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德十六年二月初四, 裴翼楠一大早便收到了一封書信,這封信是來自饒雲縣縣衙,就在昨晚劉大府上老老少少, 全被滅了口。這件事, 不管是誰都沒想到。背後之人太過狠毒, 居然一個家眷也不放過。但是, 反過來想, 不知道是出於何種原因,劉大死了也就算了,至於家眷也罪不至死吧。這幕後黑手, 到底要幹嘛。難道還有什麼別的事,纔會招來如此禍端。
裴翼楠百思不得其解, 正當他怎麼也想不通這個問題之時, 沅安衙門再一次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那天, 裴翼楠正在家裡陪江朝露,裴青慌慌張張跑來找他, 在他耳邊嘀嘀咕咕幾句,裴翼楠也着急的跟出去了。
江朝露不知是何事?心裡跟裴翼楠一樣着急,跑去看熱鬧了。衙門公堂,一位婦人早已等候在那裡。一襲羅湖翠綠衫,頭髮梳得一絲不苟, 一枝紅豆珠釵, 隨之晃動着。雖說是蒜頭鼻, 眼睛也小, 好在皮膚白淨毫無皺紋。所謂一白遮千醜, 說的就是這位婦人吧。
當江朝露和裴翼楠走進公堂之時,婦人擡起頭來, 向裴翼楠問好:“民婦見過裴大人。”
江朝露和裴翼楠都不認識眼前這位婦人,也不記得在哪裡見過這樣的人,腦海裡沒有一點印象。
“您是?”裴翼楠滿臉疑惑,禮貌的問她。
婦人低頭沉思片刻,又擡起頭來,回答:“我算是死者劉大的家屬吧。”
當婦人說完,兩人滿腹驚訝。這家屬就是家屬,怎麼叫算是呢?餘邴不是說,劉大有錢,財大氣粗娶了幾房太太,各個年輕貌美。眼前這位,可是跟年輕貌美不沾邊啊,看來餘邴說的也不全對。至少,眼前這位還是願意替他收屍的,好歹也算是一種安慰吧。
“那您今日前來是……”江朝露怕婦人來的目的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樣,所以也不敢貿然問出口。
劉大死亡的時間,前後加起來也有一個月了,裴翼楠派人貼出告示四處尋找家屬。好傢伙,一直沒消息,屍體還放在義莊,要不是最近天氣時不時的冷上幾天,估計屍體都腐爛發臭了呢。裴翼楠還尋思着,像劉大和餘邴這樣沒人來認領的屍體,他還打算等破案以後讓人給埋了呢。
“我不是來給劉大收屍的。其實,說明白一點,我跟他早就沒了關係,當年他有了錢,就一腳把我蹬了,接連娶了三房姨太太。將我掃地出門時,就該料到自己不會有好下場。他的那些姨太太一個也沒落着好。”兩人皆詫異,原來不是來替劉大收屍的,那這是來幹嘛的呢?難不成是來看劉大死得有多慘的?
初見這位婦人,江朝露對她並沒有什麼感覺,剛剛聽她說這話,估計心裡還是有些幸災樂禍吧。畢竟自己因爲劉大成爲了一名下堂婦,遭受非議,背後被人指指點點。
婦人沉默半響,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雙手遞給裴翼楠。
“我今日來,就是爲這個而來。其實,我被劉大休了之後,他給了我一些錢,我就用這些錢做了點小買賣,日子也算是過得去。在他臨死前的一個月左右,他來找過我,給了我這樣東西,讓我替他保管。”
裴翼楠低頭看着手裡的東西,一塊黑色絲帕泛着淡淡的光,一看面料就是上層好貨,價格不菲,捏在手裡柔軟舒適。他攤開絲帕,想要看個究竟。裡面包裹着的東西,一張很薄的紙,那紙張泛着黃色,一看就是年代久遠。不過那張紙缺口,一看就是被撕開來的,並不完整。上面除了寫着扭扭曲曲的字以外,還畫着地形圖,裴翼楠確定自己不認識上面的字,地形圖他也看不懂。
“以大人的聰明才智,不會猜不出這是什麼東西吧?”婦人臉上帶着笑,那笑不是江朝露平常熟悉的笑容,而是一種冷笑。她有一種錯覺,眼前這位婦人看似平庸無奇,頭腦卻有着一般人沒有的才智。不然,一個被丈夫拋棄了的下堂婦,何以憑自己的能力混得風生水起。
“這張完整的圖,總計被分爲四份,劉大、餘邴還有葉俞以及林涯各拿一份。”婦人深深嘆了一口氣,像是自言自語一般,不過江朝露和裴翼楠兩人聽得很真切。
難道說劉大和餘邴的死跟手裡的這張圖有關?如果這只是其中一部分,那麼還有三部分會在誰手裡呢?
