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伴隨着鵝毛般的大雪砸下來而開始。
幸好秋日裡大家收了不少的土豆紅薯柿子和藕,倒是不必擔心糧食問題。
大人們燒着大火圍在一起烤火,然而小孩子倒是精神足,小手牽小手,裹得像個糰子一樣跑到外面的雪地裡,像是小球一樣滑倒一個又一個。
男人們擔心的想要將孩子們叫回來,母親卻道:“怕什麼怕?就是要出去,凍都受不了還受得了什麼?”
冬日冷,到處都積了厚厚的一層雪,誰都沒想到今年的雪竟然這樣大這樣密,備用的柴火也根本受不了這樣的燒,而村子裡也有不少人在冬日裡凍得咳嗽起來,幸好宋晚致平日裡積聚了不少的草藥,便熬了一大鍋,讓大家有病沒病的喝一點,用來禦寒。
雖然冬日裡冷的緊,但是村子裡的女人等雪停了便往附近的山林裡面去砍柴,害怕冷得撐不過這個冬天。
這一日,宋晚致正在給阿朱的小窩墊點什麼東西,阿英着急的跑了過來:“蕭公子不見了!他不見了!”
宋晚致站了起來,道:“發生什麼事了?慢慢說。”
阿英急道:“阿爹做了點大餅,我想給蕭公子送過去,但是屋子裡根本沒有人。我也去烤火的地方找了找,也沒有找到人,這麼冷的天,他到底會去哪兒?”
宋晚致道:“不要擔心,再等等。他一向獨來獨往慣了,現在說不定在哪兒。”
阿英點了點頭。
但是等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阿英便等不了了。
宋晚致道:“阿英姐,別慌,我們再去看一看,說不定人已經回來了。”
阿英點了點頭。
宋晚致和阿英一起走到那裡,房屋依然空無一人,阿英叫了幾聲,也沒有迴應。
連雪狼都沒有在外面。
宋晚致道:“你看門是從外面關上的,大概是他想一個人出去走走,不會出什麼事的。”
阿英急道:“可是他能去哪兒?蕭公子不會就這樣離開吧?”
宋晚致搖了搖頭:“不會的。,如果中午了他還沒回來我們就去找。”
阿英這才點了點頭。
然而快到了正午的時候,阿英站在村口依然看不到人,她再也按捺不住,急的都快哭了,然後迅速的去告訴其他人。
大家一聽蕭雪聲不見許久,全部都着急起來,然後大傢伙便開始一起去找。
大家先是一起找,後來分成幾撥找,然而到處一片白茫茫,他們的聲音被淹沒在無盡的白雪如覆中,一點回聲都沒有濺起來,直到夜幕降臨,仍然沒有半點音信。
大家擔心他先回去了,派人去找了一番,然而門依然好好的關着,這下便是宋晚致也覺得不妥。
人們越走越分散,到了最後,宋晚致一行人乾脆全部分開行動,然後相約一個時辰後不論找沒找到都在這裡匯合。
宋晚致拿着火把,繼續朝着森林深處走去。
積了很多天的雪厚厚一層,宋晚致一腳一個腳印慢慢的向前,行了一段路程,便發現有血。
她看着那血,眉頭一閃,繼續向前。
而隨着向前,她看見了越來越多的血,還有一匹匹死去的野狼。
剛開始不過幾頭,後來就是幾十頭,到了後面,卻是上百頭野狼的屍體。
宋晚致蹲下,看到那些野狼的身上有尖銳的牙齒撕裂的痕跡,也有被刀一刀切斷的痕跡,頓時明瞭,恐怕蕭雪聲外出遇到復仇的野狼羣了。
那日他殺了三頭野狼,留下了氣息,或者暗處還有野狼瞧見,所以隱忍這麼久,直到重新遇到了蕭雪聲。
那個時候,蕭雪聲大概選擇了將野狼往森林深處,如果他回村子,那麼肯定村子裡的人難免要受到波及。
這個人……
一瞬間,宋晚致的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她繼續向前,終於看到了一片野狼屍體的盡頭,小小的雪狼全身是血盤在那裡,它經過這場搏鬥,顯然是精疲力竭,然而,仍然不停的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着蕭雪聲,舌頭不停的舔着他裸露在外的肌膚,給他保溫。
它看到宋晚致,“嗷嗷”的叫了一聲。
它即便不是很喜歡她,但是它知道,這個少女是能幫助他的人。
宋晚致上前,雪狼便使勁挪開自己的身子,將同樣全身是血的蕭雪聲給讓了出來。
宋晚致上前,立馬替他把了一下脈,查探了一下他的身體,發現還好。
只要得救及時,便沒有性命之憂。
她將蕭雪聲拉着,然後將他負在自己的背上,回頭看了看雪狼:“你可以嗎?”
