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不知不覺就轉過了那個山彎,前面是一片地勢相對緩和些的山坡,遠遠看去,一個小土包孤零零地坐落在那片山坡上,被周圍的芳草萋萋所圍繞,一種寂寞荒涼的感覺撲面而來。
但是兩個人都停下了腳步,沒有再往前走。
那個小土包前,低矮的石碑上,靠着一個人影。那人似乎累極了,靠在石碑上睡得正沉,就連刺目的晨光照在他的臉上,他都一無所覺。
一陣清風吹過,四周的草木沙沙作響,天地都在這一刻變得靜謐起來,彷彿怕驚醒這個人沉沉的酣夢。
白蘇荷卻忽然眼睛一陣痠痛,迅速轉過身去,不願意再看那個沉睡的人,卻正對上林樂複雜的眼神。
“你……我們這就回去嗎?”林樂陪着白蘇荷一起來到這裡,一起聽過了那些故舊往事,也是最能理解白蘇荷此刻複雜心情的人。
她那麼喜歡許峻,可是現在的局面,她又如何面對這個她最喜歡的人呢?
白蘇荷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林樂的話。她是想掉頭就走的,可是她剛纔已然看清了那張清俊的臉上濃濃的憔悴。
她昨天並沒有告訴他自己來了這裡,可是他卻這樣出現在了這個地方,想也知道是連夜趕來這裡的,也不知道在自己父母的墳前一個人待了多久。
她又怎麼能就這樣走掉,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
無論許家做了什麼,許峻卻是白蘇荷這輩子最大的軟肋,一戳即中。
林樂微不可聞地輕輕嘆了口氣,抓住她的雙肩把她轉了過去。讓她面對着許峻的方向,說道:“既然來了,就別逃避了。”
他不喜歡看到許峻,不喜歡看到白蘇荷爲許峻變得低微軟弱,但他不得不承認,他剛剛看見許峻的一剎那,心裡也是有所動容的。
他們到這裡的時候。天就已經黑了。許峻能想到這個地方的時候肯定是深更半夜了,但他還是趕了過來。他對白蘇荷的心,不會是假的。只是,命運弄人,他帶給白蘇荷的,除了大學四年那短暫的甜蜜。好像就只有痛苦和羞辱。
他曾經祝福他們,真心誠意想要白蘇荷得到她想要的幸福。也曾經想要把許峻趕離白蘇荷的身邊,拆散他們。但此後,他就只會冷眼旁觀了。
他們的結局如何,終究要看他們自己。這些亂七八糟的糾紛矛盾,也必須要他們自己面對,他自己。做一個在旁邊虎視眈眈,時刻等待許峻出局的人就好!
“啊!”白蘇荷正在糾結。就覺得有人從背後推了她一把,不用回頭都知道,肯定是林樂這個混蛋!
她回頭狠狠地瞪了林樂一眼,再次看向墓碑的時候,果然,許峻已經被驚醒了。
許峻一睜開眼,刺目的陽光直接閃得他眼前一花,他閉上眼擡起手遮在了額前,這纔再次睜開眼四處打量。
他好像聽到了小荷的聲音,這不是在做夢吧?
許峻的眼神在不遠處定了格,他不是眼花了吧?小荷真的來了?
他的身體先於大腦反應過來,許峻從墓碑前一躍而起,直奔向白蘇荷的方向去了。
山坡上的草跟樹根磕磕絆絆,跑的太快導致許峻腳下一陣踉蹌,差點栽了幾次跟頭之後,他總算是到了白蘇荷的面前,看着默默站在眼前看着他的白蘇荷,從昨天下午到現在一直高高提起的心總算是落回了肚子裡,佈滿血絲的雙眸激盪着各種難言的情緒!
“小荷!”許峻只低啞着聲音喊出了這一句,就情難自禁一把將白蘇荷抱進了懷裡,死死地抱緊了再不敢撒手!
“小荷,你跑來這裡怎麼不告訴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許峻呢喃的話語卻在看見白蘇荷身後的人後戛然而止,聲音裡滿含了驚訝:“林樂?”
林樂正攥緊了拳頭,嘴邊掛着冷然的笑意微眯着眼睛看着驚喜激動的許峻,努力剋制着自己滿腹翻滾的酸意。
他從前抱白蘇荷一下就被白蘇荷怒斥,而許峻這廝,卻可以光明正大想抱就抱,這真是讓他覺得前所未有的憋屈!
