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宜南只以爲他爲自己交對象的事而驚訝, 心裡還覺得他大驚小怪。
本來就打過預防針了的,幾個月前就給他說:你弟弟出櫃了。
當時他怎麼回的?——消停點。
陸北川個假淡定,碰上真人真事還不是要炸。
“什麼表情啊, ”陸宜南懟他哥, “美帝的政治正確你學着沒?別好的不學學壞的, 趕緊的, 打個招呼, 這是渝雪松,也是我們醫院的。”
陸北川面無表情,“渝雪松。”
渝雪松:“……”
陸宜南笑嘻嘻的, “這就是我哥,陸北川, 他在LA, 專業是神外, 我和你提過的。誒,以前我哥也在H醫科大幹過幾年, 你們沒見過嗎?”
見過,大大的見過。
這是渝雪松和陸北川好幾年以來頭一次‘碰面’,他們倆從陸北川出國以後,聊過幾次天,但後來就不怎麼聯繫了, 倒不是生了間隙, 而是時差顛倒, 陸北川工作又忙, 打過幾次電話都沒人接、也沒人回, 來來去去的,這段友誼就失聯了。
萬萬沒想到, 是在這種情形下見到。
渝雪松覺得自己已經在陸北川臉上看見了‘你敢拱我家白菜?’這一行大字。
畢竟陸北川的印象裡,他還是那個風花雪月夜店連軸轉的浪子。
真是要了命了。
渝雪松剛想說點什麼,卻看見那邊黑着臉,啪的一下闔上了電腦蓋,然後憤憤離開,踹凳子的動靜大的這邊都能聽見。
渝雪松:“……”
陸宜南個小沒良心的,還以爲他哥是爲他真出櫃了這事而不爽,心裡倒是憋着樂呢。
他笑的沒正形,倒在沙發上,拿個抱枕擋着臉,一直哈哈哈哈哈。
渝雪松望望他,又往往一片漆黑的視頻,頓時情緒複雜起來。
沒頭腦,才能高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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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爲氣着陸北川這事,陸宜南樂了整天,到第二天他值班的時候,偷偷在值班室裡頭睡覺,夢裡還咧着嘴樂呢。
但他完全沒想過,爲什麼爲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樂成這樣?
還不就是因爲在意他哥嘛,從內心來說,其實他還是個撒潑打滾想盡辦法引起哥哥注意的小孩。這點,從他專業的選擇、從他從小到大對趙方歇和陸北川一塊兒玩而生氣,就能看出來,他其實特別在意、特別喜歡他哥。
晚上睡的太好,外頭動靜沒鬧醒他,他自己醒過來,揉着眼睛,走到護士站,笑眯眯的問:“怎麼樣,晚上沒什麼事吧?”
護士小姐姐也撐着臉打瞌睡呢,眼珠子機械的轉到他這方向,說:“有事。”
“嗯?”
“13牀的雯雯進手術室了,”她說。
陸宜南一愣,像被閃電劈了似的,整個人都不好了,“現在呢?”
“還是上半夜的事,已經從手術室出來了,暫時體徵平穩,”另一名護士小姐姐轉過身來,說:“還好當時身邊有張大夫看着,不然大家都不知道。你也真是,不該你在的時候,整天守着,該你在的時候,你沒影了。”
陸宜南趕緊衝她比了個雙手合十的手勢,接着往病房飛奔。
“哎你慢點,張大夫在呢……”
陸宜南跑到病房前,整理了會兒呼吸,從窗口往裡探。
嬌小的女孩兒身上插了各種管子,身邊儀器紅紅綠綠的閃着,小臉蛋在面罩下頭,隨着輕淺的呼吸,浮出淡淡的白霧。
張大夫坐在凳子上,面色疲憊,闔着眼睛打盹,即使在睡眠中,他眉心仍然皺着個川字。
張大夫今晚不值班吧?他昨天前天連值了兩天呢,怎麼還在?
“顧雯雯是顧沁的妹妹,”不知道什麼時候,趙方歇來到他身邊,輕聲說。
“?”陸宜南扭頭看他。
趙方歇一直跟着張大夫,再加上夜間進手術室前目睹了顧媽媽的情緒崩潰,自然猜到了一二。
他解釋:“顧沁,張大夫的那個病人。”
陸宜南瞭然。
那可真是……
“雯雯入院以來,他就沒離開過醫院,”趙方歇說,“我也跟着好幾天都沒停。”
張大夫在遇見姐姐的時候,還是個黑白顛倒的住院醫,當妹妹來了,他又像回到了以前似的。
“他看見你每天都找雯雯了,還說要我勸你別老來,在病人身上投入感情不是什麼好事。”
兩人望裡面望一眼,趙方歇小聲說:“放心,雯雯沒事,張大夫看着呢。吃點東西去?”
陸宜南點頭。
兩人腳步一轉,一起走了。
這時候是早餐六點多,醫院外頭有一兩家早點鋪支攤支的早,兩人找了家坐下。
趙方歇:“米粉加肉不加蛋?”
