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宅院清音閣樓上,窗外是月色溶溶夜,我在臨窗邊的大桌前仔細盤點。
一番清點下來,一堆積攢的東西里頭,有一件是用不上了。
我伸手拿起,端詳了小會兒。
手上握着的是帷帽!
因爲有易容藥可以代替。
這個帽子設計得其實不太科學,行走在外瞧着也挺累贅的!
雖然肅州這邊改良了帷帽外頭輕紗的長度,但是帶着這麼一頂帽子在外行走,有時候反倒會引起路人的好奇心。
多看上幾眼不消說,還會引發路人的另一種衝動!
旁觀者心癢癢的都想看看帷帽底下遮掩着的那張臉是何模樣。
兩者相較,哪裡能比得上易容藥好使,改換一下面貌,弄得醜一點,真叫走在街上讓人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我手裡拿着藥丸,腦海中就浮現出我大致想將自己改換成的樣貌。
沒打算弄得太突兀,因此也不會刻意扮醜,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有特點。
我從護衛身上體會出了宇文家選人的精闢。
聽護衛阿來說,院子裡那些護衛幾乎都是扔在人羣中就會被湮沒的長相。
戰亂時期,這種長相無疑是最安全的。
就怕讓人記住長什麼樣,通關的時候恐怕都會有麻煩,要是惹出點事情來,別人更是立馬就能想起你!
雖然短時間內由於材料限制,沒法制成更好用的。但是眼前桌面上擺着的這些我親手製作的小藥丸子也足以支撐我到北地了。
易容藥是關聯到能否順利出城的手段,也是能否矇混過關的必要條件。
當然,我最希望的還是不要用上它們。不過如今我是沒得選。
師兄不在,一切都得靠我自己籌謀。
從決定要去北地那一天開始,這是我做出的最壞打算,沒想到北地未至,在肅州城已經臨到了窘迫的局面。
我身上,還帶着師傅給我的寶貝,那個是不得已時候能用上的秘密武器。
師兄雖然覬覦。到底沒有順手牽羊,也沒有隱瞞我。
......我將需要帶走的物品盡數盤點後,仔細想了想是否還有遺漏的。
暫時覺得沒發現什麼。便將錢袋子裡的錢倒出來數了數。
前幾日就想過預備動身的事情,白天帶着那兩個人出門,完成了必需物品的採買。
此去北地,沿路還要經過些荒僻的渺無人跡的地方。
肅州過去的下一站。是個小鎮。
從地圖上來看。那是個不算大的鎮子。
北地戰事又是迫在眉睫的,若是不預備妥當,路上碰見各種狀況難免窘迫。
出發前仔細考慮,盡我所能準備好,一旦離開,那就是開弓沒有回頭路了。
肅州物價我已經知道了,跟着元寶還有阿來去過街上幾回。
我們分別光顧過茶樓,老字號的食肆。還有肅州城內的幾家店鋪。
這些地方都去過,幫助我做出對物價的一個估算。
我預計前方下一站跟這邊的價格基本上會持平。或者吃飯住宿還能更便宜些。
雖然銀錢數量不多,但是支撐到下一站想來是夠的。
先把眼前的難關過了,剩下的事情等臨到頭的時候再擔心不遲!
......大約小半個時辰過去,我手上在做的事情告一段落。
起身走到窗邊,朝院子裡看了一眼。
這會兒正是夜深人寂靜的時候,凝神細聽,遠處也沒有傳來異常的動靜。
我略略想了想,決定先下樓去小廚房一趟,那邊的食材都是現成的。
阿黛做完的點心本就有多餘,特別是糕餅類的點心,這個天兒極冷,也不擔心隨身帶着會壞。
我記得以前出遠門都需要備一點乾糧,這一次的情況略有不同。
因爲肅州過去下一站小鎮的距離不算太遠,尚不至於到彈盡糧絕的局面。
不過總怕有個萬一,萬一路上耽誤了......
我輕手輕腳從樓上下去,不多時便從小廚房內折回來。
我的手上多了一包點心,方便攜帶的乾點。
走過元寶睡覺的屋子相隔的那扇門時候,我微微停頓了一下腳步。
目光往那間亮着燈光的偏屋掃了一眼,我聽到裡頭傳來的輕輕鼾聲,皺了皺眉。
元寶睡覺的時候連燈都沒有熄滅!
