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才微微泛魚肚白,彭城下方的士卒已經整裝待發,只有三千騎兵……
“主公,三天之內趕不到滎陽。”
眼見蕭若已經換好衣服拿着弓箭從府裡出來,等在門外的賈詡還是最後一次試着說服她:“此舉無異於以卵擊石,主公三思!”
見他一夜之間彷彿老去了許多,面上盡是擔憂之色,蕭若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放心好了,我不去滎陽。”
“那主公……”賈詡仍舊一臉憂色,眉頭緊皺。
“去宛城。”蕭若答了一句,牽着馬,一邊走一邊道:“我不在的時候提拔一下張遼,打孔融也記得讓他去,另外名單上的人能找到的儘快找到,找到以後不管封個什麼官,用什麼辦法都好,先把人留下來,等我回來。”
賈詡聽到她去宛城的時候已經明白了她的意圖,嘆了口氣,脣角咧開一絲苦苦的笑意:“好,屬下等着主公回來。”
蕭若點點頭,翻身上了馬。
“主公……”賈詡忽然叫住了她……
蕭若正控着馬繮,回過頭,見賈詡靜靜盯着她,眼眸深不見底:“這次你讓屬下失望了。”
果真不是成霸業之才。
要成霸業,不僅僅是對敵人要狠,有時候更要對自己狠,蕭若顯然沒有做到。
她微微低頭,抿緊脣,點點頭:“對不起……”
“道什麼歉。”賈詡微微笑開,深黑的眼眸被初起的晨曦染上了金色的光:“只是詡明白了,沒有跟錯人。”
蕭若投去疑問的目光。
“如果主公真的放任楊含自生自滅,保不準下一個就是我。”賈詡眼睛眯起,笑意依舊。
一時二人沉默無言,風鼓舞袍袖,馬不安地踏着蹄子……
沒等蕭若說話,賈詡再次開口了:“放心去吧,屬下替你看着彭城。”
蕭若微微一笑:“交給你了。”
賈詡爽快答應:“詡在一日,徐州在一日。絕不誇口……”
蕭若點點頭,沉默片刻,又道:“還有,徐榮也交給你了。”
賈詡臉刷的一白:“這個……文良回來以後問起,我是要實話實說的,什麼後果主公你自己擔着……”
這麻煩他就不往身上攬了。
蕭若見他一臉推卸責任的沒出息相,嘆了口氣,夾了夾馬背……
兩邊大門大開,單騎馳出。
外面的軍隊已經齊備,發兵只在片刻之間。
賈詡順着梯子緩緩登上了城樓……目送這三千騎兵消失在天際。
殘雪未消,荒原沉寂,天邊隱隱有朝暉……他微微嘆息,舉目看向未知的天際。
……
蕭若在發兵之後讓羊一先行一步到鄄城,帶曹操的長子曹昂和次子曹丕隨軍前行,沒有去滎陽,直接轉向了張繡的宛城。
直接趕去滎陽不僅來不及,而且三千騎兵過去也是杯水車薪。
所以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圍魏救趙……讓曹操陷入危機,調動汜水關的大軍南下,以解滎陽之圍。
……
羊一帶了人跟上部隊的時候,騎兵正在豫州境內暫且停下休息。
“人帶到了?”看見羊一,蕭若站起身來。
“是。”羊一一揮手,身後的士兵將兩個孩子押了上來,一個十六歲左右,一個七歲左右,大的那個眉目英挺,神態沉穩,應該是丁夫人生的曹操長子曹昂,小的那個一雙眼睛像極了曹操,小小的嘴巴緊緊抿着,應該就是未來的魏文帝曹丕。
兩人都不愧是曹操的兒子,身處敵軍之中,應該也知道自己人質的身份,卻沒有一個人有一絲慌亂之色。
曹昂看見蕭若的時候眼波微微一動,歪開頭。
曹丕則是一直沒拿正眼瞧她。
“將軍問的時候你怎麼說的?”蕭若目光從他們身上移開,看羊一。
“就說姑娘要屬下先帶他們回彭城,有要事相問。”
羊一垂頭答道。
“嗯。”蕭若微微點頭。
羊一悄悄打量她一眼,眼裡露出擔憂之色:“姑娘臉色不大好看……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蕭若輕輕擺手:“不用,出發吧。”
……
曹操幾乎是在一日之內拿下的宛城。
張繡沒有怎麼抵抗就乖乖投降了,曹操大軍當晚入駐宛城,犒賞六軍,士兵暢飲到深夜,
整個大營被埋在黑沉沉的夜幕裡,空氣只是乾冷,沒有一絲風,沒有一絲光,黑得讓人感到窒息。
大營前只有篝火在燃,木柴破裂的聲音時而響起……
帥帳內,曹操手握着銅爵,裡面的酒已經快要冷去,他還未動一口。
“主公,人已經帶到了。”外面響起曹純的聲音。
“進來。”他擡頭,淡淡吩咐。
親兵立刻打起簾子,一個嫋嫋婷婷的聲影出現在門口,像一隻被放到籠裡的小鳥,大大的眼睛裡透着一絲驚惶,桃瓣一般的瓜子臉有些蒼白,眼裡似乎還有迷濛水霧。
曹操在看見她的那一刻,又有些微微失神……白天在亂軍裡只一眼,便覺得她長得很像一個故人。
他立起身來。
“妾身張濟遺孀鄒氏。”從最初的慌張裡回過神來,她隨着他的逼近眼裡的惶恐之色加重,俯身行禮。
張繡的嬸嬸?曹操的脣角掛上了一絲饒有興致的笑意:“擡起頭。”
鄒氏渾身微微顫着,忍住心裡的屈辱之意,擡起頭來——
映入眼簾的那雙眼睛卻讓她心裡狂跳的一下。
深深如不見底的黑潭,睥睨之間透着一股令人不敢違拗的霸道……壓迫得呼吸幾乎都要停滯,只於他對視片刻,汗已經溼了裡衣。
這就是給她的侄子,整個宛城帶來災厄的奸雄麼?
