸動。
看着那鋪滿黃沙的地面,少女一揮袖,袖子帶着風輕輕的將吹進來的黃沙給帶了出去,然後想了想,站了起來,去將窗戶掩上一些,否則明日起來打掃的小二非得麻煩不可。
她稍微掩上窗戶,後退了幾步,正想轉身躺在牀上,然後手腕便跟着一拽,然後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後倒去,倒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蘇夢忱從後面裹着她,聲音使人想起那冬日乍飛的初雪:“在笑什麼?”
宋晚致頓了頓,聞着他身上那淡淡的白檀氣息,輕輕的道:“我也不知道呀,聽着那聲音,彷彿是細雨打輕紗,說不出來的滋味。”
蘇夢忱擡擡起手,輕輕的落到她的眉眼上,接着,一轉,將她的身子轉到了自己面前。
微涼的臉觸碰到男子身上那溫暖的氣息,彷彿初雪迎陽,她這才發現,眼前的男子身上只穿着一件深衣,衣領微微的亂,露出一痕精緻的鎖骨。
宋晚致的臉微微一熱,心中暗想看來此人是從牀上起來的。
蘇夢忱捧着她,讓少女躺在自己的臂彎裡,一邊將她的凌亂的發理順,鋪展在旁邊,低聲道:“晚致,你小時候一定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隔着一層薄薄的衣衫,被他籠在懷裡,那檀香之氣更濃,少女搖了搖頭:“不,我不可愛。我,很皮,什麼翻牆爬樹偷東西,那個時候都幹過,我最愛做的事情便是打架。”
少女說着,忍不住帶了一絲笑意,那個時候天不怕地不怕,有過太多太多的夢想,那個時候,眼高於頂,彷彿天下都曾踩在腳底下似的。
蘇夢忱含笑道:“那也很可愛。比我那個時候,好多了。我大概,是個挺無趣的人,那個時候你遇見我,我都怕將你給悶壞了。”
“我從來沒有故國,甚至,沒有故土。年少的時候便開始被關在那個地方,翻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書籍,年紀稍微大了點,便開始四處流浪。”
“不見父母,不見親友,不見任何人。”
宋晚致想起他曾經說的話,心下不由一疼,然後擡起手,將手輕輕的放在他的腰上,她至少還有一個令所有人羨慕的童年,然而他,這個世上所有人都豔羨的男子,或許從來不知道那些快樂。
蘇夢忱眉眼一低,看着身邊少女臉上那一絲疼痛之意,然後,捂住她的手,含笑道:“然而,也幸運讓我有那樣的過去,否則,如何遇見的了你?過去不可改,不值得嘆息,不值得畏懼,我們心安,便可。”
宋晚致一聽,頓了一會兒,垂下眼眸,接着擡起眼,看向他,微微一笑:“謝謝。”
蘇夢忱低頭看着他,輕輕的撫平她的眉眼:“你我之間,何必談這樣一個字?”
他說着,將她深深的納入懷裡。
宋晚致閉上眼,貼着他的胸膛。
眼前的這個男子呀,大概知道她在這故土客棧的第一夜肯定難以成眠,所以纔等到夜深人靜,到這裡來,和她說話。
她的過去,她一直未曾對他說,以前只提過寥寥幾句,一則過去之事,說多無益,二則那些過去,也不知道從何說起。而且,雪意哥哥不知道能否醒來,而自己也不知道何去何從,前方看似平坦,但是,充滿太多的未知。
他們都只是人罷了。
然而,感受着男子身上的氣息,彷彿一切又變得微不足道,她忍不住將臉在他的身上蹭了蹭,然而,一蹭,卻微微感覺到異樣。
她一睜開眼,然後微微退開,接着,手指微微一撥,扯開男子身上的深衣。
頓時,她的眼睛一跳,微微一驚:“夢忱,這,怎麼回事?”
她記得,在天地小界的那夜,她並未從他的身上看到任何的傷痕,然而眼前,在男子的胸膛前,卻有一道可怖的傷痕,直直的撕裂開來,那猙獰的鼓起,即便現在已經癒合,但是仍然能夠看出當時有多麼的驚險。
宋晚致的手顫抖的落到他身上:“誰,誰傷的?”
