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是黑暗不見底的深淵。
我的身體一直下墜下墜,沒有盡頭!
我掙扎不了,我動彈不得,我找不到方向,我看不到任何的光線。
我說服自己這只是個夢,只是個夢!
醒過來的剎那,我聽到屋內有輕微的爆裂聲。
睜開眼睛,轉頭看到屋角那一座爐膛裡燃燒的乾柴,我聽到的聲音正是從那裡面發出來的。
活動了一下身體,我有些虛脫的坐起來。
隔了好一會兒,才覺出餓。
一天中,我倒有小半天是昏睡着的,醒着的時候,也不過能勉強起來,在屋子裡走上半圈。
我的身體瘦得可怕,好像身上的血肉都被風乾了似的。
當我第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見到自己的身體,險些被嚇到了。
我想不起來這是哪裡,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誰?!
腦海中一片空白,很快,我便見到這個小院的主人,他說我是他從河邊救來的。
當時我坐的船撞上了礁石,船上的人都死去了,只剩我抱着一段木頭被浪衝到了河灘上。
他見到我的時候,我昏迷着,手裡緊緊抱着那一段木頭。
他用船把我帶回來,用了竹子做成的擔架將我拖上山。
他救了我的命!
他讓我叫他穆先生,他是個大夫,年紀很大了,連頭髮,鬍鬚都是白的。
我在小木屋躺着,一躺就是幾個月,據他說,不單單是撞船跟嗆了水,我的腦袋在河灘的石頭上磕到了,腦中有大量的淤血,穆先生他極盡所能的救了我。
奇怪的是,我醒了,卻想不起從前的一切。
我是跟誰一起坐的船呢?我要到哪裡去呢?
可惜那些人都已經沉在了河底。沒人能告訴我答案。
只是,有時候在夢裡,斷斷續續的會有個人叫我的名字,每回我竭力想聽清楚想記住,只要醒過來,就會忘記的一乾二淨。
直到有一天,我問穆先生,我總得有個名字吧,他一直叫我小丫頭。
他遲疑了好久才說,不如叫小菱兒好了。
一瞬間。我睜大了眼睛。心跳如擂鼓。霎時想起來,在我夢中的那個人,好像就是叫我小菱兒的!
是!他一直在叫:小菱兒!小菱兒!
他的語調聽起來極其的悲傷,連我在夢裡聽着都覺得心被揪住一般的疼。
我看不清他的臉容。他是誰呢?
我的身體因爲經歷過那樣一次嚴重的事故,落下的一項後遺症便是我的頭痛病,有時候發作起來會疼得暈過去,但是穆先生說只那是殘餘的淤血,慢慢會好的,這種疼比起原來剛撞船時候的兇險,已經不會要我的命了。
好吧,我大約可以長命百歲,我想。
不是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麼?
可是看着穆先生,我又覺得奇怪。
因爲穆先生實在是個怪人,雖然他能制不同的藥,能替我們換到食物的藥,應該差不到哪裡去。
他能做好吃的菜。他做的菜真不賴,我最喜歡他用艾葉做的糰子,裡面的餡心是香菇加了筍丁,味道很好!
他的人生所有的興趣,彷彿只剩製藥跟做菜了。
從我醒來開始,一天天的,我漸漸長胖了些,身上看起來沒有那麼幹瘦了。
我曾經看過一回我屋子裡的鏡子,當時嚇得險些沒摔碎,如今長胖了我終於敢再一次拿出來看。
鏡子很小,但是能看到裡頭映照出的那一張臉因爲這幾個月的變化,如同換了一個人。
仔細看着五官,每一個地方都很好看,原來只是因爲瘦得形銷骨立的才那麼嚇人。
我得出了一個結論,女子不能太瘦!要有點肉!
