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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琴聲,他的聲音,突然之間重現於她的耳邊。

“你還……恨我嗎?”

一首鋼琴曲結束,楚世修溫潤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裡。

顧萌萌蹲在那兒,指尖顫慄得厲害。

他們之間,不是老友重逢。

他們之間,隔了那麼多年,連一句“你過得好嗎”都問不起。

他們之間,能詢問的……竟然是一句“你還恨我嗎”。

……

她沒有回答。

很久以後,她才從地上慢慢起來,小腿麻得僵硬了。

抹去眼淚,顧萌萌看向他,這纔看清他的五官,經過歲月變成熟的五官,一頭黑色的短髮,沒有再染成那種溫暖的亞麻色,面容溫柔平靜,一雙眼睛裡沒有光澤,死灰一般的色彩。

在她朝他看去的一剎那,楚世修坐在鋼琴前,眼淚又掉下來,滑落他白皙的臉龐……

他深深地看着她,風吹拂過來,他開口,“我一直在苟延饞喘。”

“……”

“我不見你,不是怕死,是我……怕勾起你不快樂的回憶。艾艾……”最後兩個字從楚世修的脣間低低地發出,“你剛剛爲什麼還要回頭呢?”

陌生而熟悉。

這麼多年後,他很清楚,自己已經成了她的一個不好的記憶,一段……再糟糕不過的記憶,

只要她不回頭,她就找不到他,她不會看到他。

她就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滴眼淚也不會掉。

他也可以假裝一切都沒有改變,繼續卑微地活着。

……

“我沒有想要你死。”顧萌萌找回了聲音,啞得好像不是自己說出來的。

“可我是個早該死的人了……”

楚世修看着她說道,眼眸如洗,悲傷得很平靜。

“那你……還恨我嗎?”

顧萌萌重複了他剛剛的問題,盯着這一張久違的臉問道。

還恨她嗎?

恨她當初拋棄了這段感情,恨厲楚恆……向他開槍,恨她……和厲楚恆結婚了。

……

聞言,楚世修忽然笑了,臉上還有明顯的淚痕,笑容卻溫暖得有陽光的溫度,假如他眼底的陰霾能掩飾得再好一些的話,一切都是完美的。

他朝她走過去,站在她的面前。

“怎麼可能呢。”

他是笑着說的,說得雲淡風輕,居高臨下地凝視着她,“你是我恨不起的人。”

沒有別的原因。

她是艾艾,總是第一個找到他的艾艾,總是在他難過時出現陪伴的艾艾,總是能讓他無意識微笑的艾艾……

這樣的她,他怎麼恨?

恨不起,也忘不掉。

……

顧萌萌的心口在震着,因爲他的聲音而在微微顫抖。

他理所當然地說,怎麼可能呢。

眼淚過後,兩個人的情緒都恢復過來,至少,兩人的表面上都很平靜。

楚世修請她進屋,走進廚房,他忙碌開來煮熱水。

“你爲什麼會……在這裡?”顧萌萌站在廚房門口,沒有走進去,遲疑着問道。

她是想問,他爲什麼會活下來……

但一想到那段槍擊的視頻,她就不敢問出來了,她現在是厲楚恆的妻子,厲楚恆做過的事她也要承擔。

她不敢想像,在那樣惡劣的情況下,他是怎麼活下來的,又受了多少苦……

可楚世修似乎知道她真正想問什麼,聲音優雅而溫柔,“我被一個不算熟的朋友救了,然後又一個人來了法國,隱姓埋名,重新生活。”

他回答得很簡單。

“evan?”顧萌萌想到了那個人,鈴木奈奈的哥哥,回來向她和厲楚恆尋仇的。

“嗯。”

楚世修平靜地點頭,“我離開的時候沒有告訴任何人。”

他走的時候,沒有打算讓任何人知道他的下落。

他活下來的時候,想過要去找她,說上一句對不起都好。

可看到的是她和厲楚恆十指相扣的畫面,他突然之間懂了,他的對不起不重要,他的不打擾……纔是最重要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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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開了。

楚世修拿過一隻白色的馬克杯,用滾燙的熱水燙了一遍,然後才倒上一杯水,轉眸看向

顧萌萌伸手想接過,楚世修卻越過她徑自往外走去,踩在盲人道上。

她看着他的背影,終於將他和救命恩人聯繫在了一起。

他身上的孤獨是能讓人明顯感覺到的,僅管,她知道他已經在掩飾了。

她想到那個絡腮鬍醫生說的,絡腮鬍說他從來沒有見過楚世修笑。

心口的位置,突然變得酸澀到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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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世修將杯子擱在長形餐桌上,然後坐了下來。

顧萌萌在他對面坐了下來,雙手捧上馬克杯,杯上炙熱的溫度燙了她的手心。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又冰冷了,正需要這樣的溫暖。

