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孩子,何小琢在臨走時還剪了個紙人,寫上自己的生辰八字,放在了自家的北方,然後就一路往南趕去,結果家裡人果然去找大神張半仙掐算,張半仙眯着眼睛掐算了半天,然後一口咬定何小琢去了北方。何家雖然將信將疑,但還是把尋找的主要方向放在了北方,而只派了何小琢的舅舅去南方尋找,這也是何小琢能夠成功出走而沒有被他人發現的另一層原因。
何小琢在奔馳的火車上第一次吃到了方便麪,是張三給他買的,現在他叫張三叔叔,張三也告訴他這樣好,如果別人問起來,就說
還是親叔叔呢。何小琢沒有反對,第一,按張三的年紀自己也該叫人家叔叔的;其次,張三說得很對,這樣稱呼起來,會免去許多麻煩,若不會有人又是查票,又是盤問,糾纏起來會耽誤很多時間,也就耽誤了南下的行程,這是很有道理的;最重要的是張三對自己真的很好,從一上火車開始前,就給自己買了水果,還給自己買了方便麪,尤其還幫自己找工作,這不是個大好人?因此叫張三叔叔是完全應該的。老實說那方便麪真得很好吃,細膩,彈性,香醇,要比自己家做的麪條好吃多了。自己家的麪條不過是用面切成條,然後從鍋裡撈出來,放點醬油大蒜一攪和,和這味真的沒法比。尤其張三叔叔還很會說笑話,他給自己講:說花捲與麪條打架,結果被面條抽了兩鞭子,於是就回去找饅頭來幫忙,直接找到麪條的家裡,結果一砸門,開門的卻是方便麪,於是花捲拽住方便麪就不撒手,嘴裡還嚷嚷着:‘小樣,你燙了發我就不認識你啦?’惹得何小琢大笑不止。這樣一路行來,何小琢不但不覺得寂寞,甚至把自己離家出走的事都忘掉了。加上自己第一次出門,什麼都新鮮,所以不知不覺已是離家千里之外了。
豐州車站,並不是一個很大的車站,甚至說很小,這一點第一次出離家門的何小琢都已感受到了,看那很低矮的車站大樓,還有那只有七八條鐵軌的樣子,就可以感受出。所以上車的人流並不多,何小琢扒着車窗好奇的看着過往的行人,誰也不認識,與其說看人,不如說是看風景。張三緊挨着何小琢半眯着眼睛,對於常走江湖的他,這些自然是司空見慣了,所以也打不起他的興趣。因此兩個人誰也沒注意一個身穿草綠色夾克的人上了車,然後來到了他們這節車廂,然後向他們走來,然後眼睛直直地看到了張三,在停頓了五秒鐘後,快步走到還眯着眼睛的張三近前,猛地一拍正在打盹的張三:
“三門旋,是你啊!”
“啊!”張三一激靈,趕緊瞪大眼睛,同時十分驚訝得幾乎喊出來:“二鉤子哥?怎麼是你?你不是……”
“怎麼?見到老朋友不高興?”叫二鉤子的人很自然的打斷了張三的話,一屁股坐了下來。
“怎怎麼能呢?想你還來不及呢?”能夠聽出張三的語音裡有些很不自然。令何小琢開始好奇的打量着二鉤子。
消瘦,高高的顴骨上架着一對大的眼睛,只是有些不協調,因爲眼珠子盡力地往外掙着,象兩把勾子一樣,貪婪的注視着眼前的一切。下面是留了的鬍子,黑,粗,亮,一直撇到嘴角,掩映着一嘴的黃板牙,很明顯,他的煙齡不會比他的年齡小多少。挺細的脖子,喉結更顯得突兀。何小琢想到了村子裡何東國家那條瘦骨嶙峋的狗,總是挨家挨戶逡巡,看誰家有剩菜剩飯倒在餵雞或鴨的盆子裡,就趕緊跑過去偷食,一旦被人家主人發現,就夾着尾巴很不情願的跑去。二鉤子莫不是和那條狗是近親吧?此時,二鉤子兩隻鉤子一樣的眼睛一直勾在張三旁邊的何小琢身上。
“我說三門旋,這是你的新貨?”二鉤子大咧咧的說道。
張三慌忙將一支菸塞進二鉤子的手裡。“別胡說,人家可是出來幹正經活的,別看年紀小,志氣可大呢。來,點上。”張三將燃着的打火機送到二鉤子的鼻子下。
二鉤子卻並不急於點上,眼睛繼續斜看着何小琢,將張三遞過來的煙有意無意的在桌面上頓着。
“小朋友,多大了?”二鉤子開始搭訕。
“十歲。”
“家住哪啊?”
“北方。”
“北方什麼地方啊?”
“說了你也不知道。”
“咦?小傢伙,還挺有脾氣。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何寨村。你知道麼?”
二鉤子啞然了。如果提個稍大一點的城市,對於總走江湖的他自然沒問題,但何小琢偏偏說了個村莊名,這恐怕地理學教授來了也不能說出它的所在了。
“鉤子哥,抽菸。”張三又將火向前遞了遞。
二鉤子這才點燃了煙。又斜了何小琢兩眼,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終於又咽了回去,然後才轉過身來。
“我說三門璇,這幾年沒看到你,你小子一定乾得很順手發達了吧?”