而林樂臉上冷然的笑意看進許峻眼裡,何止是刺眼這麼簡單,他鬆開了白蘇荷,一手把她攬到了自己身後,全身戒備地看向林樂:“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已經說不清這到底是第幾次了意外地看見林樂了,從林樂這個人跟他們的生活掛上鉤之後,這種讓他心驚氣惱的感覺已經讓他太過於熟悉了!
他一直告訴自己小荷很在意這個人,他不能因爲這個人和小荷再鬧出什麼矛盾,讓這個人稱心如意,但是每一次發現他陰魂不散地出現在小荷的身邊,他都有一拳砸在那張囂張的臉上的衝動!這種感覺就像是一種面對天敵的直覺一樣,讓他怎麼都冷靜不下來!
林樂冷笑:“你能在這裡我怎麼就不能在這裡?這是你家山頭?倒是你,怎麼還有臉來這裡,你沒回家問問你那好媽媽,跟白蘇荷說了什麼鬼話?”
“許峻,從今天起,我會睜大眼睛好好看着,看着你如何對待白蘇荷,你的家人如何對待她!”
林樂已經看出許家和白蘇荷之間的不簡單,從前那樣的局面許峻都沒辦法護着白蘇荷,以後,他絕對不能指望許峻突然之間能夠換一個人!
“你憑什麼,林樂,你到底憑什麼這樣對我和小荷的事情橫加插手,你以爲你是誰?”許峻最恨的,就是林樂這樣跟他天生不對盤的挑釁語氣和這種把白蘇荷當做他的所有物的感覺!
林樂對許峻的話置若未聞,罕見地沒有再和許峻吵起來,只是揚起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我憑什麼,過了今天。你就會知道我到底憑什麼!
林樂的笑容看得許峻更加惱火,但是他卻沒有像上一次一樣喪失理智地去和白蘇荷鬧,去質問她這是怎麼回事。
因爲他已經想到了原因,那就是林樂這個混蛋臉皮太厚,總是死皮賴臉地纏着他的小荷!小荷總是心軟,林樂幫過她,她是不會跟林樂撕破臉的。而且她也還沒能看清林樂這混蛋的險惡用心。偏偏他也不敢跟小荷挑明,那樣簡直就是在幫這個混蛋的忙!真是可恨!
林樂和許峻一個雲淡風輕,一個滿臉怒容。兩個人無聲地對峙着,卻沒發現被許峻攬在身後的白蘇荷,已經不耐煩再看見這樣幾乎是必然的互掐,悄無聲息地走向了那座孤墳。默默地蹲下來開始拔墳堆四周長得茂盛起來的雜草了。
每次來的時候都是冬天,草木凋零。一派肅殺的景象,這一次,雖然整個山坡披着綠衣,鮮亮美麗。卻讓她更加感覺到父母安息之地的荒蕪。
他們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安安靜靜地躺了十四年了,沒人來打擾,卻也沒人能記得。除了自己還記得他們,誰還知道。世界上曾經有過白成安和蘇蟬這兩個人呢?他們如果在地下靈魂有知,看到她那樣淒涼的上輩子,會不會不能安寧,死不瞑目呢?
她沒辦法對許峻硬起心腸,卻也真的不知道要如何面對。
如果有一天,她和許家的人,真的站在了完全的對立面,她和許峻,該怎麼辦呢?
如果她和許峻還是像前世那樣不能在一起,許峻,會不會還是像前世那樣,英年早逝?
不,不會的!白蘇荷心慌意亂地揪斷了手裡的草根,這輩子她沒那麼蠢得要命了,也再不會和衛燕衛鵬這兩個人渣攪在一起了,無論如何,許峻一定可以擺脫前世的命運的!一定可以的!
她昨晚想了那麼久,已經想得很清楚了,不管前方是什麼,她都要把當年的事情追查到底!她不能讓自己的父母這樣死不瞑目,她也不想再活得那樣渾渾噩噩,像個傻子一樣被人愚弄一輩子!
只是一想到她和許峻原本就艱難的路程,會因此變得更爲坎坷,她就感到剜心一般的疼痛!
