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兒轉身要撩開帳幔出去,我喊住了她。
“楚大夫現在在哪裡?”我走過去,來到翠兒身邊壓低聲音問。
“姑娘,”翠兒笑起來,“您在醫館忙得頭都不擡,今天中午送來的飯是公子親手做的呢。“
翠兒改不了稱呼,依然堅持稱雲楚公子。
我愣怔了一下,神情窘迫的看着翠兒,回味了一下中午匆忙吃的那點飯菜,好像......味道是有些特別,但當時那麼忙的情況下,根本沒功夫細品。
掩飾着咳嗽了一聲,我抱怨道:”他倒是閒,改廚子了。“
”您這麼說,真真是冤枉公子了,早上廚房送的飯,您一口都沒動,所以他上午在營地巡視的時候,接完幾個病人就趕緊的回來做飯了,還不是特意拿來給您的。“
翠兒替他辯駁。
我說不出反對的話,只能搖搖手道:”那你快去吧,但是這個消息別告訴他,否則......“
翠兒反應迅捷道:“奴婢知道,不過有個請求,讓奴婢一塊兒去吧。”
“翠兒,你不擔心疫病麼?”我直視她的雙眼。
“擔心啊,怎麼不擔心,但是您要去,少不得身邊得有個人照應吧。”
“再說了,也需要個幫手不是?”
“看您的意思,是不想知會公子了,那奴婢義無反顧得跟着。”
“否則您要是出個狀況,別說公子饒不了奴婢,就算雪城主......”翠兒語調頓了頓道,“就算雪城主回來了,奴婢怕是也沒好果子吃。”
“姑娘既然將奴婢帶出了院子,那麼您到哪兒,奴婢就跟着啊。”
說了一堆的藉口。結尾的這一句話她說得最是堅持,我嘆了口氣道:“好吧,我也不多說了,你快去準備。”
翠兒匆忙的拉開幔帳出了門。
我在盆裡洗淨了手上的血跡,望着那銅盆裡變了色的水出神。
我讓翠兒瞞住消息不假,可是雲楚那邊,要阻止他談何容易。況且還有可能。他也會有不同的渠道得知這個消息啊。
要怎麼辦呢?怎麼辦?
我飛快的思索着,一定得想出個周全的主意來。
翠兒剛纔說,中午的飯菜是雲楚親自下的廚,下廚......!我眼前一亮。剎那想出了主意。
在藥櫃子裡翻找着,我湊齊了三種藥材,但是還缺一味,奇怪,這個藥櫃是啞巴小廝每天在收拾打理。
他雖然不會說話,但是辦事利索。
城主府送來的藥材,凡是經過他的手的,無一不是打理的妥妥當當,怎麼我要找的那一種藥突然間就找不到了呢?
我逐一拉開每個抽屜查找。莫非是混在了別的藥材中?
時間很緊迫。我耽誤不起,翻找的後背都出了汗。
“你在找什麼?”身後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
我不假思索道:“石菖蒲!”
霎時反應過來,說話的正是雲楚,我循聲望去,另一隻手上原本握住的那幾味藥材頓時手鬆灑了一地。
慌不迭的蹲了下去撿拾。雲楚走過來笑道:”怎麼好端端被我嚇到了?“
他手不經意的撫過我出汗的手心道:”很着急麼?是病人急用?“
”不是,“我慌亂的抽回手,儘量穩定下情緒道,“陳大夫先前傳信過來,說他醫治內城來的車上傷兵需要用到。”
“他剛開了一味止痛的藥,但是少了石菖蒲,派人來跟我說呢。”
“所以我得找出來,儘快讓人送過去。”
“哦,”雲楚答應了一聲,幽深的眸子掃了我一眼,他站起身,看了看兩旁那一排排的藥櫃,緩步走過去,拉開其中的一格,找出了我要的藥材。
我伸手接過,他手肘卻往後一縮,我接了個空,擡頭不解的看着他道:“給我啊!”
“小菱兒,你說陳大夫要用這個藥,可是我先前剛剛把他送上去內城的馬車,你可知道城主傳信來說是內城需要派一個大夫直接到救援地。”
雲楚意味深長的看着我,眼睛一瞬不瞬的。
“啊,”我眼神躲開他,垂頭道,“我聽錯了吧,可能是劉大夫要的,我拿過去,問問他們再說。”
“可能,可能是翠兒......傳錯話了。”我竭力緩和下緊張的情緒,勉強露出一絲笑容,對雲楚說。
講完這一句,我抓過他手中的藥材加上先前備好的幾種,揣在了懷裡,快步出門。
......廚房只有我一個人在,四周很安靜。
爐竈邊,我往爐膛裡扔了幾塊碎木頭,翠兒的腳步聲響起,跨過門檻,她走了過來。
我拍拍手上的灰塵瞥了她一眼道:“你讓管事的都替我安排好了麼?”