雪狼大口大口的喘氣,一滴滴鮮血從它的口中掉了出來,觸目驚心。
宋晚致想要伸手摸摸它,但是最終還是沒能動手。
這是一隻不需要同情,或者不需要旁人溫暖的動物。
它只需要獨自的戰鬥,獨自的生活,獨自的去完成自己的保護,拼盡一切。
宋晚致揹着蕭雪聲一步步往前。
走了一段路,她回頭看着那隻雪狼,只見它拖拽着自己被咬斷的後退一步步的跟在宋晚致的後面,仍然是戒備而保護的姿勢。
宋晚致不再回頭,只帶着蕭雪聲慢慢的往外面走。
雪狼跟在後面,鮮血順着它的軀體滾落,在雪地裡劃開一道血紅的影子。
宋晚致將蕭雪聲揹出去的時候,阿英他們見時間到了宋晚致還沒回來,便朝着宋晚致離開的方向找來,而行了不久便看見宋晚致揹着蕭雪聲走了出來。
阿英他們頓時便撲了過來。
阿英背上樂蕭雪聲,然後一邊哭着一邊往回跑。
回到村子裡,宋晚致急忙替蕭雪聲包紮傷口,雖然看着恐怖,但是沒有一個傷口傷在要害,宋晚致不得不佩服。
這個少年,到底又是在多少的生死掙扎中才有這樣的隱忍和判斷力?
這個人世,每個人都太不易。
——
蕭雪聲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天後,當他聞到自己一身的藥味的時候便皺了皺眉,然後便想將身上那些東西全部撕扯下來。
然而他的手一動,宋晚致便走了過來,她站在門口,看着蕭雪聲,道:“醒了?”
蕭雪聲沒有動。
宋晚致道:“我知道你能站起來,現在,我需要你幫忙,如果你還想要那隻雪狼活着的話。”
“它不敢進屋,也不讓我爲它看傷,比你的傷重多了,”
“你去勸勸它。”
雪狼縮在那裡,那彷彿雪一樣的皮毛早就成爲一片狼藉,血凝固在一起,帶着泥濘和髒亂,一坨一坨的,它的斷腿支在那裡,一隻眼睛被野狼的爪子抓過,腫了一片,已經睜不開了。
蕭雪聲站在那裡看着它。
他面無表情。
雪狼擡起頭看着他,似乎想要往他面前蹭,但是看着門檻,卻又將自己的身子往後面縮了縮。
接着,它又將頭擡起來,看着他。
一人一狼便這樣對視着。
過了好一會兒,蕭雪聲方纔蹲了下來,然後伸出手,落在了狼頭上。
一笑。
——
雪狼被允許到了家裡,自從有了蕭雪聲落下的那一隻手,這隻被包紮的看不出本來面目的雪狼撕開了它曾經溫順聽話的面具,它開始霸佔蕭雪聲的牀,蕭雪聲的桌子,甚至蕭雪聲的飯碗。哪怕是傷口還沒怎麼好,它也會去山裡面銜來幾隻野雞,然後甩在蕭雪聲的面前。
這個以前對這隻雪狼理也不理的少年,卻意外的對這隻雪狼有了無限的縱容度。
於是,他的牀它在,他的桌子它趴在上面佔據一大半,那幾只野雞,蕭雪聲也開始給它分一半,然後自己烤一半。
宋晚致瞧着這一人一狼在火前吃肉的樣子,問道:“要不要給雪狼改個名字?”
