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家保姆這樣不給面子地甩了臉色,許峻平時爲人再寬厚,心裡也有了惱怒。他自問這十幾年,他不曾對家裡的保姆傭人有過任何的刁難輕視,對她們都是很尊重的,可是現在他收穫的,就是黃姨都敢這樣毫無遮攔地爲難小荷了。
果真是人善被人欺嗎,他越是寬厚,她就越不把他放在眼裡?
白蘇荷這兩輩子被許家人甩的臉色都夠多了的,也不多這一樁,或許這位黃阿姨確實是在爲自己的主人家着想吧。她也不願意再去計較這樣的小事,而是看向了沙發上安安靜靜端坐着的李月。
上輩子的李月,在白蘇荷的心裡,是需要高高仰望的存在,不能有任何的不尊敬和違抗,不然一頂忘恩負義的帽子就會嚴嚴實實扣在她的頭上。
而這輩子,她以爲她和李月,永遠都將是對立的局面,李月不可能再給她任何好臉色了,事實上,也是如此,李月即使是瘋了,看見她也是咬牙切齒瞬間就會發飆的。
可是,現在看着這樣安靜茫然,目光呆滯的李月,白蘇荷心裡卻覺得一陣心酸。曾經不可一世的李月,一向非常注重保養的李月,現在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老了十歲不止,那雙一直流露着精明犀利的眼睛,此時也是眼角耷拉了下來,神色渾濁,讓人一眼就看得出她的神智出了問題。
“阿姨怎麼會成了這樣的,只是因爲你爸爸做的事?”白蘇荷在李月身邊坐了下來,李月卻連頭也沒轉一下,與之前對她又打又罵的樣子有着天壤之別。
丈夫出軌這件事,真的能夠把一個看起來無堅不摧的女人打擊到這種地步嗎?白蘇荷怎麼也沒法想象。
許峻在李月的另一側坐了下來。拉過母親的手,給白蘇荷看:“醫生說可能她心裡壓了太多的事情,積鬱成疾,而且,她有的時候也會自殘,好像不單單是我爸的事情,可能是以前就有了抑鬱症的先兆。現在。她清醒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了。有時候,連我都認不出來。”
出現在白蘇荷面前的那隻手,手腕上佈滿了密密的傷痕。整齊卻很猙獰,是屬於刀片這樣的利器所造成的特有傷口。
白蘇荷鼻頭一酸,心裡劃過不忍,她扭過頭去沒有再看。只是默默地捉住了李月的手,放在手心裡摩挲着。
這是她兩輩子以來。離李月最近的距離。
孤女和收養她的女人,本來應該是親如母女的關係,可是李月從來都沒給過她機會,她也從來不曾這樣溫情地拉着她的手。感受過任何的溫暖。
現在李月瘋了,她們反而有了這樣靜靜地坐在一起的機會,這可真是一件無比諷刺的事情。
白蘇荷吸了吸鼻子。把自己的疑惑提了出來:“許峻,醫生有沒有說。阿姨到底是精神上受了刺激,還是身體出現了問題?”
白蘇荷眼角噙淚的樣子落進許峻眼裡,讓他心裡一陣悸動,小荷她始終還是個心軟的人,他就知道小荷不會笑話他們家現在這個樣子的。之前心裡的那一點點難堪和擔憂,也隨之不見了。
“醫生也說不清楚,可能是兩方面都有吧,現在只能慢慢治療,我不願意我媽住進精神病醫院去,就讓她在家裡,讓保姆照顧着,我隨時回來也能放心。”
說起保姆,許峻仍然覺得心裡過意不去:“小荷,黃姨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其實我們心裡都明白,這個家,其實都是你的……”
白蘇荷和許家的恩怨,這真是一個沉重無比的話題,一提起來,兩個人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他們這十多年的感情,現在都不能有個結果,以前是許家人的堅決反對,現在卻是白蘇荷執意堅持,不肯妥協。
白蘇荷唯一愛過的人,就只有許峻,甚至她重生以後,唯一的人生目標,就是許峻。但是現在一旦想到她和許峻已經因爲這些恩怨分開了,白蘇荷就覺得那些密密麻麻的痛,又全部都回來了,那些做出抉擇時候撕心裂肺的感覺,又一次清晰浮現。
她沉默了下來,沒有再說話。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說什麼都是蒼白無力的。
許峻也意識到自己開啓了一個不合適的話題。如果,這個話題能聊得下去,他和白蘇荷,就不會走到現在這一步了。許峻心裡的難過和痛苦並不比白蘇荷少一分一毫,爲了掩飾自己涌動的心潮,許峻放開了李月起身去給白蘇荷倒水,不再停留在這讓人幾乎窒息的氛圍裡。
兩個人各自痛苦,安靜下來的李月卻還是那麼安靜,就好像世界萬物,都已經跟她隔了一個世界,毫不相干了。白蘇荷輕輕地握着李月的手,試着喚了一聲:“阿姨。”
雖然李月看見她就會發瘋,但是白蘇荷還是不想面對這樣讓她從心裡感到難受的李月。
李月對白蘇荷的聲音並不是毫無所覺,她慢慢地轉過頭來,看着白蘇荷,眼神迷惑起來,似乎是在仔細思考眼前的人是誰。
“阿姨,我是小荷。”白蘇荷鼓起勇氣說了一句。
但是李月卻搖了搖頭,好像是自己冥思苦想之後得到了一個答案:“不是,你不是小荷,你是蘇蟬……蘇蟬,你是蘇蟬?”
