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坐在車裡,這樣一個封閉空間裡,聊起高中的事,挺多都能對上的。
早上七點高三樓下關大鐵門,七點以後來的都罰站示衆;週一升旗,單數週點名開罰單,雙數週學習經驗分享;廣播站即不紅又不專,成天放周杰倫;最有意思的是,教導處主任的頭在渝雪松那屆的時候,還不禿呢!也不知道中間經歷了哪屆學生,皮的他頭禿了。
兩人一邊聊一邊笑,這怎麼能這麼巧呢!
聊到第一節課下課鈴到響了,有學生溜出來在門口買奶茶,渝雪松終於想起來,自己下午還有正事要辦呢。
於是他問陸宜南下午什麼安排。
陸宜南擺手,“沒安排沒安排,跟師兄混。”
“我下午打算再去一趟青寧鄉曹家,你去不去?”
“去那幹什麼?”陸宜南問。
渝雪松簡單說:“爲醫院的事。”
那就去唄。
陸宜南沒有多問,就當踏青,再一次踏上了前往青寧鄉的道路。
渝雪松沒走國道,挑了條近距離的公路,盤着山就進了村,前後也就花了兩個小時便到達了目的地。
車停了下來,山間依然蟬鳴鳥語,樹木蔥鬱,夏風清涼。
兩人下了車,正好碰見一個白臉漢子從曹家門口出來。
那人穿的件白色襯衫,一條黑色棉布七分褲,看起來清清爽爽的,在這村裡居民中應該算特別突出了。
他一個人從曹家出來,面色平靜,眉眼裡帶幾分低落,不言不語繞過一個路彎,消失在大山的掩蓋裡。
按曹家人那熱情的脾性,不送客,基本就代表不歡迎這客人了。
渝雪松和陸宜南對視一眼,一起走進了曹家。
他們在半掩的門上輕輕敲了敲,聽見屋裡一聲字正腔圓的‘滾’!
陸宜南嘴角輕聳,這曹家姑娘,脾氣就是暴。
他不請而自入,走了進去。
曹敏在氣頭上,立馬嚷嚷起來,“有完沒完了,讓你滾……啊,陸……陸……”
“陸宜南,”小陸同學好意提醒,“那個,我看見那個人走了。”
曹敏怔忡過後,便有點臉紅,手忙腳亂給他搬凳子、倒茶,“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們,陸醫生、渝醫生,真不好意思啊……剛那個……那個人就是趙齊臨。”
趙齊臨,就是那個讓他們家‘倒黴催’的渣男。
那人看起來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還真看不出是這種人。
“那個,渝醫生,您過來了,我們資料準備好了,您等會兒啊——媽,媽,把東西拿出來!”
曹母便遙遙的應了一句,不一會兒,便從屋子裡出來,手裡用紅色塑料袋包着一本舊書,書裡好像另外夾了幾頁紙,不過也看不清楚。
陸宜南正矇在鼓裡,不知道這雙方進行什麼奇怪‘交易’呢。
渝雪松禮貌的接了過來,翻開看了看,查看文件的完整性。
陸宜南於是探頭瞥見了些,比如低保戶證明,醫療診斷書等等。
這到底幹什麼呢?他覺得更奇怪了。
他們這邊在看東西,曹家母女那也在小聲說事。
曹母拉過閨女的手,從兜裡拿出一張卡片,低聲說:“你看這個,我估計是趙齊臨剛給我揣兜裡的,你看看。”
曹敏定睛一看,那竟然是張銀行卡。
卡片背面貼了紙條,上面用簽字筆寫了密碼、賬戶餘額,落了一個‘趙’字。
足足二十萬。
曹敏頓時愣住了,半天都沒有緩過神來。
“他什麼時候給你的?”
