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萬家燈火緩緩點亮之時,渝雪松停好車,走在小區裡,炊煙氣息迎面撲來。
小朋友不知道幹什麼去了,沒再發信息,手機驟然安靜下來,反而有點不適應。
小朋友發信息的風格是天馬行空,事無鉅細,想起什麼有趣的事就巴拉巴拉一溜說給他聽,有時候是藥理老師的假髮、有時候是一隻長得像兔子的倉鼠,還有搞怪的自拍,說是要經常刷臉博存在感——小陸同學已經像住在他手機裡似的了,還要怎麼刷存在感?
這是年輕人的好處,因爲年輕純真,活色生香,所以再怎麼蹦躂也不惹人厭,這要是換成渝雪松自己這個年紀的人,立馬就成了‘有完沒完’的臭不要臉了。
渝雪松笑着搖搖頭,往樓棟裡走。
上到四樓,到了家門前,他正掏鑰匙開鎖呢,兜裡的手機叮噹一聲,於是他暫停開門的動作,掏出手機解鎖。
是同事發的信息:【你人呢?今晚你值班呀!】
渝雪松:【你說替我代班。】
同事:【我什麼時候說替代班了???】
渝雪松還沒回,他就想起來了,發了一排發怒的紅臉:【你都沒和小朋友出去約會,憑啥還讓我代班!!!】
渝雪松:【嗯?】
【意思是,你記起來,你主動提出給我代班了。】
同事:【……】
同事還在信息轟炸,渝雪松已經把手機放回去,進了家門。
渝林蘭歆女士正坐在電視機前,收看央視戲劇頻道,聽見了兒子開鎖進門的聲音,“乖乖鬆鬆,回來啦怎麼這麼晚呀?”
鬆鬆面不改色的應了聲,放下東西,換了鞋,“臨時加了臺手術,我已經吃過了,回來給你做菜,”他說着直接拐進廚房,看了看食材,遙遙的問:“媽,晚上做個白灼菜心和糯米雞行不行?”
渝林女士挑嘴,馬上說不行,“太油了,煲個湯,清淡點。”
渝雪松挽起袖子,露出骨節分明的手腕,一邊系圍裙一邊說:“我晚點還要值班,那我把湯煲好在這裡,定時到晚上八點,好了你自己盛。”
又是值班,大的小的幹這行的,都拿醫院當家。
渝林女士略一頷首,勉強接受兒子的提議。
渝雪松其實不和父母一起住,他畢業不久就搬出去了,但因爲老渝同志最近出差一月,伺候他老婆衣食起居的任務責無旁貸的落到親兒子身上。
渝媽媽是梨園名角,老渝同志娶人家的時候當着一個劇團的面下了保證,這位花旦就負責在廳堂上如花似玉,別的活都由老渝幹,而等小渝長大了,也時不時要接過這個接力棒,可以說是一種優良家風了。
渝林女士在外頭客廳裡聽戲,但廚房裡乒乒乓乓的聲音、兒子手機叮咚叮咚的聲音總給她攪局。
她伸手去拿兒子手機,想靜音,卻看見上面好多條未讀消息,都來自“小朋友”。
渝林女士眼睛一亮。
喲,這個小朋友,是哪個小朋友?
她悄咪咪的往廚房看了一眼,廚房門關着,渝雪松在裡面做菜。
渝林女士小心翼翼的把消息界面打開,她不好點進去看,畢竟有個未讀的小紅圈,那會暴露她老人家行蹤,所以就只看見了發來七條新消息的小朋友的框框裡有個“嘻嘻嘻”的表情描述。
但下面還有來自“鄭西銘”的消息,她知道這是和兒子一個科室的同事,也是她家老渝以前一個學生,來他們家吃過好幾次飯,在鄭西銘這裡,她有了意外發現——鄭西銘說:算了,我今天勉爲其難幫你代個班,要還啊!
“!!!!”
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渝林女士的心,是喜不自勝的心。
渝雪松收拾好廚房,擦了擦手,把菜端出去,“媽,菜做好……”他話未完,看見渝林女士正捧着臉滿臉三月春風般的笑容——發着呆。
“媽?”
他走過去,渝林女士回過神,“哎呀,飯菜好啦?乖乖鬆鬆,真好。”
渝雪松:“……”
他腳步一滯,選擇了拐個彎,拿起自己的手機和車鑰匙,說:“那我就先走了,值班怕遲到。”
渝林女士笑眯眯:“值班好,值班好。”
渝雪松試圖忽略心底那絲怪異的感覺,拿好東西出了門,這時候又聽見渝林女士一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在身後問:“鬆鬆啊,最近有沒有認識什麼新朋友?”
渝雪松微微一怔,“沒有,怎麼了?”