“哪裡的話?混日子餬口唄。”
“在我面前哭窮?”
“我哪敢?我還欠你個人情呢,如果知道你在這裡,我早就去拜訪你了。”
“淨他媽說屁話,我這不來了,今天就可以還那個人情啊?”二鉤子聲音不大,臉上也沒有表情,但卻是很發森。
“你看,我今天不知道會遇上你,也沒有什麼準備……”
“準備什麼?這不是現成的?”二鉤子又斜睨了何小琢一眼。“給我做個小弟有什麼不好?”
“這可不行,鉤子,人家可是好孩子,我答應人家做正經事呢。”
“你他媽還能做正經事?少裝蒜了!這樣吧,也別說我不給你面子,老規矩,賭一把。我輸了,你的人情就算還了。你輸了,你明白了吧?”
“不好吧?在火車上不能賭的。”張三腦筋開始蹦起來了。
“廢話。我們又不賭錢,誰管得着?廢話少說,咱來個快的。一揭兩瞪眼,三戰兩勝。”二鉤子不由分說,一副撲克牌不知怎麼就到了他的手裡,啪的甩給張三。
“你洗牌。看好牌了,別說我欺負你。”
“這……”張三猶豫着。
“怎麼象他媽個娘們?你能不能痛快點?”
譁-----張三橫下一條心,洗就洗。很熟練的一洗,然後將牌攤在桌子上。過程中已經檢查出這確是一副普通的撲克牌。
“這不就結了?何必婆婆媽媽的?”二鉤子順手抽出一張牌扔在桌子上。“就這張了,你攆吧。”
那張牌赫然顯示:梅花4。最小的一張牌。
“鉤子哥,不用我攆了。”張三小心的提示着。他也知道二鉤子既然提出賭,不會這麼容易輸。
“媽的,點背。”二鉤子隨口把煙吐在地上。
不見怎麼動作,牌已經洗好了。輪到張三先抽了。張三猶豫了半天,猛地抽出一棵牌,只欠開一條縫,看了一眼,立刻用手按住。
“鉤子,該你了。”
二鉤子瞅了那牌一眼,不慌不忙地在餘下的牌中抽出一張。
兩張牌翻了過來:張三的是小王,二鉤子的是大王。
張三的額頭冒出了汗。他知道,賭牌,自己絕對不是二鉤子的對手。二鉤子的嘴角流出一絲冷笑。
現在是一比一平。
何小琢的心開始跳到嗓子眼了。剛纔張三和二鉤子的談話自己全聽到了。開始他就對二鉤子沒有好感,但張三叔叔好像很是懼怕二鉤子。而且他們的賭局竟是自己。儘管張三叔叔是不情願的,但恐怕又不敢違拗二鉤子,只好求神佛保佑張三叔叔可千萬不能輸啊。保佑保佑。
二鉤子已經先抓了牌,欠開一條縫,好像也是故意給何小琢看到:大王。
按理二鉤子一亮牌,張三也不用再抓牌了,再抓什麼牌都是徒勞的了,二鉤子贏定了。也屬實,號稱鉤子手的自己什麼時候輸過?你張三和我玩賭牌,不是關公面前舞大刀?今天我玩死你。所以,二鉤子偏偏不亮牌,他要看看張三是如何輸掉的。這就像貓抓耗子,抓到了,不吃,先玩玩你再說。況且張三帶的這小子一看就知道具有着非同尋常的天分,看樣子對老子很是不服,不露兩手怕將來不好收復他呢。這也是二鉤子故意讓何小琢看到自己的牌的原因。
但何小琢卻一下子木住了,渾身血液嘎然而止,心跳全無,一瞬間周圍的一切都定住了。如果是張三叔叔抓到這張牌該有多好。轉瞬間如此一念,立刻頹然了。自己已經看到了二鉤子的大王,一切都沒有用了。
張三儘管不知道二鉤子手裡的牌,但早已心虛了,鉤子手的名聲可不是白給的。手在不住的顫抖,手心裡已全是汗了,這可是關係到能不能將何小琢留下來的一張牌啊,自己這麼辛辛苦苦的一路,更不能讓二鉤子揀了便宜。手還在顫抖,在那餘下的牌上猶豫着……
二鉤子乾脆自己掏出煙,啪的打着火,深深地吸了一口,看戲一樣的看着滿臉汗水的張三,他要的就是這樣的結局,不光是贏,還要看對手的窘樣,這是他二鉤子最喜歡做的。他不吱聲,勝券在握,懶洋洋的看對手的掙扎,真是得意加愜意的事情。
張三終於抖顫顫抓起一張牌,也不敢看了,直接推到了桌子中央。
“你倒是亮啊?”二鉤子不緊不慢的催了一句。
“您您,您先來吧。”張三感到嗓中澀澀的,說話都很吃力。
“好,那就讓你見識見識。”啪!二鉤子把自己的牌摔了過來。
啊!
啊!
啊!
何小琢和二鉤子同時大吃了一驚,那張牌赫然是黑桃8。
二鉤子急不可耐的抓過張三的牌,狠狠地摔了過來,竟然是: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