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上方是巨大的石頂,賀靈川才發現自己原來還在山洞裡,只不過這洞口開在海中,形成了類似“海潭”的靜水區,天光通過斜上方高高的蝕洞打下來,照出水中的魚羣。
這地方可不好從山頭走下來,除非從那蝕洞來個高跳水。
這裡有不少地穴蛛正在忙碌,把一塊塊岩石壘到海里,再用蛛網兜粘住。
“它們在做什麼?”賀靈川看見一道伸入海水的天然堡礁,地穴蛛好像要把它延伸開來。
“做一道圍埕。”朱大娘沒開口,朱二孃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海水退潮後,魚蝦會留在裡頭。”
賀靈川回頭,見朱二孃黝黑龐大的身形從堅巖後頭轉出來:“圍埕口留兩道蛛網,就省得我們親自下海捕魚。”
賀靈川豎起大拇指:“高!你以前住過海邊、打過海魚?”
地穴蛛在魔巢沼澤只能往湖裡灑網待魚,但海邊有潮汐,潮水一退,魚兒就自動被攔網,省時省力。
並且蛛網網眼的大小可調節,魚兒太小,地穴蛛也懶得捕。
“當然了。”它們可是幾千歲的老妖怪,什麼地方沒待過?
每頭猙獰巨蛛都有一幢木屋那麼大,兩頭站在一起,二十四隻眼睛瞪人,誰在它們面前都是壓力山大。
只有賀靈川例外。
他找了一塊相對平坦的岩石,拍掉砂子坐下來:
“二孃這幾天過得如何?”
“挺好,挺忙。”朱二孃一直在打造新家,沒空停下來。
新地形,新洞穴,需要因地制宜、全新設計。
朱大娘事先提了幾個建議,朱二孃自有主張,全不採納,氣得朱大娘也不幫忙了,自己出去玩耍。
雖然姐妹倆都叫“地穴蛛”,但朱大娘對住處的要求明顯沒有妹妹高。
罷了,反正二孃會給她留好房間,她當甩手掌櫃就是。
“忙點好啊。”賀靈川喟嘆一聲,從儲物戒裡搬出四五缸老酒,每缸都是紅綢收口,“這是刀鋒港最好的酒,給你們當喬遷禮。”
他記得朱二孃最愛喝酒,在魔巢沼澤就找人類商隊交易酒水。
當然,他也沒忘了朱大娘那一份兒。
兩頭巨蛛各抱過一隻大缸,也不用開封,直接把口器戳進封泥當中,吸啜起來。
這動作令人不寒而慄,畢竟它們平時進食獵物也是這麼幹的。賀靈川能聽見缸底傳來咕咕幾聲,那是酒水飛快見底的動靜。
朱大娘還斯文些,朱二孃轉眼就幹掉兩缸美酒,這才扔開缸子:“味道馬馬虎虎。”
“龍脊島新發現一大片梅林和野櫻桃,說不定來年我們就可以自己釀酒了。”賀靈川寒喧完,轉入正題,“大娘說,你找我上島有要事相商?”
朱二孃嗯了一聲:“我定居牟國東部時,貝迦就找到我了;我搬了一次家,也只清靜了一個多月時間。”
朱大娘忍不住道:“海島隱蔽,伱搬來這裡,他們還能找過來麼?”
這回是賀靈川和朱二孃異口同聲:“可以!”
朱大娘和攝魂鏡:“……”
攝魂鏡緊接着在賀靈川懷裡大叫:“喂喂,這可怎麼辦!”
大鬧天宮以後,他們千躲萬躲,不惜遠渡重洋來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就是要躲着貝迦嗎?
這纔剛到仰善羣島,朱二孃就曝露了,怎麼辦!
會不會引來殺身大禍?
“你們姐妹定居盤絲島的確隱蔽,這裡與世隔絕,四海茫茫。但就算躲得過一時,日後盤絲洞的物產源源不絕往外賣,難保不被貝迦所察。”賀靈川如實分析,“仰善羣島和刀鋒港都會是四通八達的港口,南來北往的貨船來來去去,朱二孃的熒光孢子、蚜糖又是絕活兒,滿世界也找不到幾家雷同。”
朱二孃:“不錯,就是這樣。”
“有心人想找,還是能順藤摸瓜找上門來。”他這話也是對攝魂鏡說的,“不要小看貝迦。”
生意一旦做起來,後續的影響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話是這樣說,但朱大娘瞧他還是老神哉哉:“你不擔心?”
“擔心有什麼用?害怕貝迦找上門就不做事了?仰善羣島要發展,也必須藉助二孃的物產,我們不能因噎廢食。”他問朱二孃,“先前你入住牟國東部,貝迦怎麼找到你的?”