我的力氣也慢慢開始恢復,從能下地走路進展到能在院子裡走上幾圈。
穆先生每天都讓我活動身體,他說,躺了那麼久,還以爲我撐不下去了,如今能醒過來,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要我答應他,好好珍惜這第二次活着的機會。
穆先生說出那一番話的時候,眼中泛着淚光。
我總覺得他好像隱瞞了我什麼,可是他對我真的很好,每天都做好吃的菜給我,還去山上挖來各種藥材熬成湯讓我喝下去。
我的身體恢復的比預想中的還要快,等我能跟着他一起上山採藥的時候,已經是這一年的秋天了。
我們住的地方,叫迷蹤谷,這是個風景清幽美麗的地方,山上只有穆先生跟我住的一座小院,周遭也沒有別的鄰居。
離我們最近的村莊都要在幾座大山的外圍,需要翻山越嶺才能到達。
穆先生定期會出去,帶着一大包配置好的藥材,他配的藥總是很受歡迎的,回來的時候,會跟山民換到些打來的獵物還有他們釀製的米酒。
可是穆先生不讓我喝酒,他一個人有時候會坐在大樹下悶悶的喝着酒,喝到月上樹梢頭。
山上的楓葉漸漸變了顏色,預示着深秋快要臨近了。
有一天穆先生找我過去。
在大樹下的木屋門口,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我道:”小菱兒,你願不願意出山去?“
我想了想,搖頭道:”不願意。“
穆先生聞言轉頭驚訝的注視着我,他說:”你跟我這樣一個老頭子,住在這麼偏僻的山谷中,難道你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樣子?“
我還是搖頭:”我連自個兒是誰都不知道,我出去幹什麼?“
穆先生沉默了很久,才道:”你坐的船雖然沉了,上面也沒有其他人活下來,但是你外面說不定還有親人呢,如果你願意,可以出去看看。“
”若是有親人,怎麼可能這麼久都不來找我,您說的,我昏迷了幾個月,醒來也已經好幾個月了,加起來足足有大半年的時光。“
”您都從來沒說起過。有人在尋找我。“
”大約,我的親人都在船上了。“
我難過的低下頭道:”既然是這樣,我還出去幹什麼,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留下來照顧您,不好麼?“
穆先生難過的道:”小菱兒,你年紀還小,這種地方,不是你該長久留着的。“
”外頭像你這麼大的女孩子,沒有一個是過這樣的生活的。“
我執意反對。穆先生的遊說對我絲毫不起作用。我繼續在迷蹤谷過着平淡的日子。
初雪降臨的時候。穆先生在山路上滑倒,滾下山去。
這一次意外讓他整個人迅速的衰老下去,不過在ng上躺了一個多月,他就有些支撐不住了。
我端着剛剛熬好的藥湯送進他住的那一間木屋。
穆先生吃力的從ng上撐起了身體。他的腿使不上勁兒,我上前攙扶他一把,讓他舒服的靠在ng頭的墊子上。
他喝了幾口藥,喘息着道:”小菱兒,你替我磨墨,我想寫一封信。“
跟着穆先生這麼久了,我從來沒有見到過穆先生給誰寫過信。
我在櫃子裡找出墨塊跟硯臺,將爐膛中的火添加了幾根木柴,好讓室內更暖和一點。
倒了點清水。我磨好了墨,穆先生拿起筆,使不上什麼勁兒,我便自告奮勇的代筆。
穆先生搖頭道:”這封信一定要我來寫,因爲看的人認得我的筆跡。“
他斷斷續續寫完了信。交給我讓我封起來。
他招手讓我過去,低聲道:”再去拿一張紙來,我還要畫個地圖。“
我見穆先生臉上泛起吃力的表情,搖頭道:”等明天再畫也是一樣的,大冷天的,您還是早點休息。“
他非常固執的道:”一定要現在,趁我感覺還清楚的時候。“
我拗不過穆先生,只能拿紙來給他,他一邊思考一邊畫下了一張地圖。
”小菱兒,“穆先生一畫完,便將守在爐邊加柴的我叫了過去,他嘆息了一聲道,”我這一輩子,第二次畫迷蹤谷的地圖。“
他指給我看上面的線路,我才知道原來迷蹤谷出谷的地方是一大片的樹林,就是在我們採藥時候經過的瀑布的另一邊。
穿過樹林,會到一片河灘,是片斜坡。
穆先生畫的是那片河道出去的地圖,我乍然一看,險些沒看暈,他詳細的跟我解釋着該怎麼穿行,經過幾個暗洞,要注意的礁石。
指點完一遍還不夠,穆先生要我按照他說的,自己指出線路在圖紙上畫一遍,我照做了。
穆先生特意關照道:”我畫的這一幅圖是要在明年開春雪融化的時候,能按照圖上所說的坐船出去,但是這條線路也只是那個時節的線路,因爲你看到了,圖上我標明的暗洞。“
”河裡的水位高低有差異,若是水位高了,船是會卡在暗洞裡過不去的。“
我端詳着手中那張複雜的地圖,沒兩把刷子根本看不懂,好在有他親自指導我。
我忍不住讚歎道:”迷蹤谷這地方太特別了。”
“可是穆先生,您怎麼想起要住在這樣的地方呢,外面的人進來太難,可是您自個兒要出去,也不容易啊。“
穆先生難得的露出了笑容,他已經多日都沒有這樣愉快的表情了,他說:”幾年前,我也聽到有個女孩子這麼問我。“
這是他第一次提到除我以外的人,我詫異的道:”她跟我想一塊兒去了。“
穆先生笑着點了點頭:”是,想一塊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