鄒氏忽然從心底裡感到一陣涼意……竟奇怪地想,張繡敗給這樣一個人也不算冤枉。
面前這女子看他的眼神裡透出的懼怕讓曹操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
鄒氏察覺到他的不悅之意,慌忙閉上眼睛,恐怕再惹怒了他。
……
一簾之隔,外面的空地上,典韋正和曹純喝酒,雙戟擱在一邊。
曹純笑笑道:“沒想到張繡這小子這麼不禁打,明公的大軍一來就趕緊投降了。”
典韋灌着酒,擦了把嘴問:“主公下一個準備打誰?”
“袁術吧……”曹純道:“只是我總覺得明公還是要多小心點徐州的蕭氏……這女子也不簡單……”
“麻煩!”典韋又猛喝了一口酒:“這些話我聽不懂,不過對我來說,只要知道這些傢伙會妨礙主公就夠了!”
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暗夜裡忽然有風動,悄悄掀起了帳外的旌旗。
“誰?”典韋在醉中,也能敏銳地察覺危險逼近,騰地站起身來。
“唰”一箭破空,堪堪釘在曹操的帥旗上。
城牆上一排黑影,暗夜裡鎧甲銳響,似乎正朝這邊潮水般涌來。
“保護主公!”典韋斷喝一聲,舉起雙戟朝城牆邊衝去,待看清楚城樓上站的人,雙目赤紅:“張繡!你個反覆小人!弓弩手!把這些背信棄義的小人射下來!”
——沒想到張繡已經投降,竟在犒賞三軍,大軍最放鬆警惕的時候又倒戈一擊,突襲了帥營!
張繡微微皺眉,擡了擡手,幾個士兵推搡着被綁住的曹昂和曹丕從後面走了上來。
“你主公長子次子在此,你敢射試一試。”張繡語調平靜,目光裡卻含着怒意,遙遙看向曹操的帥帳。
典韋渾身一顫:“大公子?!”
曹昂雙眉緊緊擰住,緘口不答。
“讓你主公出來說話!”張繡微微揚眉,語調提高了許多。
“你瞧你投降,嬸嬸就被人強佔了。”城樓背後,傳來一聲低低的笑。
張繡眉心一跳,語氣有些狼狽:“多虧你帶兵過來援助……”斜眼掃過曹昂曹丕,嘴角泛起笑意:“還把曹賊兒子都帶來了。”
心裡有些微微地感嘆……他和劉表已經結盟,卻沒想到在最危急的時候趕來救助他的卻是這個在咸陽的時候與他曾有過節的女子。
蕭若背靠着冰冷的城牆,一言不發,眉間隱隱有憂色。
——曹操大軍已經兵臨滎陽,楊含扼地死守,卻敵不過兵法高超屢出奇謀的夏侯淵,滎陽隨時可能破城……
她必須要快些。
眼見曹純進去通報曹操,張繡笑意更深:“你不出來看看嗎?”
蕭若裹緊了身上黑色的披風,拿面具蓋住了蒼白異常的臉,低頭抽出箭在弓弦上架着,口裡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你盡興。”
看到她戴面具的動作,張繡只道是女子的容顏震懾不住敵人,所以靠猙獰的面具來壓場面,所以並未感到太奇怪,只是若有所思地喃喃:“你可曾記得我叔父?”
“張濟……”蕭若頓了頓,點點頭道:“見過幾次。”
只記得有這麼個人在關中的時候和她搶過地盤。
張繡皺皺眉,沉吟道:“我叔父那之後還提起過你好幾次……”
他話沒說完,忽地轉過頭去,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曹賊出來了。”
蕭若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腦袋裡的暈眩:“用他兒子威脅他下令城外大軍退兵,然後用你和我所有的兵力截殺帥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