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峻對上了白蘇荷那雙悲傷冷寂得彷彿沒有一點光彩的眸子,心尖上一陣抽痛。他曾經想要一輩子捧在手心裡的人,竟然要受這樣的罪!
他把手裡的傘柄塞進目光呆滯的白蘇荷手裡,利落地脫了自己的外套,俯下身披在了她的肩頭。
“小荷,跟我回去,回去再說,好嗎?”
白蘇荷的瞳仁終於轉了幾轉,慢慢地反應過來:“許峻,是你來了?”
許峻再也忍不住滿心的酸楚,屈膝跪蹲在了地上,一下把白蘇荷擁進了懷裡:“是,是我來了,對不起,小荷,我來晚了……”
白蘇荷蒼白的脣微微翹了翹,似乎在微笑,是許峻啊,許峻還活着,和上輩子不一樣的,許峻還活着。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和上輩子一樣的……
緊繃的心絃在看見這個前世她最重要的人到來以後,終於鬆了一鬆,恐懼紛亂的頭腦再也不能保持清醒,她就這樣一頭扎進了甜黑的夢鄉。
好像是做了一個特別美的夢,沒有人死去,沒有人離開,沒有冷冷的雨,只有圍繞着她的溫暖,暖得讓她想永遠都不睜開眼睛。
因爲貪戀着這夢裡久違的安逸和溫暖,白蘇荷遲遲不願意醒來,閉着眼睛努力地跟耳朵邊尖利的叫罵聲做着鬥爭,不願意妥協。
“媽……你冷靜……”
模模糊糊的聲音傳來,那個一直在尖叫的聲音似乎遠離了一點,但是下一刻,卻有什麼東西猛地一下砸在了她的頭上,突然間襲來的劇痛讓她瞬間放棄了抵抗。一下子睜開了眼睛,一聲痛呼脫口而出。
“媽!小荷!”
耳邊有驚怒交加的聲音響起,她愣愣地看着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人,手捂着被砸過的地方,一時間鬧不明白這是什麼狀況。
白蘇荷只覺得頭昏腦漲,努力地坐了起來,看清楚房間裡的擺設。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這個房間。桌子,櫃子,怎麼都這麼眼熟?還有眼前的人。是許峻和李月,難道說,她又重生回了年少時住在許家的日子?
白蘇荷甩甩頭,想確認一下這個驚悚的想法是不是真的。老天爺不會玩她的吧,動不動就把她甩回過去?
“小妖精。賤人,不許再來我家勾引許峻,趕快滾,滾出我家!這房子是我的。是我的!”
看到她醒來,李月卻是一下子撲了上來,被許峻從後面緊緊抱住之後還是尖着嗓子掙扎着向白蘇荷破口大罵。
不對。年少時候她認識的李月,不是這樣的!那時候的李月。至少還是讓人感覺優雅溫和的!
白蘇荷這才仔細地打量起來眼前的兩個人,許峻,不是年少時候的樣子,李月麼,白蘇荷徹底愣住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披頭散髮,狀若瘋狂的李月,眼前的李月明顯不正常!
白蘇荷迷茫的神色裡驀然出現的驚訝讓許峻不由地低下了頭,一陣難堪,但他只能強裝鎮定地扭過頭朝門外喊:“黃阿姨,來照顧一下我媽!”
樓下有人應了一聲,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過後,那個在許家幫傭了十多年的保姆出現在了門口,從許峻手裡接過了制住李月的任務,並且很熟練地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顆藥,眼疾手快地塞進了李月的嘴裡,然後才強抱着李月往客廳去了,好像這件事情已經做了不是一次兩次了。
白蘇荷呆呆地目睹了眼前發生的這一切,才又看向了許峻,卻見許峻正盯着地上的某一處出神。
循着許峻的目光看過去,白蘇荷看到了地上摔得裂開了的木質紙巾盒——這就是那個砸到她頭上的東西吧?白蘇荷摸摸還在泛着疼的額頭,似乎有個大包正在慢慢鼓起來。
客廳裡還在不斷傳來李月的叫罵聲,只是很快就低了下去,直至徹底安靜了下來。
經歷了剛纔的鬧劇,這樣的安靜卻讓白蘇荷覺得尷尬,她帶着些許猜測和安慰看向許峻:“許峻,阿姨這是……”
許峻擡起頭看了白蘇荷一眼,剛纔擁堵到心口的難堪已經散去,只有說不盡的悲涼:“小荷,我媽瘋了。”
“瘋了?”白蘇荷不自禁地發出來低低的呼聲。
李月竟然會瘋了?能有什麼事情讓她發瘋?白蘇荷努力地發動着昏昏沉沉的腦子去運轉,纔想起不久前許峻說過的話,許恆志不禁出軌,還有了一個私生女。
對於李月來說這肯定是致命的打擊,可是,白蘇荷還是沒法相信,李月那樣剛強的人,這樣的打擊會讓她直接瘋了!她所瞭解的李月,絕對不可能是這樣內心脆弱的人!