“當年,劉大、餘邴和葉俞,還有林涯四人一起出生入死。雖說,乾的是見不得人的勾當,但是四人一直以兄弟相稱,關係也還不錯。可自從得到這張圖,幾人的關係也變了,到今日不知該如何收場。”
前三人江朝露兩人都認識,這位林涯又是誰呢?江朝露從裴翼楠手裡接過那張絲帕包裹着的圖,拿在空中,那張陳舊的圖被找出光亮。上面除了歲月的痕跡便是兩人皆看不懂的字跡。
“他已經等不及了,想要取得寶藏獨吞。”
婦人口中的他到底指的是誰?當日,餘邴告知只有他和劉大兩人,接着出現了葉俞,再後來又出現了林涯。這已經將江朝露給弄糊塗了,到底誰說的纔是真話?
“夫人,可否告知這位林涯到底是誰?”
“他不會就此罷手的,這張圖早晚會成爲禍患。劉大府上的那些鶯鶯燕燕之死,一定跟這藏寶圖脫不了干係。他早晚會找到我頭上來的。我今日前來,將圖交予裴大人,希望裴大人答應我一個條件。”婦人並未打算回答裴翼楠的問題,而是提出新的條件。
如今,孰真孰假都有待考證。這件案子看似簡單,背後卻像是有種巨大的陰謀。
“我想再見一見他。”
一聽就知道,婦人口中的‘他’指的是誰,想都沒想便答應了。讓衙役陪着她去了義莊。
大牢內,關押的犯人慵懶的至極,要麼躺在角落裡閉幕養神,要麼就三兩個聊天,還有的精神頭不錯,從早吆喝到天黑,來回就是那一句‘冤枉啊’。另一處牢房內,只關押着一個人,滿臉的疤痕讓人觸目驚心,一隻眼睛被疤痕代替,獨有的那隻也是生無可戀的感覺。任誰看了第一眼也不想再看第二眼。靜靜的坐在那裡,像是在等着什麼東西,或許在等着死亡早日降臨吧。
裴翼楠派白玉簫去饒雲縣查一查事情的原委,也算是收穫不少吧。有些事,他已經等不了,這次的事件令他第一次感覺到壓力。
當他停留在那所牢房前時,裡面的人並不打算擡起頭來看看,只是保持着同樣的姿勢,一直到死去爲止。
衙役打開了牢門,鎖鏈的碰撞聲在空曠的牢房內迴盪,聲音顯得格外清脆。
裴翼楠走了進去,他並沒說話,而是靜靜的看着地上的葉俞。他在想怎樣開口讓他說實話呢?就這樣,一個不說,一個不問,半炷香過後,裴翼楠席地坐在葉俞的對面,打量着這位滿身傷痕,卻有着無比堅韌勇氣的男子。這樣的人,想要活下去既要遭受世俗的眼光,還要忍受心理創傷。
“葉俞,你能告訴我林涯是誰嗎?”
當裴翼楠說起‘林涯’兩個字時,明顯感覺葉俞臉上的變化,以及那獨有的一隻眼睛裡閃爍的光芒。不過,也只是轉瞬的事,很快便消失了。他沒有開口,只是機械性的搖了搖頭。
餘邴沒有提起過林涯,葉俞同樣不肯說,那麼這到底是爲什麼?難道就是爲了保護他,還是有別的隱情?
裴翼楠想起之前收到的密函提起過的趙鴻鵠,以及江朝露在街上親眼所見,便又試着問了問,“趙鴻鵠是不是當年的林涯?”