李月的目光直直地盯住了白蘇荷,忽然亮起來的眼神,迸發出的光芒,說不清是吃驚,還是害怕,但是她下意識地一把推開了白蘇荷,整個人都往沙發裡面縮了進去,嘴裡低低說着話,似乎是在求饒:“蘇蟬,你走開,你走開,我沒有弄死你女兒,你別來找我,我沒有弄死她,我把她養大了,你別來找我了!”
李月人雖然瘋了,但是力氣並不小。這一推之下,白蘇荷竟然被她推得一個倒退沒坐穩,跌坐在了地上。
許峻拿着杯子轉過身,剛好看到這一幕,已經對李月的症狀很熟悉的他很快意識到,是李月推了白蘇荷,但是讓他手裡的杯子落在地上應聲而碎的。是李月抱着自己的頭。驚恐的喃喃自語:“蘇蟬,別來找我,事情是阿恆做的。不是我做的,我真的已經把你女兒養大了,我沒讓她死,真的沒死……”
白蘇荷被這樣語意不詳的話驚得坐在地上忘了動彈。許峻卻是很快反應過來,帶着幾分絕望地撲過去捂住了李月的嘴:“媽。你別說了,你別胡說了……”
李月“嗚嗚”地掙扎着,隨後卻似乎是認出來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兒子,一把打開了許峻的手。抱着他瑟瑟發抖:“許峻,許峻你來了,你快讓她走。你告訴她,我們都對白蘇荷很好的。你跟她說啊,我們把白蘇荷養大了對不對?讓她別來纏着我,她的死跟我無關……”
許峻被李月抱着,卻是轉頭來看白蘇荷,眼神裡帶着死寂,這樣的話,爲什麼要這個時候說出來……
白蘇荷怔怔地看着驚恐不安的李月和麪如死灰的許峻,忽然笑了出來,笑着笑着,卻忍不住眼淚奔涌而出。
原來,這纔是李月心裡積壓着的事情,原來,這纔是李月爲什麼一看見她就大受刺激的原因。刺激李月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自己的母親,蘇蟬。李月說的話裡,明明白白地在透露出一個意思,自己母親的死,和許家也有關係!就算已經做了太多的心理準備,就算隱隱有過猜測,白蘇荷都沒覺得,自己能聽到這樣的話!
許峻看到白蘇荷這樣又哭又笑的的樣子,覺得自己所有的希望都被帶走了。他帶着乞求地看向白蘇荷,眼神裡透着卑微,聲音都開始顫抖:“小荷,你別聽,我媽她已經瘋了,她是在胡說的,你不要聽……”
儘管知道白蘇荷已經把那些話聽進了心裡,他卻還是這麼卑微地希望,能夠騙過她。
白蘇荷像是沒聽到許峻在說什麼,甚至都沒有去看許峻,只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月,然後從地上爬了起來,站在了李月的面前。
“李月,我到底是怎麼死的,你都忘了嗎?”她忽然說了這麼一句,然後看着李月,居高臨下,氣勢凜然。
許峻瞬間就明白了白蘇荷的用意,她是要利用李月的恐懼,詐出她心底的話!