渝林女士笑眯眯,“沒什麼,媽媽就是隨便問問,你個人問題要抓緊呀,不要老讓媽媽擔心,不能總是等着別人老找你,要主動一點呀。”
渝雪松狐疑的打量她一陣,“你……”
渝林女士眨巴眼,似乎就盼着他繼續討論這個事。
算了,渝雪松收回了要說的話,“我先走了,去值班。到點記得關火,不然湯熬幹了。”
“去吧去吧,”渝林女士高興的說。
渝雪松:“………”
門輕輕闔上,端坐的渝林女士立馬從沙發後面拿出自己的手機,給名叫鄭西銘的好小夥子發去一條信息:【下次來阿姨家裡吃飯。】
鄭西銘坐在辦公室裡,也笑眯眯的給他阿姨回:【謝謝阿姨。應該的,我看阿鬆的個人問題也很捉急,肯定要想辦法給撮合撮合呀。】
渝雪松開着車,停在紅綠燈前,打了兩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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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宜南最近心情輕快,和兩顆磨人智齒說了再見,又和師兄進展良好,還把期末考搞定了,一科沒掛,很是幸運。
最重要,他經過學生廣場的時候,碰見某商業社團搞活動,他順手抽中了特等獎,獎了臺外星人電腦。
他一整晚都飄飄然。
見他太嘚瑟,趙方歇輕飄飄的說:“盛極必衰,高興不能太早,要保持警惕。”
“……”陸宜南掀開牀簾,隔空颳了他一眼刀子。
偏偏孟誠這個老實人也不老實,以一種‘他說的有道理’的憨厚語氣添油加醋說:“宜南,我們家裡那邊,如果碰上了好事都要去菩薩廟裡還願,我考上H大的時候,我媽媽就帶我去了。他們都說,如果不去會有報應。”
“靠”,陸宜南坐直了,指着他們,“有完沒完,你們還有點室友情沒有。”
趙方歇笑而不語。
孟誠忙道:“不是那個意思。”他說着從桌上抽出一張A4紙表格和宣傳冊,“這個,我剛纔從院青志協拿的,就在你抽獎那個隔壁,他們要徵集醫學院志願者去青寧鄉義診。我想,有了好運之後應該要做好事才比較好。”
陸宜南遙遙的看了幾眼孟誠舉起來那個小冊子。
“給我看看,”他說着直接從牀上跳下來。
“誒——”趙方歇出言阻止他不成,陸宜南已經咣噹一聲落地了。
陸宜南拍拍褲腿,“誒什麼?”
“……別老跳,哪天折了腿呢,”趙方歇說。
“親哥們,”陸宜南笑嘻嘻的拍他肩膀,“難爲你替我操碎了心,等我真親哥回來,我肯定天天吹枕邊風。”
什麼就枕邊風了,成天亂用詞,趙方歇別開他手,不想搭理他。
嚴格來說,趙方歇和陸北川比較像一撥人。儘管他和陸宜南纔是一塊長大的,但陸北川作爲國際最年輕、優秀的神經外科醫生之一,一直都是趙方歇在職業上的追求目標。
這倆人有共通點,有話題,每回陸北川回國,他們倆都像玩兩人三足似的綁在一起,陸宜南完全成了空氣。
“下個月月初,我哥會回來哦,”陸宜南已經走到孟誠身邊,接過活動宣傳冊來看,但仍然扭過頭,不懷好意的衝趙方歇說:“他還不知道我和爸媽吵翻了,爸媽讓他回來,肯定是想讓他做我思想工作……他的思想工作就交給你啦!”
趙方歇微微一怔,神色驟然恍惚起來,面色微微下沉,像想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
陸宜南沒看到這幕,他已經拉開椅子在孟誠身邊坐下,翻起了宣傳冊。
這是一個義診活動,是H大醫科大附屬醫院年年都會辦的傳統活動,在炎熱的七月來到本市附近的鄉村進行義診,附屬一到三院的醫生都會輪流參與,同時他們也在H大招募一批醫學生去做輔助工作。
陸宜南同學身爲放假就躺屍的學渣,從沒參加過這個活動,反而是孟誠,每年都推後打工時間,去參與一週義診。
“一起去嗎?”孟誠問他。
陸宜南思索片刻,覺得那個“好運好事”的理論還有點道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於是點了頭,“嗯,今年我和你一起去。”
“太好了,”孟誠眼睛亮起來,“最近一批是後天出發,在廣場集合。”
“……”陸宜南若有所思的打量他,“今年爲什麼要喊上我?”
“因爲……”孟誠扭捏了一會兒。
“因爲什麼?”陸宜南更好奇了。
老二的聲音插入,“因爲方俏也去,他不好意思了,讓你陪。”
孟誠的臉一下就紅了。
“要不要這麼純情啊!”老二躍過椅子,走過來,捏了捏他麪皮,感嘆道:“大學啊大學,真他媽增長了我的見識,世界上怎麼能有我們小孟孟這種男人啊!”
孟誠別開臉躲他,老二揪着他不放,兩人鬧起來。
“好了好了,”陸宜南見義勇爲保護小動物,“別鬧人家了,呆會兒後天見了方俏都說不出話啦!”
老二大笑,“哎呦,小誠誠和小俏俏……”
宿舍裡歡笑不斷。
只不過,沒人發現,趙方歇早已默默的去到室外,在原地留下幾個菸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