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太漫長了, 每一秒都像是一整年。
曹俊抱着頭,埋在膝蓋上,神色頹然。
渝雪松試圖安慰他, 然而根本找不出安慰的話。
這個人一生所愛正在一門之隔的手術室內, 生死未卜。
“我聽人說了情況, ”曹俊主動開了口, 聲音很低。
“我和他最近重新聯繫了, 他在跑出租,我在工地,他被那羣高利貸的人追着, 被我碰上了,我帶他去了我的出租屋, 他其實在還錢, 也還了一筆了, 但那羣人不放過他。”
“他和那個女人離婚了,把家裡的房子賣了, 籌了筆錢,我也給了點,總算把錢給還了。我以爲我們能重新開始了……”
他捂住嘴,止不住哽咽。
“我們命不好……命不好……”
生來就在山溝裡頭,玩着泥土長大, 周圍人都不念書, 所以自己也不上心, 大了只能賣苦力掙錢, 卻還碰上種種意外, 這幾乎要壓垮這兩個年輕人了。
有人生來富貴錦繡,有人則從一開始就註定很難逃脫。
“他在努力的活, ”渝雪松蹲下來,握着他肩膀,和他平視。
“他傷很重,現在進了手術室,”他低頭看錶,“一個半小時,手術尚未結束,他在忍受痛苦很努力的活下來。”
“他是碰到了意外,但恰好碰上了我的車,我把他送到醫院,又恰好有位非常出色的神外醫生回國交流,他是非常幸運的,真正命不好的,是那些一點機會都沒有的人。”
曹俊緩緩擡頭,看着他。
渝雪松道:“你們是碰上了很多不幸的事情,但你們還年輕,這才哪到哪,誰也不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而且,就算是你之前的遭遇,那也是有選擇的,如果你做了正確的選擇,也不必埋怨命運。”
他灌了一通雞湯,但對方很是茫然,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渝雪松失笑,換成人話:“你彆着急,耐心點,等手術的消息,趙齊臨還沒死呢。”
曹俊跟着他的話語點了點頭。
“你可以和我說說,你們以後有什麼打算。”
“沒什麼打算,”曹俊低頭道,“就在一塊兒唄,沒什麼別的打算。”
這次倒換成渝雪松受教了,對兩個人的打算,就是兩個人在一塊兒就行了,沒有別多餘的東西。
他笑了笑,坐下來,坐下來時一不小心撞到了椅子扶手,恰好是他傷處,渝雪松沒忍住悶哼了一聲。
曹俊關心道:“您這是怎麼了,還好吧?”
“沒事,”渝雪松擺手,苦笑。
曹俊一看,他袖口處隱約露出些青紫淤青痕跡,嚇了一跳,當即道:“渝醫生,誰動的手!我帶兄弟給你找場子去!”
他話一脫口,便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人家渝醫生是斯文人,哪像他似的呀,怎麼能說人家的傷是被人打的,那肯定是自己一不小心撞的。
只是不等他說抱歉,就聽見渝雪松苦笑道:“別了,那可是我老丈人。”
曹俊一愣,“啊?”
他想了想,“哦,陸醫生的……”
渝雪松點頭。
在此情此景裡頭,曹俊倒是笑了出來,覺得找像自己和渝醫生這樣天上地下的兩個人,突然有個共同點。原來渝醫生也有一樣的煩惱。
曹俊給他出主意:“渝醫生,家裡人的認可呢,是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您和小陸醫生要一致,你倆好好的,比別人看法都重要。”
渝雪松含笑點頭,“是這個道理。”
“我吧,也是不懂事,得自己吃了虧才明白,喜歡就得說出來,從前呢,我和小趙倆人相互喜歡,但憋着不說,憋了快十年,一直到他娶媳婦,後來鬧出這麼大事,真的太傻了。”
渝雪松側頭望他,這個男人眼睛裡頭含了淚水,他很是懊悔,“我們有那麼多時間可以在一起,但總耽誤,耽誤來耽誤去,纔好幾天啊,又來這兒了。”
“我總以爲時間還長,其實一輩子,哪那麼長啊,一眨眼就沒了。”
渝雪松心中微微一動。
他說的,是真的有道理。
如果今天他開車再快上一秒,被撞的就不止是趙齊臨,還有他和陸宜南。
渝雪松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和你一塊兒等。”
“嗯。”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手術室的指示燈還未變換,一位醫生便走了出來。
曹俊忙站起身,身形晃盪了一下,他太緊張,保持一個姿勢太久,腿都麻了。
渝雪松忙攙住他。
醫生摘了口罩,笑着說:“在收尾,手術很成功,我出來告訴你們一聲。主刀的陸醫生在後面,等他出來了你謝謝他吧。”
曹俊大喜過望,眼睛裡的淚水止不住的流,大喊幾聲:“他活着……他活着……”
噗通一聲,他就倒地了。
渝雪松和那醫生被嚇壞了,立刻檢查他體徵,過路的醫生護士也趕緊來幫忙。
一番查驗後,得出結論:這位是真高興的暈過去了。
他這位病人家屬最後醒的比病人還遲,趙齊臨不住笑他,他撓着後腦勺傻笑,心裡頭說不出來的高興。
不過那是後話了。
.