等到許峻和林樂鬥氣無果,一起看向白蘇荷的時候,那座孤墳的邊上,已經禿了一大片。
林樂的眼睛裡忍不住泛起心酸,他這樣沒爸沒媽的人,看到這樣的一幕其實最爲傷心。白蘇荷心底的痛苦和煎熬,許峻這樣的人,又怎麼能夠真正明白呢?他不再看許峻,大步走過去,想要幫忙。
許峻也是慌忙跑過去,蹲下來準備幫忙一起清理這些瘋長的雜草。但是他們的手還沒接觸到草葉,就被白蘇荷阻止了。
“你們站一邊別說話,我自己來。”
白蘇荷的聲音輕而落寞,林樂和許峻都停下了動作,互相看了一眼,默不作聲。
“這是我的爸爸媽媽,我想這樣陪他們一會兒,你們在一邊休息吧,儘量,離我遠一點。”
白蘇荷頭也不擡地說着話,手下的動作有些雜亂無章,卻一直不停。
她不敢擡頭,怕他們看見她臉上縱橫的淚水。
雖說作爲女兒,在自己父母的墳前哭泣沒什麼可丟人的,但是白蘇荷卻不想讓自己這些辛酸的淚水,在他們面前落下。
前世今生,她每次來到這裡,都會流眼淚,那種永遠不能釋懷的遺憾和悲傷,總是那麼深刻,一點都沒有因爲時間的流逝而褪色。只是從前,她哭得是懷念,如今,哭得卻是悲憤。
她的世界已經被顛覆,如何還能和從前一樣,僅僅是悲傷?
窺見了那些不堪的可能,如何還能和從前一樣,當許峻是這世間最親密的人?
林樂和許峻默默地站在離白蘇荷不遠的地方,不時瞟一眼白蘇荷似乎很忙碌的身影,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他們都看出來了那個女孩在哭,可是,他們誰也不敢出聲。
林樂知道白蘇荷的複雜心情,許峻卻是覺得心頭冰涼。
小荷,終於也開始背對他,一個人收拾自己的悲傷了麼?他的肩膀不再是她眼淚抵達的地方了嗎?
白蘇荷把墳墓周圍的雜草拔完的時候,兩條腿簡直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眼睛也痠痛不堪。
她踉蹌了一下,掙扎着站穩了自己,緩緩走向了墓前的石碑,一下子癱倒在它跟前。
白成安蘇蟬夫妻之墓。
沒有任何其他的字跡,也沒有立碑人的名字,什麼說明都沒有。
白蘇荷的手指撫摸着那粗糙斑駁的碑面,終於再也忍不下去,一把抱住冰冷的石碑痛哭起來!
就是這九個字,她找到的時候,也已經幾乎要看不見了,當初草草刻上去的印記怎麼經得起這些年的風吹雨打,現在能夠看得分明,是因爲她自己親手拿着刻刀重新刻畫了一遍!
白成安,蘇蟬,他們就這樣被人潦草地葬在這裡,連死後的尊嚴都沒有!
許家的人拿了他們的五百萬,卻是這樣對待他們的身後事,這樣對待了他們的女兒一輩子!
白蘇荷的眼淚如同流淌不盡的河流,汩汩而下,那些奔涌的悲傷打溼了乾燥的碑面,也打溼了林樂的心。
明明是陽光明媚的大好晴天,林樂卻覺得像是站在雨地裡,一陣悲慼襲上心頭。
他再也不想放任白蘇荷這樣自虐下去了,大步走了過去,一把拎起了白蘇荷,抓着她的雙臂惡狠狠地吼道:“白蘇荷,你個沒出息的,哭什麼哭!真的覺得爲他們不平,爲你自己感到委屈,你就跟我去把這一切查清楚!把你該得到的拿回來!哭有什麼用?”
許峻原本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他知道小荷來到這裡會傷心,但是他不知道她這次爲什麼會傷心成這樣!難道只是因爲昨天媽媽對她說了什麼話?
只是林樂的怒吼,不僅讓白蘇荷停下了哭泣,愣愣地看着林樂夾雜着憐惜怒氣的複雜眼神,也讓許峻剎那間定住了去拉開林樂的動作!
查清楚?他們要查什麼?小荷要查什麼?!
白蘇荷看着林樂的雙眼,更加心如刀絞:“林樂,我在乎的不是我該得的五百萬,我在乎的是我的父母這樣的結局!他們該得的結局!”
五百萬?該得的結局?
許峻遍體生涼,彷彿聽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詞語,覺得身體都不歸自己管了,心裡的恐慌一步步攀升到了最高的臨界點!小荷她知道什麼了,她到底知道什麼了?一種天崩地裂的感覺籠罩了下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