我知道這個傢伙其實睡眠還挺輕的,就跟那一天我下來的時候,他馬上就能聽到動靜出來一樣。
預備好臨行前要做的,唯獨輸在這個環節,不知道會不會又折騰新花樣出來。
我並非信不過元寶,他跟阿黛誠如我說的那樣,人品都是很好的。
但是我在的地方是宇文家的地盤,再說這裡的管事也不是他們。
要是得到確切的消息知道我打算離開了,我打賭無論是元寶或者阿黛他們兩個的第一反應肯定是要去稟報那位福管事的。
我思量片刻,心中默默嘆了口氣,還是不得已要採取點措施。
......從樓梯上去,我動手開始做臨行前的最要緊的裝扮。
首先是換上了採買好的棉袍。
這衣裳厚度暫時能抵禦在肅州城中行走的寒冷。
另一件棉袍就得直接帶着,等到了北地再加上去。
第二步,算是我已經習慣了步驟,對着銅鏡開始將易容藥逐一往臉上塗抹。
一刻鐘之後,出現在銅鏡中的人,跟原來差異不小。
這等算不上多麼高明的手段,因爲應用的次數增加。我的手法也比最開始的時候好了不少。
打包將要帶的東西準備好的雜物都裝了起來。
我背在身上試着提了提,感覺還能負荷得起。
我放下包袱,決定先將樓下的“隱患”安置一下。
於是。再一次下樓,悄悄推開了隔間的門,我將藥香點燃,即刻關上了門。
這藥香比起在江面上遇到的那撥劫匪用的,那不知道要溫和多少!
起到的功用也不過是讓室內的人睡得更熟一些,免得他中途聽到聲響醒了之後前來打攪我。
我不願意自己一手計劃好的安排因爲些突發狀況又要被迫延誤。
從肅州城最近的動向,還有那位傲嬌少年的舉動。包括那幾位被府衙帶走的大夫......種種跡象無一不在提醒我,局勢已經到了生變的時刻。
我最關注的王師的動向,既然遲遲不臨肅州。很有可能會有變化。
這些事情我只能在心裡想想,眼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護衛阿來跟元寶他們一樣都是宇文家的人。
我沒法開誠佈公跟他談話,這是件很無奈的事情。
想到這裡,難免有點鬱悶。肅州之行居然能到現在都沒法找到師兄的行蹤。實在有些出乎意料了。
何況師兄此行肅州,不止他一個人,包括肅州本地,他安置下的宅院內一定都有接應的人手。
我心思轉了轉,忽然想到另外一種可能。
會不會是他本身被什麼事情絆住了,導致無暇分心呢?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很快被我拋下了。
因爲見不到人,所有的想法都是我一個人在暗自猜測而已。
時辰又過去了一刻鐘。我估摸着時辰差不離了,還要預留下處理藥盒的時間。
我起身將包袱背在了身上。
一手拿着桌子底下的那個盒子。視線望屋內掃了一圈。
桌上的信平展放在那裡,用鎮紙壓上了。
確認沒有問題,我輕輕吹熄了燭火。
接着,慢慢往樓下走去,我腳步輕緩,雖然用了藥香,也難保萬無一失,還是要小心些爲好。
走到偏屋門口,我隱約能聞到元寶屋內傳來的淡淡香味。
這種藥香聞多了,會讓人睡得沉,睡得安穩些。
我沒有多停留,來到屋角將那隻小兔子的籠子提起,放到了元寶的門口。
他一醒來看到門口的籠子應該懂我的意思,替我把小兔子給阿黛送過去。
出了清音閣底樓的屋子,我轉身關上了門。
手裡還有另一個盛裝餘下藥材的雜物盒子。
我一路走到湖邊,湖岸旁取了幾塊石頭,在盒子內放上,接着將盒子沉入了湖水中。
我不想大喇喇留下證據告訴傲嬌少年我忙着在臨行前擺弄易容藥。
不過,他那麼敏銳,不排除會找來大夫確認的。
清音閣外有人巡夜,我一直都知道。
但是跟護衛阿來談話的時候,我旁敲側擊問清楚了一些規律,所以纔要等到現在出門。
我走過清音閣外的橋面,來到垂花門邊,身子隱匿在一旁的樹叢中,探頭朝外張望。
正好有人從小路上經過,我一驚,連忙屏住了呼吸一動不動的藏匿好了!