手術結束後,陸宜南跟着哥哥從裡頭出來,左右張望,卻沒看見原本等在外頭的師兄。
“師姐,渝醫生人呢?”他問旁邊的護士長的姐姐。
“不清楚,看他打了個電話匆匆走了。”
陸宜南道了聲謝,給渝雪松打了個電話,對方卻沒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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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爲什麼這麼着急找渝雪松呢,因爲他倆原本是要出去約會的。
下午4點的電影,8點的餐廳位,現在做了手術,電影是別想了,但那餐廳位子可難定了,網上挺火,好幾道菜他都一直聞名,卻吃不着,這次好容易訂到位置,他特別不想錯過。
陸宜南嘀咕着,往外走去,想去停車場看看。
他還沒走出手術區域呢,突然想起來,自己是跟親哥一塊兒過來的。
陸北川和他並肩走着,見他望過來,淡淡道:“哦,想起我了。”
陸宜南訕笑。
“哥,你自己回去?”
陸北川冷冰冰的看着他。
“……哥。”
陸北川:“我去找院長,你該去哪去哪,招人煩。”
聽了這話,陸宜南不走了,盯着他哥,“找院長吶?爲什麼呀?你這是真要留啊?”
陸北川不說話。
哎喲,這就是默認了。
陸宜南喜笑顏開,真的特別高興,“真的?那我真能考你的研究生了!!哥!啊我太高興了,我得告訴趙方歇去!趙方歇人呢?”他左看右看,就是沒看見老趙同志。
“他在家,”陸北川說。
陸宜南長長的哦了一聲,“在家啊……這你都知道。”
陸北川抿了抿脣,好像在掩蓋着一絲絲的不好意思。
“我靠……”陸宜南瞬間真相了,“所以你留下是爲他啊?……沒事沒事,爲誰都行,能留下來就好。”
陸宜南樂的不行,到停車場的時候,果然看見渝雪松在車邊上等他。
他大步過去,“師兄我跟你說,陸北川他還真要留下來,我得和……嗯?”
他睜大了眼,看着渝雪松從車裡頭拿出一束玫瑰,眼裡噙着笑,遞到他面前。
陸宜南撓了撓頭,收了花,旁邊有認識的人吹口哨,他還挺不好意思的。
再怎麼說也是個大男孩,長這麼大,頭一回被送玫瑰花。
“師兄你還準備了這個……”他笑着。
渝雪松站着不說話。
“嗯?”陸宜南歪頭看他。
片刻後,頓悟了,給了個抱抱。
兩人上了車,陸宜南還嘀咕着,“都不說一聲,害我到處找你。 ”
“喂喂,講講道理,”渝雪松側頭看他一眼,“讓我怎麼說——小陸同學,你出來一下,你有一束玫瑰花等待查收?”
