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十三道:“我們存在是因爲靈肉合一,而且靈依賴於肉,若是無肉身,靈體再強大,也遲早煙消雲散掉。”
蘇籍點頭,他是道家的大宗師級數人物,深諳此理。
而且物質決定意識,這也是真理。
白十三見蘇籍點頭,接着道:“它的肉身早已毀去,要想繼續維持存在,就得大肆殺戮,汲取世間的陽剛血氣,才能讓自己的靈體近乎真實,而且它經歷過雷擊,這次因你而不死,天罰自也奈何不了它了。但如今也是它最虛弱時,如果不趁此機會除掉它,將來便更難。何況它在一日,就有可能使無數生靈遭劫,這難道是你願意看到的結局?”怪
物道:“不錯,只是人不也同樣將無數禽獸當血食嗎?到了我這裡,難道這道理就行不通?天寒地凍,狼要吃羊,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
白十三道:“可我們是人,物傷其類,你懂嗎?”怪
物道:“你們已經不是普通人。”
它看向蘇籍,說道:“我可以答應你,儘量只吃兇猛的野獸,再雜以一些凶神惡煞之徒爲食物。”
蘇籍淡淡一笑道:“你說的很對,它說的也不錯,只是我覺得,你們的提議都不能打動我。”
白十三道:“爲什麼?”蘇
籍道:“你聽說過與虎謀皮嗎?”
白十三目光一凜,道:“你什麼意思?”
蘇籍道:“有的人可以合作,有的人卻不能合作,我不是小孩子,你們明白嗎?”
怪物道:“好小子,你這是打算把我們兩邊都得罪,即便你有那兩位大人做靠山,今天你也只能依靠你自己。”蘇
籍道:“我早知道這世界唯一能依靠的便是自己,所以不勞煩你提醒我。”花
七鼓掌笑道:“不錯,你們難道以爲我們今天只是來看戲的?”
隨着花七這一句話說出去,場上的氣氛緊張到極點。蘇
子思名滿天下,可是各方大勢力對花七的忌憚一點都不下於蘇子思。因爲蘇子思的做事的邏輯雖然無跡可尋,有點隨心意,但蘇子思並非沒有底線的人物。
花七不一樣,他是爲達目的,不折手段的人。而
且聰明絕頂。
更重要的是,花七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白
十三道:“不管你們這次帶了多少人,我們陰曹地府的決心不會動搖。”
如果只是蘇籍在此,她會認爲蘇籍是孤身前來,這符合蘇籍的風格。當然蘇籍有時候也會出人意表,只是花七若來,幫手定不止一個了。
花七笑道:“這次沒別的人,就我們。”
雪水倒影出他清澈的影子,陽光下,花七的笑容無比開朗。
他身後空空蕩蕩,亦無埋伏的殺機。
白十三無論有多不相信,此時都不得不鬆口氣,這次花七沒說謊。事實上這次陰曹地府準備充分,也有要防止意外發生的原因。
五臺山已經被六扇門封鎖,任誰都想不到,陰曹地府居然能調動大晉朝廷的力量。
蘇籍輕聲道:“我們,便足夠了。”花
七微笑道:“是的。”他
一步上前,身影突然消失,高空發出激烈的打鬥聲,卻看不見人。
花七向怪物動手了,但兩人太快,只有從地面看到一些一閃即逝的影子,才能推測出兩人在交手。白
十三都露出震驚的神色。怪
物因爲沒有肉身,所以行動迅速絕倫,這不出意外,但花七居然能跟上它的速度,實在教人難以置信。花
七和怪物的交手已經拋開一切精妙的招式,純粹是以快打快,任何一方一旦慢下來,都將死無葬身之地。若
是稍稍判斷失誤,更是沒有挽回局勢的可能。
而蘇籍並未關注花七和怪物的爭鬥,他只是負手靜靜地看着陰曹地府的人。就
那麼安靜地看着她們。
怪物和花七亦有意無意避開了蘇籍和陰曹地府的人。白
十三感受到一股空前絕後的強大壓力,更是深切體會到此時此刻的蘇籍,究竟強悍到什麼樣的境界。
可怕,可怖,逼得人無法喘息。蘇
籍終於開口了,沒有聲若雷霆,只是如冷泉一般平淡,“子行,如果你沒有變,跟我回羅浮吧。從前我在世外,你在世間,現在師叔可以替你處在世間。”趙
子行露出複雜的神色,猶豫再三,終於搖了搖頭道:“小師叔,一切都回不去了。你說過,世事如潮,不會一成不變。”
蘇籍默然道:“終歸你不是當年那個小孩子了。”趙
子行道:“小師叔,其實你纔是小孩子,你的孩子氣一直都在。”蘇
籍道:“你既然要背棄羅浮,金玉敗絮功就不能留着了。”趙
子行道:“小師叔,你忘了嗎,你纔是羅浮棄徒。”蘇
籍道:“現在我是不是羅浮棄徒,不是他們說了算,而是我說了算。”趙
子行輕輕嘆了口氣,又凝視着蘇籍,最後開口道:“金玉敗絮功未必不如先天氣功。小師叔你覺得他們說了不算,那就證明給我看。”
蘇籍負手道:“好。”
他從來都有些我行我素,不太顧及旁人,但這次對趙子行,心裡始終有些複雜難言的心情。不
但是因爲他是大師兄的嫡傳弟子,更不止是因爲趙子行的天分才情,亦有一分難言的友情在。
羅浮四十載,同趙子行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甚至一些武學的心得,他都樂於同趙子行分享。
芝蘭玉樹,並生庭階,本是羅浮千年的一樁美談。
年輕時的兩人,怕也想不到有一天,他們會拳腳相向,兵戎相見吧。
白十三沉聲道:“趙子行,你打算一個人對上蘇子思?”
