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每一個人都經歷過2003年的非典疫情,也都心有餘悸。
那一年,全球累計非典病例共8422例,涉及32個國家和地區,而中國內地累計病例5327例,病死率近11%。
無獨有偶,十年後的2013年,沙特中東地區發現另一種新型冠狀病毒,至次年全國的確診病例數量達到323例,致死率更是達到近30%。
非典首例出現在中國南方,後來經多個研究團隊調查研究發現,SARS冠狀病毒最初始的攜帶者是一種菊頭蝠,而這種病毒爲什麼會來到人類社羣中,並引發一場席捲全球的疫情,有許許多多種說法——其中流傳最廣的一種,是吃野味。
陸宜南的說辭太突兀了,冠狀病毒哪有這麼容易碰上。
幾人面面相覷,都存疑。
陸宜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來這樣的判斷,堅定的認爲需要進行觀察和隔離——他事後回想起來,覺得只有生物直覺能解釋了。
在場的張大夫當年是非典前線的戰鬥機,他當機立斷接受這個說法,開始基本的一些體表檢查。
半響以後,他說:“是合理懷疑。”
幾人的心,都跟着沉了下去。
他們迅速開始行動。
經過急救,曹俊呼吸急促的症狀得到緩解,狀態有所恢復。根據他的病情表現,陸宜南所作的感染冠狀病毒的猜測確實不是信口開河。
幾人的血樣被迅速送往市內醫院進行檢驗,他們暫時被隔離在房間內,未得到確定結果之前不會離開。
曹俊的家人仍然處於不敢置信的狀態中,曹父嚷嚷着要具體確切的診斷,說就是個感冒搞成這樣太荒謬了,不停要求離開,要求回家,到後來基本失去理智。
因爲他太能鬧騰,所以最後得到了一針鎮靜,和一臉抱歉的曹母一塊去了隔壁那間房躺着,並把門鎖的緊緊的。
這屋裡剩下陸宜南、渝雪松、趙方歇、張大夫,以及曹家兄妹。
神通廣大的醫生們給他們搞來了幾套隔離服和防護面罩,扔了進來。
假如他們還沒有被感染,這個舉動能起到很大作用。
兩位醫生正通過電話向外界溝通,張大夫脾氣急躁,語氣間已然充滿火/藥味,讓電話那頭睡意正濃的人趕緊去把其他的人轟起來上班,他從二十歲進醫學院開始就沒十二點前碰過牀,當醫生還想睡八個小時,不如滾去街上賣皮包。
陸宜南則躺在牀上,由趙方歇照顧。
趙方歇反而是最鎮靜的那一個,沉聲叮囑着注意事項,安撫他。
陸宜南緊緊閉着眼睛,眼瞼下皺出平行的紋路,他自嘲說:“這下好了,我們兄弟三個,一個沒落下。”
當年趙方歇這小子逃了課屁顛屁顛跑去機場接陸北川,結果和他一起被隔離了,好在兩人都命大,就像挺過一場重感冒似的頑強存活,仍能再繼續作妖。
趙方歇是一回生二回熟,當年是個半大小孩的時候就天不怕地不怕戰勝了病毒,這會兒自認爲是青年鼎盛時期,一個人能吃半頭牛,壓根沒把‘疑似冠狀病毒’當回事。
他說:“還沒確定呢,而且你下午才接觸的曹俊,晚上就中招,也太快了點。”
“誰知道呢,新型病毒也說不準,”陸宜南說。
他說的確實有道理。
趙方歇想了想,伸手摸了摸他額頭,又拿來溫度計給他測溫。
一分鐘後。
趙方歇就着昏暗的燈光看水銀計,然後扭過頭來,一本正經的對陸宜南說:“我以班上成績第一的身份大材小用告訴你,你真的只是單純的發燒了。因爲你已經降溫了,事實上也並沒有出現呼吸道感染。一粒布洛芬就解決了發熱,這世界上應該還沒有這麼差勁的冠狀病毒。”
陸宜南眨巴眼,“啊?”
於是他再測了一次溫度。
還真是,他不燒了。之前在隔壁房間和師兄調情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舒服了不少,還認爲是師兄治了他百病,原來只是一廂情願。
所以其實只是多巴胺搶了布洛芬的功勞。
警報暫時解除,陸宜南放鬆了不少。
他看了看那邊的曹俊,問道:“那他……?”
