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峻的腳步緊緊追隨着白蘇荷的。雖然她時不時回頭來看他,臉上帶着明朗的笑意,彷彿在暗夜裡發着光,但是許峻就是忽然覺得恐懼。就像是自己再慢一點,就再也追趕不上前面的女孩兒,她就不會再屬於他。
他腦子裡忽而閃過爸媽厭惡的嘴臉,忽而閃過小荷八歲那年怯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叫“許峻哥哥”時候的害怕神情。他覺得心頭壓着什麼東西讓他喘不過氣,但是,哪裡不對呢?
小荷仍舊依賴他,並且喜歡他,他好有什麼好不安的呢?他吸了一口夜裡的涼氣,告誡自己,不要想多了。
就在即將走去南區公園的時候,許峻感覺有人從背後拍了自己一下,他心裡一沉,難道是剛纔林樂給錢被人發現,遇到搶劫的了?!
他心裡飛快地轉過這個念頭,手肘毫不遲疑地重重往後一擊,聽到一聲明顯是男人的悶哼聲,他才驚魂不定地轉過身去,沒敢發出聲音,只希望前面的小荷走得再快些再遠些。
公園裡黯淡的燈光照不到被灌木叢包圍的石子小路上,大片的暗影裡,一個人蹲在地上,捂着肚子,正在惡狠狠地咒罵:“許峻**就不能輕點,看起來斯文,下手這麼狠!”
“林樂?”許峻聽出了他的聲音,不由得詫異。
“是老子!就想跟你說句話,你還來這手兒!”林樂很久沒吃過這樣的虧了,沒想到這次被許峻這個蠢貨給打了!
許峻伸手去扶林樂,林樂一把揮開他的手,試圖自己站起來,試了試卻沒成功,反而身子搖搖晃晃差點滾進旁邊的灌木叢裡。
許峻有些內疚,再次伸出手去。
這次林樂沒有再逞強,搭着許峻的手緊緊拽着用了下力才站了起來。
“你沒事吧?你還有什麼事喊我就行了,怎麼一聲不吭,我還以爲是打劫的呢。”許峻看到林樂的手還死死捂着肚子,有些擔心自己那一下會不會把他打出毛病來了。
林樂齜着牙咧着嘴,忍着肚子上的劇痛,稍稍緩了一下,才刻意壓低了聲音對許峻說:“我就想跟你說一句話,白蘇荷她是真的喜歡你,如果你敢辜負她,我是不會放過你的。滾!”最後一個字就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你放心,只要我還活着,我就不會辜負她。”許峻很嚴肅地保證,也是跟自己保證。
“哼!”
林樂一聲冷嗤,轉身就走,也不顧身上的疼痛,邁着大步很快就消失在小路上。
許峻也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見他走遠了,連忙回頭去追白蘇荷。
白蘇荷已經察覺到身後沒人了,她剛剛走到南區公園邊上的大馬路上,回頭一看,許峻不在。她心慌慌地立馬折回去找,大聲喊着:“許峻!許峻!”
“在這裡!”許峻急忙答應着迎了上去。
路燈下女孩子清澈明亮的眼睛裡裝滿了焦急和恐慌,見到許峻的身影從那條小路上快步跑來,焦急的神情立刻鬆弛下來,驚喜的叫着他:“許峻,你去哪裡了?”