趙子行道:“這一次,我希望你不要阻攔我。”白
十三道:“若是我不許,你當如何?”
趙子行道:“幽冥鬼咒若不能在我身上完成,你覺得還有誰能是更合適的人選?“
白十三冷聲道:“所以你更不能出事。”趙
子行道:“我想活未必容易,但我想死,誰也攔不住。”白
十三道:“可我能讓你死都不得安寧。”
趙子行笑了笑,說道:“誰在乎呢?”他
漫步而行,蕭蕭肅肅,長身玉立,終也展露出一絲不遜色蘇籍的風采。
白十三嘴脣微動,白五持劍默立。
白十三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爲何也不攔他?”
白五淡淡道:“我不但不攔他,還要阻止你攔他。”白
十三道:“你瘋了。”
白五道:“你不懂。”白
五出身世家,他有一個弟弟,同他一樣天才,可是無論如何,弟弟只能做第二,因爲白五是最優秀的。最
後兄弟兩人比試了一次。
結局是弟弟勝了。
因爲白五有意相讓。自
那之後,弟弟便再也不練劍,再也不習武,沉溺酒色,早早虧空身體,死在一個冬夜裡。
白五那天站了一晚上,他很聰明,明白弟弟爲什麼變成那樣。
風露披肩,長劍冷清。如
果時間可以重來,他一定要贏,用盡全力。因
爲他讓弟弟那一次後,弟弟就已經死了。可
是,那時的他,怎麼明白。人
活着不是因爲能呼吸,能享受?白
十三道:“你忘了你爲何要來陰曹地府。”
白五道:“我沒忘。”他
撫摸長劍,再不開口。
只是森然的劍氣似發未發,隱隱指着白十三。白
十三終於無奈道:“切不可放走那傢伙。”
她想到,反正讓怪物和花七拼一波,陰曹地府也不吃虧。
只是她不明白,爲何白五也要陪趙子行犯傻。
即使趙子行悟道,亦不會是蘇子思的對手。…
…
趙子行看着嶽峙淵渟的蘇籍,心下想起第一次見師父柏陽子的場景,那時的師父,大約也如此強大吧。蘇
籍道:“你在分心什麼?”趙
子行反問道:“小師叔還記得我們上次交手嗎?”
蘇籍道:“記得,我打傷了你。”趙
子行道:“後來魏凌雲又再傷了我一次。”蘇
籍道:“說這些幹什麼?”
趙子行道:“我很嫉妒。”蘇
籍蹙眉道:“你喜歡魏凌雲?”
趙子行搖了搖頭道:“我嫉妒你總能有真心的朋友。”蘇
籍道:“那是因爲你心不誠。”趙
子行道:“是因爲我不是蘇子思吧,我只是芝蘭,又不是玉樹。”蘇
籍面色變沉。趙
子行繼續道:“可是那些人怎麼知道,風雨之後,芝蘭會長得更盛。而玉樹會在風雨裡多少有些憔悴呢?那些狼狽逃竄的日子,小師叔大概很不快樂吧。”
蘇籍道:“所以呢?”
趙子行道:“我是更堅強的人,對嗎?”蘇
籍道:“事實會證明一切。”
趙子行微笑道:“不錯。”他
朝蘇籍一拜,虛實不定的暗潮勁力朝蘇籍涌去。一
如五年前,他在玉門關的酒樓對蘇籍出手那樣。只是比起那時,如今的趙子行強了不知多少。蘇
籍也一樣。
他隨意拍出一掌,如山風拂面,可是勁力卻悄然無聲將趙子行的暗潮勁力拂平,波瀾不驚。
仍是回以清風十三掌,可是蘇籍此時在這掌法的造詣,清微千年以下,已經難有幾人能超過他。在
這小小山坡上,兩位清微不世出的奇才,便以清微的功夫交起手來。兩人都無比默契,絕不會用清微之外的功夫。
這次是清微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