她實在想不到,這世上,竟然還有誰能夠傷的了他,而且,從這傷口癒合的程度上看,想來是當時在華城那最後一站之前剛剛受傷。
那樣重的傷,宋晚致絲毫想不到他當時是怎樣帶着重傷來控制整個場面的。
蘇夢忱倒是沒想到在這個情況下讓眼前的少女看到了這個傷痕,他輕輕的將少女攏入懷裡,一隻手插過她的發,含笑安慰道:“沒事了,晚致,一點事兒都沒有了。”
宋晚致只覺得一顆心被絞的心疼,他不說,然而她根本無法想象那把刺穿他胸膛的利刃是怎樣的兇悍……
感覺到少女微微的顫抖,蘇夢忱一低頭,將脣印在她的額頭上,然後輕輕的道:“相信我,晚致,這世上,只要我不想讓人傷,便再也沒有人能傷的了我。所以,不要擔心,我會好好的。”
男子的聲音安定而寬廣,宋晚致將他緊緊的抱住,感受到他胸膛裡那厚重的心跳,只覺得眼眶有些發酸。
蘇夢忱擁住她。
“好好睡吧,晚致,我還在這裡。”
原本,便已經沒有更大的心願。
窗外黃沙滾滾,月明星稀,都是故土。
——
第二日一醒來,三人便往前方趕路。
他們進入的地方正是昭國最貧瘠的土地,一片戈壁,久不見人煙,但是現在已經行的差不多了,戈壁蔓延而過,便是草木蔥翠。
這是他們進入昭國的第五日,但是在第五日裡,預料而來的危險卻並沒有到,獨孤散人的傷太重,這五日大多數都是屬於半昏迷的狀態,到了今日,方纔能夠好些,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已經能夠和他們打招呼。
夕陽西下的時候,兩人並未遇到可以住宿的地方,今晚便註定打地鋪了。
蘇夢忱先去找好了地方,然後找來乾草鋪成一團,然後,便去找了些野味,烤起來。
宋晚致替獨孤散人找了一點泉水,然後雙手遞到散人的面前:“散人,請。”
獨孤散人看着眼前這個少女,眼底帶着一絲睿智的光:“爲何,現在不叫我師傅了?”
宋晚致微笑道:“您不是沒應嗎?雖然小女學了您的劍招,但是那只是書面上所說。”
獨孤散人的目光落到少女的臉上,微微帶了絲嘆息,因爲,那劍招是他幾十年前回昭國的時候扔在那地方的,那地方千難萬險,被稱爲昭國的極惡地,凡是進入裡面者,從來無一人生還,雖然眼前這小姑娘看起來好好的,但是,那樣小的丫頭,是如何生存下來的?
獨孤散人眼光一轉,然後搖頭道:“你這姑娘,傻。”
就這樣將自己繞了進去,卻不知道會將自己引入多大的麻煩裡。
宋晚致微笑道:“人生難得幾回傻。”
獨孤散人低低的笑了,然而這一笑牽扯傷口,也就低低的咳嗽了起來。
宋晚致急忙道:“師傅您平緩一下。”
聽到這“師傅”二字,獨孤散人也並未在多說什麼。
宋晚致知道,他大概是默認了。
她坐到蘇夢忱旁邊。
小白正站在他的旁邊,然後用兩隻爪子抱起樹枝,一下下的添入裡面,然後,口水汪汪的看着蘇夢忱手裡拿着的烤肉,小老鼠怕火,但是看到小白往裡面湊東西,在旁邊急的嘰嘰嘰的叫,然後,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然後撿起一根樹枝,遠遠的扔入火中。
火星子濺出來,小白頓時對着它齜牙!
小老鼠頓時低着頭,然後對着小白撇撇嘴。
宋晚致看着微微一笑,然後一轉頭,就看到紅狐狸趴在旁邊的軟緞上,紅狐狸現在還未完全的恢復,它趴在那裡,微微眯着眼,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然而,它似乎感覺到宋晚致的氣息,接着,睜開眼,一雙眼睛看着宋晚致,裡面竟然帶了些微的眷念。
眷念?
宋晚致只覺得自己袖中的雪劍抖了抖,難道,這隻狐狸,認得雪劍的主人?
想到此處,她不由伸出手,然後摸了摸它,而那隻紅狐狸卻意外的柔順,沒有絲毫拒絕的樣子。
蘇夢忱將肉烤好,切成四份,然後將其中一份切成三塊,遞到小白麪前,小白抱起一塊就想吃,然後一放入自己的嘴裡,然後頓住,接着,一轉身,將手中的那塊烤肉放到了紅狐狸面前。
紅狐狸掀開眼皮子,沒有說話。
而旁邊的小老鼠抱着自己的烤肉,咬了一口之後,接着,東看看西看看,然後將自己的烤肉遞到了小白的面前。
小白看着被它咬了一口的烤肉,然後轉身,一把抱起剩下的那個狠狠的吃了起來。
而在這個時候,突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三人朝着那腳步聲傳來的地方看去,只見迎着暮色前來的卻是一羣村夫和村夫,扛着鋤頭,風塵僕僕,看見三人,便迎了上來,看見蘇夢忱面前烤着的東西,頓時,眼前一亮。
一個農夫操着一口當地的話對着蘇夢忱道:“那個,大哥,你這肉烤的賊香了,怎麼烤的呀!俺們也想吃吃。”
宋晚致的目光在他們的身上一過,然後,將自己手裡的一塊肉遞給了他們:“這麼一份,你們可以吃吃看。”
那大漢接了,露出一口黃牙對着她道:“謝謝大姑娘呀。”
宋晚致卻在瞬間按住他的手,接着,微微笑了。
“大哥,請問,你們後面,還跟了多少人想要殺我們?”
------題外話------
今天是羣裡驗證的最後一天喲,阿吹最近要放小夜和二傻的番外,沒看羣的可以看看呀~
嗯,謝謝大家票票~
阿吹要積蓄力量寫下來的章節~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