牟國東部距離貝迦遠着呢,後者的手伸得夠長啊。
“我先住在牟國東部的凌東大峽谷,但跟當地的妖怪相處得不好。我想離商路近一點,但再荒僻的地方也有主了。所以……”朱二孃道,“打了幾架。”它的菌毯出產異常豐富,最好跟人類做交易,換取自己所需的美酒、藥材,以及各種修行物資。
賀靈川摸了摸鼻子,洞天福地有德者居之,纔不分什麼先來後到,這對妖怪來說好像很合理。
“牟國不管?”
“管的,說我沒有獲得官方許可。”朱二孃鬱悶道,“正在掰扯這件事的時候,我的子嗣突然失蹤了幾個。”
畢竟荒郊野外,小蜘蛛因爲各種原因失蹤,本身不奇怪。但是,“每天都丟幾個,這事情有蹊蹺。後來我就動用‘通視’之法,發現劫走子嗣的是一隊人馬,具體人數不明,但有人類也有妖怪。”
“通視”就是地穴蛛後的天賦神通,即是與自己的子嗣共享視界與聽覺。大娘二孃都把這項神通有限共享給賀靈川,他才能使用眼球蜘蛛。
“他們抓到我的子嗣後,有人還問,這些玩意兒也不說話,能不能確定是魔巢沼澤的地穴蛛?”
野外的蛛妖並不少見,但能說出”魔巢沼澤”這個地名的,多半就知道朱二孃的來歷了。
“有一頭白鳥就道,它見過我爬上地面,腹部有星圖,應該沒錯了。”
“這些傢伙要將我的子嗣就地處死!我透過子嗣之口,問他們是何方神聖。”朱二孃的語氣幽冷,“他們首領就說,凡是貝迦通緝的目標,即便逃去天涯海角也躲不掉。貝迦想找,就一定能找到!”
“我問他們要幹嘛,這幾人就要我出來見面,而後殺死好幾個子嗣。”
朱大娘插話:“你去了?”
“沒有。”
“……他們才幾個人。”妹妹手下可是有一支蜘蛛大軍,怕個毛線?
朱二孃反問:“他們敢站在我地盤邊緣叫囂,你覺得他們沒有準備、梗着脖子就來了?”
朱大娘不悅:“那也不能放過他們!”
“我當時沒有理會,但放蜘蛛眼線在周圍監視。”朱二孃不理會姐姐,只對賀靈川道,“這些傢伙有兩把刷子,幾次三番把我的眼線都清理掉了。”
“我也沒去,他們待到快要天黑,離開了。這件事後,他們消失了好幾天,我也沒太放在心上。”對方是貝迦來人又怎麼樣,這裡離貝迦十萬八千里遠呢,軍隊又過不來。再說半個峽谷都是朱二孃的地盤,敢走進蛛巢的都會被萬蛛噬身、當作果凍吸乾。
所以朱二孃這時還不太擔心。
朱大娘奇道:“那你搬什麼家?”
“我跟人類有生意往來,你知道的。”朱二孃道,“後來跟一支商隊交易時,剛搬進倉洞的物資就冒出了毒煙,我一怒之下,就把他們全殺了!”
賀靈川嗯了一聲,這的確符合二孃的做事風格。
“後面又做過四回交易,有三回都出過紕漏,我只能暫停。”朱二孃自己也挺鬱悶,“人類世界也傳開了,說我在凌東峽谷胡亂吃人,牟國官方立刻派人前來質問。”
“我說貝迦的對頭跟過來了,他們也不管,只讓我儘快搬走。”對於它搶地盤佔峽谷,牟國官方本來就有意見,又見它殺人,那必須採取行動。
“我也懶得跟它們爭辯,乾脆搬到數百里外的蝴蝶谷。”
強龍不壓地頭蛇。
官方就是官方,得罪了官方,它就待不下去。這是一百多年前,它從盤龍荒原得到的教訓。
“結果才清靜一個多月,貝迦這些人又找上門來,一直在伺機捕殺我的子嗣。”朱二孃說起來就很不爽,“我讓蜃妖放出迷霧,竟然擋不住他們。其中有人大概是牟國的官身,能以元力看破蜃霧!”
“我派出蛛衛清剿敵人,但這些傢伙着實佈下很惡毒的陣法和機關,讓蛛衛損失慘重……”朱二孃聲音慍怒,“不過幾次交鋒中,我也除掉他們不少人手,但其首領機警不下於你——”
這個“你”字,指的是賀靈川。
當初它跟賀靈川交手,這廝比泥鰍都滑溜,根本抓不住!
賀靈川朝它咧嘴一笑,頭一側,左手在耳邊劃了個螺旋向上的手勢,表明自己“很榮幸”。
“——他們帶的陣法和法器又多,兩次被我困住,都帶着手下脫身了。”朱二孃扔出幾個銅符,在礁石上叮噹彈跳幾下,“有一回是用上了這個。”
賀靈川拿起一隻黃澄澄的銅符,細看上頭纖細精美的紋路:“小搬山陣?嚯,財大氣粗啊。”
這是組成小搬山陣的銅符,工藝極盡複雜,本身價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