面對面坐着,他們之間還是找不到任何的話題。

他們之間,很多話題一談都會觸礁。

餐廳是半開放式的,不遠處就是客廳的家居擺設。

小小的餐桌,氣氛靜得有些詭譎。

……

楚世修擡眸看過去,沒有那麼巧地對上她的目光。

她安靜地坐在那裡,低着頭,靜靜地看着雙手捧着的杯子。

一轉眸,楚世修看到了站在客廳裡的厲楚恆,厲楚恆站在一根白色的柱下,一雙黑眸直直地朝他掃視過來,眼中的殺氣濃烈。

厲楚恆沒有走過來,只是站在那裡,目光陰沉到極點地望着他。

兩個男人的目光遠遠地對上,滋生起一絲詭異的陰鷙。

顧萌萌始終低着頭,沒有看到這一切。

……

楚世修正過臉,瞥了面前的顧萌萌一眼,淡淡地出聲,“艾艾。”

“嗯?”

顧萌萌擡起來,視線撞進他的眼裡。

他的眸子是茶褐色的,很好看的瞳仁,他看着她,“我恨厲楚恆,六年前是這樣,六年後還是這樣。”

顧萌萌握着杯子的手一顫,水不滿,否則已經傾灑出來了。

厲楚恆站在遠處,一言不發,耳朵清晰地聽着他們的對話,面色冰冷如霜。

他竟然……還活着。

到最後還是被顧萌萌找了出來!

“我沒有家了。”楚世修又說道,語氣再不是六年前那個夜晚的激動和瘋狂,而是一種平靜,駭人的平靜,“我也沒有你了,這些都是拜他所賜。”

“……”

顧萌萌手中的杯子一斜,水徹底灑了,順着桌沿灑在她的裙子上。

她抿緊着脣,沒有去擦。

楚世修也沒有過來幫忙。

兩個人還是這樣坐着,氣氛僵持了一般。

“艾艾。”楚世修看着她低下的眸,嗓音溫和地問出一句,“你以爲他殺死我這件事,是在你們決定結婚之前嗎?”

……

顧萌萌的眼睫深深一顫。

也許還能用另一種方式提問,他應該問:你知道厲楚恆殺了我,還是義無所顧去結婚了,對嗎?!

他問得太溫和了,溫和得沒有一絲怨怪。

溫和得她的心開始疼痛,像被人拉扯一樣的疼,太陽穴又開始突突地跳起來。

忽然間,她很想回到厲楚恆身邊,她沒辦法這樣面對着楚世修。

但問題總要有個答案。

……

楚世修沒有逼問,也沒有轉移話題,只是安靜地注視着低着眸的她。

最終,在他的視線裡,顧萌萌垂着眸點了點頭。

她的臉本來就白皙,而現在……已經是慘白一片。

楚世修忽然又笑了,帶着苦澀,“也就是說,不管他做什麼事,你都還會在他身邊?”

遠處的厲楚恆薄脣緊緊抿着,一雙黑眸直直望向楚世修,望着那一張久違的臉,望着那一個死而復生的人……

顧萌萌的手指冰冷,裙子上潑了一片的水,水溫冷下來過後,溼裙貼在身上冷得有過份……

是她想再見他一面,確定他還活着。

可真碰上面了,他的問題卻讓她一步一步掉進冰潭。

她不想再說,她說不了謊,也不想再傷害楚世修……

已經六年了。

她不能再傷害他。

……

半晌,他沒有繼續第二個話題,他還在等待她的答案。

顧萌萌只能擡起頭,目光落在他看起來溫和無比的臉上,“他是我的老公,不管他做什麼事,我都必須爲他承擔一份。”

話落,她看着楚世修的笑容變得越發苦澀,心更加慌。

楚世修看到了她眼底的愧疚。

是。

已經是夫妻了,厲楚恆做的事就是她做的,不管他做錯了什麼,那份錯她也要擔上一份。

他們之間的感情……遠遠比楚世修想象得還深。

六年前,他接受不了顧萌萌說變就變的愛,到現在,他還是理解不了。

他的愛不會比厲楚恆少,他對她的感情足以讓他連自己都放棄。

但三個人中間,不被愛的永遠只是個局外人。

他現在也明白,顧萌萌對厲楚恆的愛……不止是一時的迷惑,他們一路堅持了六年。

六年,是個不小的數字了。

有兒有女,所有媒體都願意用美好的詞形容他們……

……

“我知道了。”楚世修很平靜地說道,“你們要回國了,是嗎?”

他的問題突然之間不再尖銳。

彷彿他之前問的只是一些關於天氣的問題,怎麼都傷害不了他。

“嗯。”顧萌萌也不知道該怎麼迴應,

“那你走吧。”

楚世修聲音輕輕地說道,擡眸望向某一處。

厲楚恆在他望過來的一瞬間,已經轉身離去。

顧萌萌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個佈置有浪漫法國氣息的客廳。

走。

她是很想走,可是……就這麼走了嗎?

顧萌萌正過臉,目光遲疑地看向楚世修波瀾不驚的臉。

最開始,他眼裡的眼淚真實,到後來,他面對她一直都是平靜的,沒有像她一樣的失態。

“艾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