許峻露出一個苦笑,走上前坐在了白蘇荷的身邊,伸出手撫了撫她頭上被砸得通紅的地方,話語裡飽含着內疚:“真是對不住,把你帶回來,卻讓你又捱了這一下……我媽,自從知道我爸有私生女以後,精神就不大好了,最近更是嚴重,只要看見不想見的人,就會受刺激,對人又打又罵,也是因爲這個,我最近,對你忽視了,不然,也不會讓你一個人爲了林樂四處奔波……”
暈倒之前的記憶如同潮水一樣一點點涌了上來,白蘇荷想起來今天的遭遇,心裡一抽——林樂,林樂一定是存在過的,許峻也還記得他,不是她一個人在做夢!
白蘇荷這才冷靜下來,這麼說,是有人刻意抹去了林樂的痕跡,那個人是誰,爲什麼要這樣不放過林樂?又是誰有這樣大的權勢,就連林樂的戶籍,也被註銷?這中間,到底有什麼蹊蹺的地方?
手心裡傳過來的滾燙讓許峻心裡有些後悔,小荷已經發燒了,幹嘛還要跟她提起林樂,萬一她再那樣跑出去四處尋找林樂,該怎麼辦?
許峻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下滑落。捧住了白蘇荷燒的通紅的臉頰:“小荷,你發燒了,我之前已經給你餵了退燒藥,你再睡一會兒吧?”
白蘇荷一個激靈,這才覺得許峻的手很涼,看來不是他的手涼,而是她自己太燙。
白蘇荷搖搖頭。她現在已然明白再這樣毫無頭緒地去找林樂。那是怎麼也找不着的,這件事,看來需要從長計議了。只是要再睡一覺麼。面對許家這樣的狀況,她能睡得着,那纔是真正奇怪。
白蘇荷掀開身上的被子下了牀,許峻卻緊緊扶着她的手阻攔住了她:“小荷。你是要喝水嗎?我去給你倒。”
白蘇荷看向門外:“我去看看阿姨,她剛纔吃了藥。大概,不會再被我刺激到了吧?”
許峻遲疑了一下,點點頭:“不會了,醫生開的鎮定藥物。還是很有用的,你,真的要去看她嗎?”
很久以前。他就不再對媽媽和小荷之間的關係抱什麼希望了,這不是小荷的錯。但是也無可奈何的事情。
白蘇荷無言地點點頭,她要去的。
上輩子她對李月,只有滿心渴求卻不可得的孺慕,這輩子雖然和許家鬧翻了,但是看見李月這個樣子,就算她們之間有再多的恩怨,也都計較不起來了。
吃過藥的李月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目光呆滯地看着陽臺的方向,保姆黃姨正坐在一邊幫她整理頭髮。
許峻帶着白蘇荷走進客廳的時候,眼神從她們身上掠過,語氣還是很感激的:“我媽成了這樣,大部分時間,還是多虧了黃姨的悉心照顧,要是沒有她,我真的是一刻也不敢離開。”
白蘇荷點點頭,雖說這個她也很熟悉的黃姨對並沒有特別好,但是她對許家人,真的是很用心的。
聽到他們說話,剛剛給李月挽好頭髮的黃姨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臉上有明顯的責備:“許峻,你明明知道你媽媽現在不能受刺激,你怎麼還要帶她回來?”
嚴厲地甚至有些苛責的目光看得白蘇荷一陣不自在,作爲一個無意識被帶回來的人,她真的沒什麼好說的。
許峻剛剛的滿心感激卻是瞬間就被自家保姆的質問衝散了不少:“黃姨,小荷她暈倒了,我當然是要帶她回來,若說我媽受不了刺激,那怎麼每次我爸進來的時候,你從來沒攔着?”