這樣的一幕讓許峻的心裡忽然安定了下來。
她喜歡他,她在意他。
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盛夏的清晨,天還沒燥熱起來,許家的人都還靜靜地睡着,開了一夜的空調剛剛纔關掉了。白蘇荷的房間裡因爲她中間搬走一年多,回來又只是住一個多月,就只有一個風扇在轉動着,吹出來的風拂過屋子裡簡單的擺設。
白蘇荷夜裡熱的沒怎麼睡好,大早上的卻也不想睡了。
她穿好衣服,輕手輕腳出去洗漱完,就開始回來收拾東西。
今天是她的十八歲生日。
也是她必須離開這個生活了近十年的家去獨立的日子。這和上次離開這裡去學校寄宿是完全不同的意義。
或許,這裡從來都不屬於她。
白蘇荷疊着衣服的手慢了下來,走到牀頭櫃前,拉開抽屜,摸出裡面的一個簡單樸素的小相框。
相框裡鑲嵌着一家三口的照片,男人和女人滿面笑容,懷裡的小女孩扎着沖天的羊角辮,只有五六歲的樣子。
照片下方一行燙金的小字“寶寶六歲生日合影”。
白蘇荷鼻子一酸,眼淚毫無預兆地掉落在相框上。
她都不記得爸爸媽媽那時候怎麼給自己過的生日呢,只記得他們叫自己蘇蘇,記得有過一所溫馨的大房子。
看到相框上的水跡,白蘇荷才驚覺自己哭了。她手忙腳亂地用手去擦那水跡,幸好照片外面罩了一層玻璃,她很快就擦乾了。
白蘇荷呆呆地坐在牀邊,擡手摸摸自己額角的傷疤,不住地想,這就是關於爸爸媽媽她唯一擁有的東西了。
叔叔阿姨說爸爸媽媽是車禍橫死,他們生前的東西都必須要燒掉了,所以那時她偷偷地在爸爸的一個行李箱中摸到了這個小相框,不敢讓人發現,這麼多年都是偷偷藏起來,自己一個人偷偷看。
她好想爸爸媽媽啊。雖然記憶那麼模糊,可她知道,他們一定是天底下最愛自己的人。
可是他們已經不在了,丟下了自己,只能每年去村裡祭拜他們一次,只能偷偷地藏着他們的照片。
無論她活的好不好,無論她長成什麼樣子,他們都看不見了。她把臉貼在相框冰冷的玻璃上,希望離爸爸媽媽更近一點。希望得到一點點撫慰。
爸爸媽媽,我長大了,我變得可堅強了,你們知道嗎?
白蘇荷感到一種上輩子從未有過的淒涼和哀慟。
她一個人靜坐了好久,最後把那個相框裝進了衣服袋子的最底下,這樣就不會被人發現了。
這樣也好,獨立生活了,就可以把爸爸媽媽的照片光明正大地擺出來。不用害怕萬一被叔叔阿姨看見會拿去燒掉。
她機械地裝着自己的東西,收拾好了之後,才聽到外面的走動聲。看看錶,已經七點半了。
她拍拍哭過的眼睛,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點,然後打開門走了出去。
許恆志和李月已經起來了,許峻房間的門還關着。
“東西收拾好了嗎?”看見收拾整齊的白蘇荷,許恆志從報紙後面掃了她一眼問道。
白蘇荷點點頭:“收拾好了,一會兒就走。”
許恆志點了下頭,沒有再說話。李月從衛生間出來,一邊撥弄着自己新做的捲髮,一邊隨口說道:“那你就走吧,我們就不送你了。”
得到這樣的對待,白蘇荷也沒什麼可說的,轉身從屋子裡拿了自己裝衣服和書本雜物的袋子出來,跟他們告別:“叔叔阿姨,我先送一袋出去,再回來拿一趟。”然後還是對連正眼都不願意看自己的兩個人說道:“叔叔阿姨,我走了,戶口我以後回來再遷,以後你們多保重,我以後再回來看你們。”
李月聽了這話毫不留情地說:“趕緊走吧,只要你別再出現在我眼前,那就是對我們好了,這裡你以後就不要再來了!”
許恆志沉默着沒說話,對於老婆的話明顯是贊同的。
氣氛安靜地令人尷尬。
還是這樣的態度啊。白蘇荷在心裡苦笑。在自己離開的時候,他們都不願意給自己一點好臉色。可是不管他們是什麼樣的態度,就衝着他們養了自己十年,白蘇荷都對他們懷着感恩之心,將來她有能力了一定會報答他們的。
她也沒再說什麼,吃力地拎着大袋子往樓下走去。
身後卻傳來許峻的喊聲:“小荷,等等我,我送你。”她回過頭去,看見許峻邊擦臉邊從房間裡衝出來。
昨晚許峻說過今天要跟她一起搬走,她拒絕了。反正搬出去只是一個過渡,很快就要去住宿舍了,何必再和他爸媽大鬧一場呢。
李月急忙阻攔:“許峻,不許去!”
但是許峻根本不和她搭話,拎起白蘇荷剩下的東西,走得飛快。
白蘇荷也只好跟了上去,一起向門口走去。
李月被氣得呆立當場,直到聽見樓下傳來門關上的聲音,纔回過神,揚聲叫到:“黃姐,去,看看白蘇荷房間裡還有什麼她用過的東西,全給我扔到垃圾場去!”
說完尤不解恨,死死抓着樓梯欄杆咬牙切齒地低低罵道:“礙眼的小賤人,終於滾蛋了!”
沙發上坐着的許恆志也放下了手裡的報紙,彷彿心頭一直壓着的一塊大石頭終於沒了,這才覺得鬆快了。
這十年,惴惴不安的滋味可真是受夠了!終於把她送走了,從此就能高枕無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