許峻什麼也來不及想,一下子掙脫李月站了起來擋在了她的面前,隔絕了她們兩個人的目光碰撞:“小荷,我媽真的只是胡說的,你不要再刺激她!”
白蘇荷帶着冷意的目光緩緩地往上擡,許峻線條俊秀的臉龐和不住地上下翻動的喉結一起映入了她的眼簾。
白蘇荷看得出,許峻在緊張,是啊,他怎麼會不緊張?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他怎麼會不緊張!
白蘇荷看着許峻這樣戒備的樣子,心裡念及“蘇蟬“這兩個字帶來的揪痛讓她瞬間爆發:“許峻,你身後的人,是你的媽媽,你想要維護她,但是你有沒有想過,蘇蟬她,是我的媽媽,爲什麼不能讓我問個明白?我的媽媽難道就應該不明不白躺在地下十幾年?我一定要問個清楚!”
“不,小荷,我媽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了!死了的人已經死了,活着的人,你就不能放過她嗎?”許峻堅定地護住了身後的人,對着白蘇荷苦苦懇求,他一點都不想知道這背後的真相,一點都不想!
“你的意思是說,我媽媽死了就死了,我就不應該再追究,你的媽媽還活着,我就應該什麼都不問,是這樣嗎?我放過她,誰來放過我的媽媽?”
白蘇荷銳利的目光直直地逼視着許峻,以往秀氣的眉目散發着凌厲的氣息,讓低頭看着她的許峻啞口無言。
他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但是,但是,他真的不能讓開,到了這個關頭,他才知道自己以往的那些恐懼與此刻相比起來,都是不值一提,他真的不想就這樣,徹底失去面前這個女孩子,即使她因此恨他,怨他,他也不願意失去!
他心裡如同明鏡,一旦那最後一層紙被捅破,他們之間,隔了那麼多的恩怨仇恨,就一定是覆水難收的結局,再也不會有任何在一起的希望!那樣的後果,他承擔不起!
“小荷,你真的要這樣對待我媽和我?你真的不在意我了嗎?一點都不在意了嗎?”許峻終於把他們的感情拿了出來作爲威脅,希望白蘇荷還有那麼一點的在意他們之間的感情,能夠爲他們的感情退讓一步。
“我不在意你了?”白蘇荷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對上了許峻帶着威脅的目光,悲涼徹骨的感覺籠罩了她。
她怎麼能不在意許峻了呢?可是,那個一心只要愛情的白蘇荷,已經死了呀,現在的白蘇荷,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已經再也不能,也不願像只愚蠢的鴕鳥一樣妥協了啊!
“許峻,我不……”
她的話還沒說完,樓下卻忽然傳來了開門的聲音,兩個人之間劍拔弩張互不相讓的氣氛瞬間就被那輕微的聲響沖淡了,兩個人一起看向了樓梯的方向。
黃姨絮絮的聲音傳了上來,雖然聲音不大,他們卻聽得足夠清楚:“許先生你終於回來了,少爺非要把白小姐帶回來,太太受的刺激可不小,剛纔真的是一團糟哦!”
白蘇荷狐疑地看了一眼許峻,許恆志這回來的也太巧了吧?
許峻聽了保姆的話也皺起了眉頭,心裡卻也暗暗地鬆了一口氣。雖然他不想見到那個人,但是這個時候,誰能來打斷他們之間的這場對峙,誰就是他的救星。
“哦,你一給我打電話,我就馬上過來了,他們還在樓上嗎?”
是許恆志低沉的聲音。
許恆志的聲音剛落,就有一個清脆的女孩子聲音跟着響了起來:“黃阿姨好,我是寶寶!”
“哦,寶寶啊,真乖,許先生這是?”黃姨的聲音裡帶着疑問。
許恆志沉默了一瞬,才解釋道:“這是,許峻的妹妹。”
“妹妹……哦,先生,您上樓吧。”黃姨似乎很有眼色地不再追問。
白蘇荷立刻明白過來,許恆志趕在這個時候過來,原來是保姆的通風報信。
還有這個“許峻的妹妹”,許恆志已經這樣明目張膽地帶着自己的私生女前來刺激李月了嗎?白蘇荷看向了許峻,果不其然地看到了許峻青白交加的臉色。
許峻沒想到家裡的保姆不但是對許恆志毫無阻攔,根本就是和他同一戰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