這一次,他表現得很平靜,除了搖頭一句話也沒說。
“你可知家中兄弟近況如何?還有你的老母?他們不知道你變成了如今這副樣子,一直以爲你在外面過得很好,你寄回去的錢財,讓他們生活得不錯,你老母提起你便是滿口誇讚。”提起他的親人,葉俞潸然淚下,要不是自己一時腦熱,也不會落得今日這般人不人鬼不鬼。日子雖然清苦點,也還算過得去。
“你可識得這個?”裴翼楠從包裡掏出一塊東西,在葉俞面前晃了一下,只那麼一下,葉俞還是看見了。只是他依舊冷靜得不能再冷靜。
“葉俞,如果你繼續隱瞞下去的話,下場只怕會跟劉大和餘邴一樣。就憑你一人就能改變事實嗎?你可知劉大一家被全部殺害,一個都不剩。你總不希望自己家人遭遇同樣的下場吧。”裴翼楠乘勝追擊,刺激他,希望他能說出真相。
當他聽說劉大死後,家屬也被害之時,終於滿臉疤痕的臉上有了表情。沉默半響之後,終於點點頭。
裴翼楠內心欣慰,總算有了作用。
“好,我說。不過,說之前還請裴大人幫我一個忙。希望你能保證我家人的安全。”沙啞如破布般的聲音想起,裴翼楠看着他,點點頭說道:“沒問題。”
“林涯便是當今丞相—林慕白。從小,他家裡便很窮,兄弟姐妹衆多。他是家裡最小的,家裡人爲了讓他念書,吃盡苦頭。後來,一次意外,他大哥和他爹被官府的人活活打死。那件事鬧得挺大,整個饒雲縣都知道,奈何當時縣令有關係,事情就被壓了下來。他三哥因此還被弄進去關了幾年。那時,他一滴眼淚都沒流,發誓一定要將那些欺辱他家的人踩在腳下。有一次,他主動來找我們,說想跟我們一起倒鬥,當時我們都很震驚,畢竟他是一個讀書人,況且那時他才十五歲。”
“後來,拗不過他苦苦哀求,我便勸劉大收下他,因爲那種日子我也嘗過,對他有種憐憫之心。有一次,我們四人歪打正着倒了一座王室墓穴,裡面好東西數不勝數,我們四人當時高興壞了。要知道幹了那麼多年,從未遇見這麼豪的主。那張藏寶圖是林涯找到的,就是壓在墓穴主人的腦後。也就是那一次徹底改變了我們四人的關係。當時,劉大眼紅那張藏寶圖,想要獨吞。林涯雖然只有十五歲,但是他腦子好使。想了想,便將圖一分爲四,各取一份。誰要是動了歪心思便不得好死,當時我們跪地發誓。”
原來這纔是事情的真相,果然不簡單。
“劉大一向城府深,餘邴頭腦簡單除了賭錢就是喜歡逛窯子,他一直惦記着我們手裡的圖,後來幾次心思也不在那些次等貨上,總想着弄到圖獨吞寶藏。那一次,下去之後,他就將自己提前準備的東西拿出來對付我們,我的臉也就是在那時被他下的狠手,餘邴跑得快,沒遭殃,只斷了兩截手指,林涯前胸後背全是被他刺中的傷痕。好在我們兩人命大,又幸得當時有人經過,聽見動靜,我跟林涯才逃過一劫。我的圖被劉大搶去了,林涯的還在。”
“當時路過的可是趙鴻鵠?”
葉俞點了點頭。難怪趙鴻鵠背後有人撐腰,原來林慕白是爲了報恩。看來,葉俞也不過是林慕白推出來做擋箭牌的,估計真正的兇手是林慕白。這麼說來,一切就能說得過去,守在餘邴家的那些人應該就是爲了他手裡的圖,那吹笛之人應該也是林慕白派來的。
“後來,林涯便改名爲林慕……”葉俞一句完整的話還沒說完,一支冰冷的匕首透過寒光,已沒入葉俞的咽喉,鮮血飛濺,裴翼楠一身也是血跡斑斑。而葉俞臉上表情還沒來得及改變,便斷了氣。
裴翼楠見狀,抓住葉俞的衣領大呼道:“葉俞、葉俞。”此時的葉俞早已斷了氣,沒了呼吸。
此時,刺客離開之時,順帶將其他牢籠打開,囚犯們見狀蜂涌往外跑。整個牢房內暴亂不堪,衙役們見狀大呼道:“有刺客,抓刺客。”很快便傳來一陣打鬥聲。刺客只有一個人,而衙役人手並不多,那人身手快、準、狠。衙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死傷慘重。到最後,可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刺客沒抓住,葉俞也死了。
裴翼楠氣得夠嗆,壞事一樁接一樁,簡直是屋漏偏逢連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