蕭雪聲淡淡的道:“連我都沒名字,它要什麼名字?”
宋晚致這纔想起,這個少年本來不叫蕭雪聲,他的父親,那位傳說中無敵於天下的秦皇,也從來沒有在意過他,不曾給他取過名字。而後來的且縈,在他的臉上刺上“阿醜”兩個字,無論何時何地都“阿醜阿醜”的叫他,也不過當他是一個玩物罷了。
桐樹枯立在那裡,雪積壓在樹枝上,風一吹便抖落一層。
樹下,也不過一人一狼而已。
——
村子外的遠山上,一山梅花如霞綻放,隔了十里都聞得到。
少見的沒有下雪的一日。
宋晚致看着那山上梅,想起初見蘇夢忱的那座西山,百丈懸崖上那撐開的巨大梅樹,還有那漫山遍野的梅樹。
不知道這個時候,外面的西山,又是怎麼樣?
那位遇見的西山種田人,現在又在哪裡?
宋晚致拿着籃子,然後便和阿英打了招呼,說自己可能要出去一趟,遲點歸來,讓她不要擔心。
阿朱窩在她的籃子裡,跟着來到那紅梅山上。
宋晚致準備收集點梅花泡茶。
一籃子的紅梅。
不知道何時又開始下雪。
雪籠紅梅,開始不過細粉,不知道何時便變成了鵝毛大雪。
她站在那裡,看着眼前那彷彿紅色雲霞的梅花,任憑雪花落下。
她突然開始想他,很想很想。
這將近一年的光景,因爲相信的等待,所以在思念一個人的時候都可以溫和,因爲想着以後會有長長久久的相處。
但是此刻,銀裝素裹的天地裡,獨她一人。
她從袖子裡摸出一隻海螺,卻無法說出更多的話。
有時候,思念一個人是這麼簡單,也是這麼難。
她默默的站在那裡,看着天色快要壓下來,她彎腰,幫阿朱拂去那滿身的白雪,正想將它抱起來跟着回去。
她的手突然一頓。
雪粉一點點的落在地上,似乎落地無聲,十里梅花林裡,卻又沉沉的雪粉從梅枝上一點點灑下來。
沙沙沙的響。
而在這樣細細密密的聲音中,一道腳步聲卻響了起來。
明明隔得那麼遠,遠到按她現在的耳力根本聽不清,但是此刻,那個聲音卻彷彿從千山萬水的盡頭踏來,一點點踏碎這一地紅塵如雪。
她站起,回頭。
是誰的天地因爲這一眼而突然錦繡?
大雪茫茫,不辨人影,隱約中雪滿一身,久經風雨卻不染半點落拓。
宋晚致眨眨眼,幾乎要落下淚來,然而到了最後,只能將那隱約的顫抖之意化作一絲笑意。
一年輾轉,人間何世?
他走來。
她奔去。
大雪覆蓋兩人軀體。
宋晚致張張嘴,又張張嘴,方纔喊他:“夢忱。”
他看着眼前的姑娘,然後一伸手,輕輕的,狠狠的,將她納入自己的懷裡。
十里梅花淡去,只有那漫野白檀初綻,是多少次夢境裡出現的久別重逢。
他的手穿過她的發,將她扣入自己的胸膛。
他開口,含笑,聲音卻低沉沙啞的不成樣子。
“晚致,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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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快樂~大家晚上好好玩~舊歲已去,來年更佳,惟願健康平安,開心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