說起這個,許峻也是有一些不滿意的,媽媽很多次都跟他說過,不想看到那個人,他也叮囑過黃姨,但凡許恆志過來,要他在場才行,但是每次那人過來的時候,黃姨還是二話不說就開門讓他進來,最後鬧得受不了場了,纔會通知他。
許峻這話一出口,黃姨的臉色立馬就變了,乾脆轉過身來語氣冷然地訓起了許峻:“許先生是這個家的男主人,他當然可以隨時回來,但是白小姐,她算什麼,這能放在一起比嗎?還有白小姐,我知道許家曾經收養過你,你覺得你也算是半個主人,可是現在你已經不是了。你就算不知道回報,也不要再來給許家添麻煩了,以後你還是別再出現在許家的好。”
這段時間李月生病,許家的人對她多有倚重,許峻也一直對她客客氣氣的,讓這個小心翼翼做了十幾年事情的保姆心裡的主人翁意識得到了大肆的膨脹,以前她覺得許峻也是小主人,有些話不好說,現在在她眼裡,許峻就是一個晚輩,有什麼說不得的,她就不相信說他一句他還要跟她對着來嗎?至於白蘇荷,在她眼裡,這就是個吃白飯的,說了也就說了,一個孤女而已。
這樣一通話下來,不僅僅是許峻心裡的氣不順了,就連白蘇荷也覺得詫異萬分——這是怎麼了,這還是上輩子那個一直謹小慎微的忠厚保姆黃阿姨嗎?以前這個保姆跟李月一起時刻嚴密監視她,那也就罷了,吃人家的飯,做人家的事,她能理解,除此以外,對她也是很客氣的,什麼時候竟然會跟從前的李月一樣,驕矜高傲地這樣來教訓許峻和她了?
且不說她跟許家之間的恩怨,就說這樣貌似忠心護主卻不和她身份的言辭,就讓白蘇荷覺得深深地違和。
“黃姨,我敬重你對我媽媽的照顧,但是並不代表你可以這樣跟小荷說這樣的話,以後她也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你最好,對她客氣一點,行嗎?”許峻本來就爲李月和白蘇荷的關係感到煩惱了,現在小荷已經有不計較的趨勢了,黃姨卻又是跳出來生什麼事?
許峻話一出口,這段時間一直被許峻恭敬對待的黃姨臉皮立刻紫脹了起來,這樣明顯打臉的話,還是當着白蘇荷的面說出口,以前和現在巨大的落差讓黃姨“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手都氣得發抖:“許峻,我說的有錯嗎?你明明知道你爸媽不喜歡她,你還非要跟家裡人作對?我整天勞心勞力的照顧你媽媽,你就這樣爲了她來說我嗎?”
許峻無力地嘆了口氣,覺得自己最近是不是太過於依賴眼前這個曾經忠厚的阿姨了,讓她這樣插手自己家的事情。
“黃姨,你對於我們家的事情都瞭解多少,全部瞭解嗎?你照顧我媽,我非常感激,但是,你別忘了,我們家給你的報酬是一般情況下的三倍,更不要說你的薪水本來就比一般的保姆要高得多,而且,這並不是說你就可以這樣擅自做了我們全家的主,這樣對待小荷!”
十幾年來,許峻都沒跟眼前的黃姨擺過什麼主人家的譜,但是她如果要這樣對待小荷,他也絕不容忍!
黃姨本來還覺得自己十分佔理,現在被許峻這麼一說,既難堪,又被噎的不知道說什麼好。許家的事情,她確實是知道的不全,以前他們吵架的時候,她都被打發的遠遠地,知道的也不清楚,而且,許峻的意思很明顯,這是要讓她拿錢做事,不要倚老賣老,多管閒事呀!
這都十幾年了,許峻都沒對她說過這樣的話,現在卻一下子把她的面子下了個乾乾淨淨,都是因爲白蘇荷這個孤女!
黃姨不敢再說許峻,卻是狠狠地剜了白蘇荷一眼,主人家說的一點都沒錯,這就是個小妖精,專門來人家家裡惹是生非的!
哼,她也不屑於跟這樣的人多說,她就不相信,白蘇荷能進得了許家的門!黃姨憋着一股氣,甩手丟了手裡的梳子,“啪”地一聲撂在了茶几上,就氣呼呼地下樓去了。
白蘇荷看着她的背影,只覺得那種怪異的感覺更深了,是誰給了這個曾經多一點是非都不肯沾惹上身的保姆這樣的底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