小會兒後,我聽到腳步聲朝遠處過去了,迅速探頭朝四周張望了一眼。
目光掠過樹叢,安靜無人的小徑,看上去沒有下一個巡夜的人經過。
出於謹慎,我還是隔了好一會兒,才腳步飛快地從垂花門出來,一路穿過小徑,走到那片假山旁。
剛纔不過幾息功夫,但是我手心是捏着一把汗的。
幸好我的運氣向來都不壞,這一次同樣也能安全避開宇文家巡夜的護衛。
從假山往外走,直通外頭的一扇偏門,這條上回傲嬌少年的帶我走過的捷徑今夜算是我的助力。
我在城東的小巷子裡小心翼翼地行走,時間還得往後拖一拖。
拖到天際隱約有些亮,街上行人漸漸多了幾個的時候,纔是我往城西去的時機。
肅州隆冬,街頭寒氣逼人,哪怕裹着棉袍都覺得很冷,我瑟縮了一下身子,在小巷子內繼續穿行。
......走到城西的地界,天光微微亮了一點,我的目光往街上穿行的人羣中打量。
城西哪怕在這樣天還沒大亮的時刻,街上也不缺行走的路人。
街上的小吃早點攤陸續迎接一天內的第一撥客人。
我走過一家小店的時候,稍稍猶豫了一下。
眼前熱氣騰騰的小吃看上去很有吸引力,但是我怕停下來的這會兒功夫會錯過北門那邊尋找破綻的機會。
心中天人交戰一番,我還是無奈放棄了。
出於補償心理,我拿出包袱裡帶着的餅子啃掉了一個。
街頭行人來去,我辨認了一下方向,開始沿着巷子往北走。
預期抵達的地方是元寶跟我說起的城北一帶。
皆因路癡的緣故,不是隨便就能找對方向的。
我爲了慎重起見,在半途問了一位老大娘,確定我走的是通往城北去的路。
那裡有去往下一站的商隊還有私家的馬車,以及鏢局走鏢的隊伍。
這些人都是在城門口等着要出城的。
除了上述我提到的那幾種,元寶昨晚吃飯時候跟我閒聊的內容裡我還特別留心了一項。
那些隊伍中夾雜不少運貨的車子。
我不打算直接在城門內找到商隊的人詢價,我想的是先得順利出了城,然後在中途去找那些人。
至於北城門要怎麼過,護衛阿來那邊我多問了幾句,問到一些可以用來借鑑的情況。
因爲肅州城的情況比較複雜,所以註定了在這裡過關相對要容易些。
進出的量大,也決定了值守城門的未必會仔細察驗每輛車子。
其中運氣的成分還是要佔到多數。
......城門尚未開啓。
在我抵達城北一帶的時候,瞧見街上熱鬧穿梭的人流,包括哪些馬車邊停留說話的行人,樹底下支開的小吃攤子。
城門口的景象倒是不比昨兒經歷的南門口冷清。
我瞅準了幾輛運送糧草的馬車,悄悄朝那邊靠近。
馬車停在樹下,正好是一處視線的盲點,被大樹遮擋了一下,拉開一段距離就看不真切了。
我記得那一回跟着季九離開小鎮的時候,用的是同樣的方法。
我看清楚那幾輛停在樹下的馬車,心中思考了待會兒過城門的順序,一般是從哪一輛先開始走的。
比較之後,我選定自認爲會排在末尾的一輛。
......馬車慢慢搖晃顛簸着,我躲在乾草堆內不知不覺中睡着了,等醒來的時候感覺外頭已經是一片敞亮。
我撥開草堆,先是露出一條縫向外望去,後頭沒有車輛緊跟着。
確認後,我纔將草堆扒開,整張臉都露出來了。
山道上冷風吹來,我從草堆裡出來的時候,險些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