陸宜南噗嗤笑了,“好了,收了,你可以走了。”
“翻臉不認人啊,”渝雪松空出掛擋的手來揪他大腿。
陸宜南躲,握住他手,五指交叉,“別亂來啊,公衆場合呢。”
渝雪松輕笑着撓了撓他掌心。
一路說說笑笑,去餐廳的路程似乎就縮得很短了,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便到了目的地。
上餐廳的樓梯時,渝雪松故意讓了讓,讓陸宜南走在了前頭。
那是家隱藏在鬧市中、鬧中取靜的餐廳,位於老民房的頂層,四周種滿花草,零星擺了三四張桌子,十分安靜舒適。
陸宜南沿着樓梯上去,放眼一看,這兒居然沒人,每張桌子上都沒人,按理說,這地兒不是應該是滿了嗎。
渝雪松爲他拉開椅子,“坐。”
陸宜南坐下來,看看服務員離自己的距離,小聲道:“我靠,這地兒是營銷的,網上吹的可火了,居然沒人!”
渝雪松:“………………”
他賠了不少好話不少毛爺爺,結果被陸宜南誤解成營銷店。
餐廳一頭,抱着吉他唱民謠的哥們唱的很是深情,並問唯一一桌客人想聽什麼。
“哥們,來個動感點的!”陸宜南吆喝。
民謠哥:“???”
陸宜南揮手笑着說:“唱個歡快的英文歌!”
渝雪松這一刻覺得自己安排太倉促,簡直想打退堂鼓。
老闆娘是個圓臉和氣婦人,她親自過來上菜,笑眯眯的。
“謝謝,”陸宜南禮貌道。
老闆娘的目光在他們倆之間轉了轉,笑着說:“祝你們幸福。”
她轉身走了。
陸宜南拽了拽師兄,小小聲道:“這家店的畫風太文青了,文青店一般都是虛的,菜不好吃,咱們下回還是換個別的實在的。”
渝雪松不想說話。
民謠哥看看他們倆,困惑了起來:那之前選的那首經典情歌還唱嗎,他倒不是不會唱嗨歌,問題就是,唱着嗨歌給人家遞戒指盒,合適嗎?
渝雪松扶額,乾脆起身朝民謠哥走去,伸出手。
民謠哥如蒙大赦,趕緊的把他那戒指盒遞過去了。
陸宜南好奇的探頭去看,“什麼東西?”
渝雪松走過來,哐噹一聲把戒指盒放他面前桌子上了。
陸宜南:“!!!!!!!”
“師兄????”
“打開看看。”
陸宜南抖着手把盒子打開了,裡頭一條項鍊,上面掛着戒環。
他震驚了,擡頭,“我……我……”
“你掛上就行了,”渝雪松無力道,“我考慮不周。”
“不……不……”
“嗯?”渝雪松驚了,“不?”
“不是不是,”陸宜南立刻把舌頭捋直了,盒子一收抱懷裡,生怕渝雪松收回去。
渝雪松看着他,笑了。
“這是送禮物,還是送戒指,”陸宜問。
“戒指,”渝雪松說,“你戴着不方便,就配了條鏈子,掛脖子上。”
“那……那……那這算……求……”
“按你的說法,是,求婚,”渝雪松說。
“那……按你的……你的……”
渝雪松乾脆道:“按我的說法,是許下承諾,如無意外、或者就算有意外,你得和我共度一生沒跑了。”
他這求婚完全就豁出去了的狀態了。
“噗嗤……”陸宜南看他,撲哧笑了。
他找回自己腦子了。
“哎師兄,記不記得,當初我追你的時候,你說什麼來着——慢慢來,有點耐心,嘖嘖,風水輪流轉吧。”
渝雪松勾脣,看他這得意的小樣,心裡喜歡極了。
“是啊,輸給你了。”
歌聲恰在此時響起:細膩的喜歡,你手掌的厚實感,什麼困難都覺得有希望,我哼着歌 ,你自然的就接下一段,我知道,暖暖就在胸膛……
渝雪松起身給他戴上項鍊。
“是不是太娘了?”陸宜南嘰嘰歪歪。
“那換一個?”
“哎別,我就要這個!”
渝雪松輕笑。
眼前男孩青春洋溢,他心性或許尚不定,未來要走什麼路也不清楚,可能今天想考研明天就不想了,又或許醫生當個幾年受不了、跑回家繼承公司了,但是那有什麼關係呢。
他們會相互陪伴,從日出到日落,從他跳脫活潑,到他遭受挫折,再到逐漸沉穩,從年輕,到年老,今後他人生的每一段歷程,都將有他的參與,他們會一起走向人生的盡頭。
和喜歡的人在一塊兒,就是最好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