“他就不一定了,03年我在醫院呆了很久,SARS患者確實是他這樣的,你沒有看錯。”
陸宜南一下子又焉了,嘆氣道:“爲什麼總有人要吃野味,多少美食不夠吃啊,還去和人家自由自在生活在大自然的小動物過不去。”
“嘴賤的唄,”趙方歇說。
他聲挺大的,曹俊能聽見。
但曹俊也沒臉反駁。
他妹妹也聽見了,頓時火冒三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好大聲響,把屋裡人都嚇一跳。
姑娘說:“聽見沒!你就是賤的!吃什麼不好吃那些東西!這回要是真的,你就是活該!你死了就算了,還帶着這麼多人跟着你倒黴,你說你乾的什麼事!從小到大你幹過一件好事嗎!”
曹俊面紅耳赤,說不出話,半響,他啞着嗓子說:“其實這樣也好,我死了,你們、他,都能高高興興過日子了。”
姑娘頓時眼眶就紅了,說不清是氣的還是難受的。
“曹俊,姓趙的在和你好的時候定了親,他拿你的八萬塊錢去給姑娘家裡送聘禮,讓你替他開婚車接新娘,他除了嘴上說心裡有你,還爲你做了什麼,他有哪裡值得你忘不了。”
曹俊說:“你不懂。我知道你從小看不上我,反正這次一了百了,你們都挺好的,等救護車過來了你們上醫院去治,肯定沒事,我沒了也如你的願,再也不給家裡添亂了。”
妹子怒了:“好啊,你去死吧,你死了我把你埋姓趙的家門前,讓姓趙的和他老婆孩子年年從你身上踩過去,甭管死活你都讓人家踐踏!”
曹俊不耐煩低吼道:“又關他什麼事,要不是你們這些人逼着,他怎麼會結婚怎麼會和那個女人在一起!”
曹家妹子被他氣壞了,隨手抄起張板凳往他身上砸,“全世界都對不起你是吧,你也別等生病死了,你現在就去死吧!”
曹俊根本不躲,直在那任板凳砸在他腦袋上,發出一聲忍痛的悶哼,腦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腫起來。還好他妹妹力氣不大,不然他確實不用等檢驗結果了。
妹妹拎着另一條板凳又衝上去,渝雪松和張大夫離她近,趕緊架住了她,勸道:“別別別,冷靜點,有話好好,別動手。”
而另一端,曹俊雙目紅腫,擡手掐住了自己脖子。
好像有隻無形的手正緊緊絞住了他的脖子,他被推上了十字架,所有醜惡的負面的東西一併刺進他跳動的心臟裡,血液一瞬間停止流動,從頭到腳都是冰涼冰涼的。
“他喘不過氣了!”陸宜南大喊,“快看看他!”
不用他提醒,張大夫已經率先發現了,趕緊衝了上去。
曹俊的喉嚨裡發出嘶吼聲,面色由紅轉白,四肢掙扎着想抓住什麼。
他再次急性呼吸衰竭,並且心跳驟停。
幾人手忙腳亂給他急救,然而還沒開始,就被張大夫一手撥開。
“你們出去!”張大夫扭頭吼,“趕緊的,出去!”
“?”幾人根本沒反應過來,他們爲什麼要出去?不是要救人嗎?
渝雪松先行明白過來,沉默的一手拽一個把兩個學生帶走,又回頭喊曹家妹子,“跟我出來,不想他死就趕緊出來。”
陸宜南被他拉着手臂離開,在外面窗口往裡探,看見張大夫正就地取材的給曹俊做氣管插管。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給SARS病人做氣管插管是一個極易引起醫護人員感染的操作,但顯然,這比看着曹俊窒息而死的操作好多了。
陸宜南愣愣的被拽到了隔壁房間,和曹父曹母共處一室。
幾人此時正面面相覷。
曹母緊張坐了起來,問他們發生什麼了。
沒人回答她。
這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趙方歇神色凝重說,“如果真的是冠狀病毒,剛纔張大夫給他做氣管插管豈不是……”
他沒說出下面的話,但幾人都明白。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陸宜南問。
“很快,”渝雪松低頭看腕錶,“張大夫那裡不會有問題,市裡醫院的結果很快會出來,他們正在趕來的路上,耐心等一等。”
幾人只得安靜的等着,靜靜的聽夏夜裡的蟲鳴,此時,毫無節奏的鳴叫聲聽起來並不悅耳,反而惹人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