翠兒點頭道:“安排好了,但是管事的說要多派幾個人跟着姑娘。”
我擡起頭,不禁愕然道:“何必多此一舉。”
“姑娘,”翠兒語帶猶豫道,“您不知道情況,那邊逃過來的災民情緒很激動,怕是要鬧事。”
“管事的一開始聽說了,說什麼也不肯按奴婢的意思去備車,他們擔心雪城主知道了,會責罰他們。“
翠兒詳細描述了一下同城主府管事對話的情形。
”好說歹說,奴婢反覆跟他們講會陪着您去的,不會您一個人的,只是去看看,要是情形不對,奴婢就趕緊護着您回來。“
”好不容易纔說服了管事們,現在他們提出來要增加幾個人陪同,您就應允了吧。“
”讓我想想,“我略一沉吟,搖了搖頭道,”不怎麼好啊。“
翠兒察言觀色,眼神懇切的看着我:“您這邊要是連這個都不同意,奴婢怕管事們又要反悔了。”
”其實城主府的管事們人很好,像奴婢這樣的請求。他們就算拿個城主不在的擋箭牌推過來,奴婢也是無話可說的。“
”他們能答應,還設想了姑娘的安全,您就同意了吧。“
我心思交戰,一時間做不出決定。
看着爐膛裡的火燒得正旺,時不時聽到一兩聲火星崩開的聲音,我終於決斷道:
“翠兒。既然這樣。那我就同意了,但是人數有限制,最多,最多隻帶兩個衛兵。”
我斟酌了一番人數。沉吟片刻道:“並且有個附加的要求,你去跟管事的說,衛兵不能穿着原來的衣服,要改成平民的裝扮,就跟我們的啞巴小廝那樣的打扮,免得那一羣人起疑。”
“姑娘,這個還有講究?”
翠兒迷惑的看着我問。
“講究大着呢。”
我皺了皺眉頭,目光聚焦在爐火上頭放置的砂鍋,低頭又往爐膛裡添了幾塊柴道。“怎麼能直接讓衛兵跟着去。還被他們看見呢。”
“翠兒,你聽到傳來的消息了,現在兩邊是處於僵持的狀態。”
我彷彿能看到大路兩旁對峙的那羣人。
一邊是狼狽不堪,飢寒交迫,但是求生的**分外強烈。這**支撐着他們一定要衝過關卡。
另一邊訓練有素,軍令當頭,自然全力要攔截住難民。
“雪城主的衛隊阻擋了那一批災民的來路,我們知道是出於對這裡的宿營地安全的考慮,本身對他們是沒有一點惡意的。”
“可是,翠兒,這一點,你我知道,這裡的人能理解,但是他們呢?”
“你想想他們是在怎麼樣的情況下逃生的,你想想這幾天的情勢。”
“那邊的小城原本處於失去聯繫的狀況下,衛隊直到今天才打通道路。”
“你聽到消息傳來的時候,一定有聽說逃出來的人數。”
“先頭的一支小分隊就能攔截住的難民,能有多少人呢?”
“你設身處地去想,這個時候他們看到衛兵直接跟我過去,還是跟攔截他們的衛隊一樣的裝束,你覺得他們會放心讓我治病用藥麼?”
“所以改個裝束,保護的,其實是我們自己啊。”
......入夜,忙碌了一整天的醫館開始清淨下來,雲楚斜靠在榻上,手中正翻閱着一冊藥典。
我端着粥,幾經猶豫還是走了進去。
雲楚放下手中藥典,起身走過來接過我手中的托盤,隨意的擱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小菱兒,“他低頭撫弄了一下我凌亂的頭髮,手指擦過我的臉頰,停在了我的額頭上。
他的臉上綻開了暖暖的笑意,望着我溫柔地道:”臉怎麼弄髒了?“
我伸手抹了抹額頭,沾了一指的灰,跟他對視道:”可不是,爲了熬粥成了灰姑娘了。“
相視而笑,我鬼使神差的看了眼托盤裡的粥碗,尋思着找個什麼理由讓他儘快喝下去!
我扶住他臂彎討好的笑道:”費了功夫熬的粥,還放了幾味滋補的藥材,你這幾天很辛苦,趁熱喝一碗啊。“
雲楚接過我遞上去的粥碗,品了一口皺眉道:”味道很重。“
”對啊,放了藥材的,肯定有味道。“我見他喝了小半碗,纔拿起托盤裡的茶壺趕忙替他倒了杯茶水遞過去道:”壓一壓。“
......夜深人靜,一輛馬車悄悄地駛出城主府偏門,向着目的地疾馳。
翠兒在車上問我:”公子喝下去就睡着了?“
她的語氣聽起來很不確定。
“嗯,他這個人,要騙過他太不容易,所以我特意將藥材分開放在粥跟茶水中。”
我望了眼車窗外的原野道:“要兩者混合起來纔會起作用。“
”還好,他都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