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琢抱着傻子步履沉重地移向那個塑料布圍裹的豬圈,離去已經成爲一種渺茫,因爲傻子還昏迷在懷中,透過大家恐懼的眼神,透過宋軍那猙獰的面孔,何小琢承認,宋軍是能夠說到做到的。就是自己一走了之,那樣自己白白死了不算,還要搭上這個懵懂無知的傻子,甚至沒人照顧的傻子在宋軍的手裡會不會活的更悽慘?何小琢一想到那輪車少年的腳,不禁也不寒而慄,如果傻子再被那樣,就是寶寶他們也不會放過自己吧,還有捲毛,猴崽子,野種,何小琢突然想起他們來,一羣多好的夥伴啊?他們現在還好麼?
塑料布嘩啦啦地掀開,露出了豬圈裡面的空間,也就一間房大小吧,地上鋪上了稻草,算是牀了。儘管不養豬了,牆上還能依稀地看到豬糞的痕跡,儘管住的是人,但更確切的說這裡更象一個窩。而且還是一個很小的窩。原本不大的空間,本已擠進了八個人,加上何小琢和傻子,就是十個人了。何小琢看到裡面的空間橫七豎八的已經下不去腳了,只好在豬圈門口那巴掌大的地方坐下來,依然把傻子抱在懷裡。此刻傻子依然昏昏沉沉,不醒人世。
“唉……”老乞丐長長地嘆了口氣,又無奈地搖了搖頭,悉嗦聲裡鑽進了被窩,呼呼地喘着粗氣。
何小琢把右手輕輕地放在傻子的額頭,心裡開始默想:傻子,醒來吧,你應該沒事吧?早些好起來吧……不自覺間淚水已無聲滾落,啪噠一聲,滴在傻子的面龐,傻子的嘴角不禁抽動了一下。何小琢見了趕忙搖晃起傻子,“傻子,你快醒醒啊!你快醒醒!”
傻子很聽話,慢慢地睜開眼睛,呆愣愣地四處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何小琢的臉上,竟然咧開嘴笑了起來,呲出一嘴的小白牙。何小琢也破涕爲笑了,再次將傻子緊緊摟在懷中,“傻子,你沒事了?你沒事了就好!”
雖然纔是個把月的功夫,但一番番不同尋常的經歷,讓何小琢感到了真正的孤獨,也真正地感受到,儘管是傻子,但此刻卻是他唯一的親人,而且是越來越親的親人了,此刻,更是相依爲命的親人。
傻子的傷也並無大礙,中毒加上一時的氣阻和驚嚇,所以很容易就昏了過去,但傻子又是天生不知道更深思慮的人,反而很快就擺脫了剛纔疼痛的干擾,不久就象什麼也沒發生似的,在何小琢的懷裡睡着了。
“你是哪的人?怎麼到了這裡?”一聲清脆的聲音伴隨着一雙大眼睛裡發出的疑問,就是那對女孩中稍大一些的孩子問出的,此刻她一雙純情但卻有些說不清的老練的目光就緊盯着何小琢。
“我家在很遠的何寨村,我想出來掙錢,就到了這裡。”何小琢知道一言半語也說不清自己的經歷,而說出來又有些什麼意義呢?
“他是你什麼人?”小女孩用手指了指何小琢懷裡抱着的傻子。
“他?”何小琢沉吟了一下,旋即說道:“我兄弟。”
“你兄弟?是父母不要他了麼?”小女孩一連串地發問,“不對呀,他是傻子,父母不要他,那怎麼也不要你了呢?你是男孩子啊?”
何小琢有些招架不住的感覺,這個女孩的問題還真多。
“我,我是自己離家出來的。”何小琢沉悶地低下頭去,感覺象是犯了個天大的錯誤。與他相反,聽到他這句話,那個受懲罰的少年和輪車上的少年一齊擡起頭,將目光定定地真射過來。
“你父母也離婚了?”
良久,受處罰的少年直直地問道。
“沒有。”
“死了?”
“沒有!”
“切,那你出來幹嘛?”少年突然間失去了興趣,一倒頭,不做聲了。只有輪車上的少年,依然是目光冷冷地盯着何小琢。
“我是想出來掙錢的。”何小琢一字一頓地說道。
“結果就被騙了吧?”蒼老的聲音從被窩裡顫抖地發出來,老乞丐並沒有睡,但卻頭也沒擡的就嘟囔道。
何小琢無言地低下了頭,從張三,二鉤子到李院長還有現在的宋軍,每個人不在騙他?與其說自己是離家出走,但到今天的地步,卻是一步步被騙來的更恰當些。
“唉,都還小啊,怎知道世情冷暖,人心險惡啊!”老人長嘆一聲,不覺淚流滿面。
“可不?這年頭,什麼都是假的,不受騙上當都難啊。”抱着小孩的婦女也插進話來,倒都是萬分無奈的樣子。
何小琢瞪大一雙眼睛,“難道你們都是被騙來的?”