“媽也沒注意,就是一摸,就多了這個東西,就他來了,不是他是誰呢。”
“……”
曹敏捏着那張小卡片,捏着那筆‘鉅款’,真的反應不過來。
陸宜南本來坐在那看師兄寫寫畫畫呢,瞥見曹敏傻了吧唧舉着張卡,對着陽光一個勁的照,完全一傻妞形象。
小陸同學眼神特別好,一眼就望見那後邊的紙條以及文字,當時就臥槽了。
趙齊臨跑來給了他們二十萬?
這是那個騙人錢當聘禮的渣男嗎?
“都齊了,沒問題,”渝雪松合上東西,一擡頭,發現幾個人神情不大對,疑惑道:“怎麼了這是?”
曹家母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由曹敏說:“渝醫生,還得麻煩您等會兒,我們家現在有點事。”
曹家母女這是決定立刻上趙齊臨他們家問清楚去。
他們還不到見錢眼開的地步,拿了錢二話不說的收下、誰也掏不出來,他們得把事情理的清清楚楚,他們家本來佔着理,但不清不楚收了人家錢,就感覺不對了。
渝雪松問爲什麼,得到了解釋。
於是渝雪松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說:“我送你們過去,順路一起回市裡醫院。”
曹敏很感激的說:“那謝謝渝醫生了。”
曹家現在就兩個女人當頂樑柱,大哥臥牀養傷,二哥父親都在醫院裡,由渝醫生幫忙找的護工陪着——
渝雪松替他們申請了一個補助,幫助很大,曹家母女這次回家就是爲了辦各種手續。而渝雪松是來取文件,順便把他們接到醫院去照顧兩個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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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家母女二人來到趙家的二層洋樓門口,大門緊閉,窗戶、窗簾也都關着,整棟房子非常安靜。
敲門半天也不見開,曹敏脾氣就上來了,她心想,你趙齊臨剛還在我家露面,現在還裝不在家?故意的呢!
於是敲門變成的砰砰砰的拍門,她粗着嗓子吼了起來:“開門,姓趙的,出來,錢的事說清楚!”
她是真兇喲,那嗓子一壓和男人似的。
裡頭傳來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咯噔一聲很是清脆。
“就知道有人,趕緊的,開門!!”
過了幾秒,裡面傳來女人的訴求聲:“趙齊臨不在,我們不知道他上哪去了,您行行好,要錢找他自己要去,真不關我們的事。”
曹敏一聽,這話怎麼不大對呢?
裡面說話的正是趙齊臨的媳婦,她繼續哭着求說:“他借了你們多少錢啊?他……他怎麼能這樣,我哪對不起他了,他這是要害我啊!我大哥都被你們打折了腿,求求你們放過我們吧,我以後和那個姓趙的一刀兩斷,沒有關係了!”
曹敏又愣了。
聽這意思,這人借了高利貸來給他們家,還不上,反而讓自己媳婦和大舅子代他受了難。
這什麼操作?這個人咋想的?
曹敏看看自己手裡這張銀行卡,覺得莫名其妙、又心酸又想冷笑。
這個趙齊臨和他二哥之間,來來回回的,想怎樣啊?
但曹敏也沒有說清事情,沒有把卡給趙家媳婦。
趙家媳婦口中的大哥,打斷了曹敏親大哥的腿,因爲他去討那八萬塊錢。
現在,曹家也需要錢給爹治病。
曹敏不可能會給的,怎樣都不會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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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內,陸宜南悄悄從後視鏡掃了一眼曹家母女,他們保持着沉默,就這幾天,曹母的額上又添了條溝壑,積着生活的善變。
天色漸暗,幾人回到市區。
這是屬於陸渝二人生活的空間,但並不屬於曹家母女,若是要按‘時髦’劃分法,前者是高端人口,後者是低端人口,一條鴻溝如此分明。
曹家母女到了醫院便去病房找家人了。
而陸渝二人則又找了家評分不錯的餐廳,應了陸宜南那句‘今天就跟着師兄混了’,又一塊兒吃晚飯去了。
同一輛車上下來,有人往命運的泥潭裡陷的很深,努力朝外掙扎,而有人隔着岸,那端便是春風拂過楊柳岸,一片歡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