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聽錯吧，小子？你說什麼？！”夙莘一把抓住我的領口，緊緊地盯住我，眼裡透露着不敢相信。勇氣在我的頭頂憤怒的打轉，發出嘶吼聲。
“你們不要管我，我在這裡就很好。”我掙脫開她的手，轉過身去，不看站在我身後的幾人。
夙寧顫聲道：“小扣師兄……我不信……我不信……你那些話是騙人的，對不對？”
我壓抑住內心的翻涌，嘆口氣：“夙寧，你回去吧，夙莘師姐他們不顧派規硬闖進來看我，你怎麼也跟着胡鬧？快點回去吧，若是被發現了，還不知道太清會怎麼罰你。”
夙寧的顫聲變成了抽泣：“……我不信……小扣師兄，你不會殺人的，你不是妖類……你肯定是在說謊……”
我努力揚起頭，喘一口氣，不斷的告訴自己要剋制：“我是妖……殺了人就是殺了人，沒什麼好說謊的……呵呵，夙寧，你太天真了……”
勇氣這時卻突然衝上前來，撲在我的懷裡，嗚咽着再不肯離開。
不等她再開口，我用力的閉上眼，再掙開，把所有的情愫都收回去心底去，然後重新轉過身來，面對着他們：“你們，都走吧。殺人償命，我不會逃的。”
夙莘依舊用那銳利的眼神看着我，我慌了一拍，把目光轉向地面：“你們其實都知道，我有斷袖之癖，不學無術，奸詐狡猾，涎皮賴臉，又是異類……在你們心底，難道不這麼覺得麼？”
抱緊懷裡的勇氣，我再次擡眼，目光中已是再無半點猶豫：“既然我已經如此墮落不堪，殺個人又有什麼奇怪的？”
夙莘終是不再用那一眼看到底的眼神看我，她閉上眼，轉過身去。
我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在旁邊淚如雨下的夙寧，知道我現在要對付的只剩下雲天青一個。
你……會對我說什麼？
我抱緊勇氣的雙手不自覺又收緊了一些。
雲天青默不作聲，只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近我，和我面對面站着，近到我都能聽見他的呼吸聲。
以前一直沒有發現……原來……他竟然也有那麼高，我們面對面站着，我竟然只能平視到他的胸前……呵，霍小扣，你又在想什麼？我咬咬脣，回過神來，思忖着該怎樣應付他纔好，他卻突然抓過我的一隻手，我一驚，望向自己的手腕，看着他戴上去的東西，腦裡一時竟然一片空白：“……你……”
“師兄不記得了？這是師兄託我做的。”他純淨的一抹笑，惹得我心裡又是一陣刺痛。
我偏過頭去，遮住眼角的溼潤，不敢看他明亮如星辰般的眸子：“……是莫失莫忘鈴麼……”
“嗯。爲了做這個鈴，我可是沒少費力氣，因爲師兄你要的那種效果，一般的材料真的做不來，不過後來還是讓我發現，師父有一種叫做捆仙索的材料，適合極了做這個鈴，我便去盜了些來，纔有了師兄你手腕上現在戴着的東西。”
我的頭埋得越來越低：“你到底想說什麼……”
雲天青堅定的說：“原本我還不信……可是當我真的親手把它做出來後，我纔敢相信，世上真的有這麼神奇的東西存在，而能想出這神奇的莫失莫忘鈴的師兄，定然不會去做那種血腥的事。師兄，你爲什麼就要騙自己，說自己的心是不純淨的？就算你真的是妖，你也比許多人都——”
“你看錯了。”我高聲打斷他的話，“雲天青，我才發現，原來你比夙寧還要天真！僅僅憑這麼幼稚的理由，你就可以斷定人不是我殺的？……殺沒殺人，不是憑一個可笑的鈴鐺就能斷定的。我是妖啊，仙妖不兩立，你總不會不知道吧？”
心裡其實很想聽他再說下去，但還好我的理智沒有全部失去，我及時制止了他，因爲如果讓他再說下去，我知道我剛剛好不容易做成的防線就會全線崩潰。
讓自己退到安全距離，嘴角自嘲的向上勾起：“走吧，別再犯險來看我了。以後，看人別在被那些可笑的外表迷惑，你們真的膚淺，竟被一隻妖怪騙了那麼久……”沒錯……連我自己，都被自己騙了好久……
雲天青站在那裡，彷彿過了一個世紀般長久，他的手一直保持握着我手腕的那個動作，額前的碎髮遮擋了他的表情，正好讓我不用再費力去忽視。
良久良久以後，彷彿是虛無縹緲間，我似乎聽見他說：“……保重。”
看到三個人轉身離去，我張開口，卻只是輕聲哼了一聲。
不能後悔不能後悔不能後悔……霍小扣，你一定不能後悔。
鬆開了雙手，我無力的趴在地上。勇氣落在我的肩膀，悲傷的哀鳴着。
無法再自欺欺人，說自己可以拯救這個世界的我，只有選擇讓一切恢復原狀。或許，本身，我就不該妄圖篡改什麼，瓊華的毀滅，許是天意。
所以，請你們忘記，曾經有霍小扣這麼一個人存在吧。
『劍舞坪』
“……師姐，是我看人太膚淺了麼？”雲天青站在劍舞坪的中央，明亮的眸子在月光的洗禮下顯得愈發迷濛起來。
夙莘不語。
四周時而傳來蟋蟀的鳴叫聲。
雲天青握緊了手裡剩下的兩個莫失莫忘鈴：“那日我騙他下山除妖，本打算只是下山遊玩一番就好，沒想到真的遇到了很強的妖怪……若不是他將我擋在身後，恐怕今日我已是死屍一具。”
夙莘挪了下雙腳，依舊靜默不語。
“他曾經問過我和玄霄師兄，爲什麼一定要至妖道與死地，莫非是早已在提醒我，不要走到今日之局？”夜風忽而穿過他的發間，月光在他的臉上灑下一片悲涼。
“我真的不願相信，這一切只是一個可笑的錯誤。”
雲天青走了，破滅的，只是他心底對一個人的信任。
夙莘擡起頭，天上依舊是那彎殘月。她的嘴角，微微帶起笑。
“小子……保重了……”
轉身離開時，夙寧正喘着粗氣向自己走來。夙莘這纔想起，似乎剛剛一離開承天劍臺，夙寧就不見了。
“怎麼這麼急匆匆的？你去哪裡了，不跟我們一起，萬一被發現，是很危險的。”
夙寧的眼睛紅紅的，似乎猶豫了很久，才道：“我是……我是想多陪小扣師兄一會兒。”
夙莘嘆口氣：“你啊……”
原本寄託於那小子身上的希望湮滅了，那這瓊華又該怎麼辦？
無人應答。只有月色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