“不被騙誰願意過這種日子啊?”老乞丐沒好氣地說道。
“我們是被買來的。”女孩怯怯地說。
“買來的?誰把你們賣的?”
“騙子。”女孩的聲音小了下去。老乞丐的聲音卻憤憤起來,
“還不是因爲你們是丫頭片子,所以父母就不要你們了,所以你們才被騙子騙出來賣掉?還有你,”老乞丐用手指着被罰的少年,
“父母離異,加入丐幫。”少年人背對着大家,自己說出自己的來歷。
“那你呢,大伯?”何小琢懷疑地看着老乞丐,如果說我們小孩是因爲年紀小被騙,你這麼大年紀又是怎麼被騙的呢?何小琢探去疑問的目光。
“我?”老乞丐一時語塞,長久之後才長嘆一聲,“唉----”不盡老淚縱橫,“其實,其實我當初才纔是這個丐幫的一幫之主啊….”
啊?除婦女外,所有人都吃驚地張大嘴巴。
老乞丐抹了把鼻涕眼淚,痛苦地講出自己的經歷:
其實我和宋軍是同鄉,(衆人吃驚的瞳孔再度放大)因爲窮,便出來要飯。我是我們村裡第一批出來要飯的人,起初只是一個人在各大城市要,這樣一年下來,比在家種地的收成要好多了,有許多人還因此成了萬元戶,於是要的人也就越來越多了。有的人還把親屬帶出來甚至一家人都出來要,後來爲了要更多的錢,有些人專門去僱那些殘疾癡傻的人出來要,因爲這些人更容易被人同情,也就更容易要到錢,而這些人的家屬一想每天還得照顧供養這些人,現在這些人出來反而可以掙錢給家裡,也很高興我們把他們領出來,這樣我也成立了一個小丐幫,而她的孩子因爲先天缺陷,(老乞丐指了指身邊的婦女)家裡也沒人管了也管不起了,所以也跟我出來要飯了。
宋軍本來還是我一個遠房侄子,看我們掙了錢,就找到我,伯父長伯父短的,非要我帶他出來,我拗他不過,只好帶他出來了,沒想到二年功夫,這小子把套路都學會了,竟狼子野心,突然間給我種了蠱,讓我竟淪落成他擺佈的工具……呀呀,我真是蠢啊,怎麼就這麼養虎爲患呢?我怎麼就忘了這小子本身就是來歷不明的呢?
老乞丐開始自然自語。
本來就是來歷不明啊,你說他父母結婚那麼多年,都沒生一個崽,偏偏那年剿匪,怎麼就大半夜跑他家個土匪呢?偏偏那時候他媽就懷孕了,你說這小子不就是來歷不明麼?偏偏我就瞎了眼,帶了這小子不算,還一心把這行的東西都都都教了他,你們看啊,這這這,這些都是我打下的基業啊?
老乞丐用手點指着房屋和豬圈。
更可氣的是,這小子拿我還不當個人帶,以往我帶他時還讓他在屋裡睡呢?他現在讓我睡這豬窩。每天還要非打即罵,看到沒,他現在開始買人騙人甚至抓人來給他要錢,只要有一個不聽話,我們大家都得受罰,每次開會都命令我們帶着討飯的傢伙在他面前接受羞辱,說是他在養活我們,每次要的錢要低於100元,都得被罰跪,不能吃飯,唉,可憐我這六十多歲的一把老骨頭哦。
“我說小爺爺”,老乞丐轉向何小琢,“以後你可千萬別這麼犟了啊,你這麼犟下去,他一念那骷髏頭,我們可都跟着倒黴啊!那東西你也知道了,可厲害呢!你看看他,”老乞丐指了下輪車上的少年,“這主比你還犟,所以不但中了蠱毒不說,你看看他的手腳,本來好好的,現在卻動也不能動,幫主說了,就是不能讓他的手腳好了的,這樣更容易要到錢啊,我當時剜他也是沒辦法啊?所以小爺爺我勸你千萬別學他啊,他讓我們好好的少遭點罪吧,我叫你小爺爺呢。
老乞丐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訴說着,“該說的我也都和你說了,你可千萬別再惹幫主生氣啊,那樣我們都跟着倒黴呢!唉,這小子從哪學來的這樣的手段呢?惹不起啊。唉,真是沒來路的小子,沒來路啊,就是不能沾邊……”
啪!一把生鏽的老刀從豬棚頂插了進來,
“老雜種,你有完沒完?”屋子裡傳來宋軍陰冷的吼聲。
老乞丐嚇得一縮脖鑽進被窩哆嗦去了,再沒有人敢言語。
何小琢看到,只有輪車少年,眼睛裡發出兩道死神一樣的光芒,死死地盯向那把曾剜向自己的老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