陸宜南:“嗯。“
趙方歇去點了東西,端了兩碗豆漿過來。
陸宜南邊喝邊問,“前兩天都沒聽你說過,早知道我就不天天上雯雯那去了,還能給張大夫留個位子探病,這樣他一看見我,不就不好進來了嗎。”
“剛知道的,”趙方歇說,“雯雯進手術室以後,才聯絡到她爸媽,他們過來了,我給他們講情況的時候,聽他們自己說的。後來下了手術,又聽師兄姐們聊起來,才知道個全貌。”
陸宜南:“?”
“都說顧沁是個特別溫柔的女孩,張大夫脾氣差你也知道,醫院不順心的事也多,他就總愛去顧沁那找雞湯喝,來來去去就在一塊兒了,當時情況其實並不悲觀,顧沁的病手術就能治,她之所以去世,完全是因爲手術事故,事後主刀還引咎辭職了。”
陸宜南一愣,“那張大夫不得撕了那位主刀?”
“誰知道呢,”趙方歇擺手,“話題到這就敏感了,沒人繼續說,再多我也不知道了。”
陸宜南點頭。
老闆把兩碗米粉端過來,陸宜南接過來,“謝謝,”然後扭頭繼續說,“那張大夫是真的因爲這個一直沒結婚嗎?”
“那我哪知道,人家心裡的事,”趙方歇評價說:“你可真八卦。”
陸宜南送了他一個白眼。
“顱內手術很精密,出現事故,後果難以預測,”趙方歇補充說。
陸宜南看着他,眯起眼:“你想說什麼?”
“你關心雯雯的話,把你哥請回來做手術,”趙方歇說。
陸宜南:“……”
“你以爲我沒有嗎?我這幾天每天都和我哥聊這個事,他這人你不是不知道,油鹽不進,沒心沒肺,我有什麼辦法?我真是奇了怪了,H醫科大好歹算他母校,他怎麼跟結仇似的,死活不回來。”
趙方歇無話可說,只能說了一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這話有道理,陸宜南也只能這麼做。
繼續轟炸陸北川吧,大不了自己裝個病,親弟他總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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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下班,陸宜南照例是去找渝雪松一塊兒回去,他今天遲了些,到口腔科的時候正好趕上大家換班吃飯,沒幾個人。
僅剩的兩個護士小姐姐把他引到護士站坐着,小聲說:“院長找渝醫生,你先在這坐會兒吧。”
院長?
陸宜南剛反應過來,那不就是渝雪松親爹嗎?
這時候,渝雪松跟着一個氣質儒雅、穿白大褂的中年人出來了,二人相貌氣質如出一轍,一看就親生的。
“小南,”渝雪松看見了他,勾脣一笑,朝他走過來,“下班了?”
“下班了……”
渝院長落後一步,笑眯眯的看着他倆。
陸宜南有點惶恐。
“爸,這是陸宜南,”渝雪松回頭對他爸說。
渝院長笑意加深,大步走過來,伸出手,“你好啊,小陸同學。”
陸宜南端莊、禮貌、乖巧的站起身,和渝院長握手,“院長好。”
渝院長擺手,“叫什麼院長,叫渝伯伯,雪松經常提起你啊,你們倆有空就多來家裡坐坐嘛。”
陸宜南:“……”他臉上的笑再怎麼真誠,也掩蓋不了心裡的懵逼。
見家長???
“爸,”渝雪松側頭警示的看他爸一眼,提醒他別太過了。
渝院長則心想,人家不是大大方方的嘛,渝雪松這小子護那麼嚴實幹什麼。
陸宜南定住一臉笑,‘大大方方’的說:“有空一定去,一定去。”一定去……
渝院長朗聲大笑,說好。
旁邊的護士小姐姐一邊低頭吃盒飯,一邊瘋狂眼神對話。
這個電波當然被陸宜南察覺了,他覺得自己尷尬到要飛了。
渝雪松很是無語,他哪有提過陸宜南很多次,他壓根就不怎麼回家,怎麼提?還不是他親媽提的。有這麼恨嫁嗎?
渝院長最後是被親兒子微笑着請走的,心裡還想着,自己今天回家,絕對在老婆那記一大功。
回去的時候,陸宜南坐的是渝雪松的車。他們一塊兒去取車,和渝院長同路,到分叉口的時候,還被慈愛目送,簡直跟在背後扎針似的。
陸宜南在心裡瘋狂念着‘走路不能同手同腳’,然後同手同腳的爬上了副駕駛。
渝雪松看在眼裡,忍不住想笑。
他也心裡念着:不能笑不能笑,惹惱了今晚不讓親了。
兩人就這樣各懷心思的同行着。
過了好半響,心理素質極佳的陸宜南終於回過了神,平定好了心情。
他問:“師兄,你爸不是剛回國嗎?怎麼知道……”
“我媽說的,”渝雪松說,“你見過我媽,之前在小南粵。”
得,現在‘父母雙全’了。
“我爸媽怎麼就沒這麼開明呢,”陸宜南小聲嘀咕,“我還沒說什麼呢,主動翻那種陳年舊事出來跟我算賬,過分。”
渝雪松耳朵動了動,眉毛一挑,“陳年舊事?”
“對啊,就是……我媽不知道怎麼的,心血來潮,去翻我上學的時候用的那個諾基亞,不知道翻着我和誰的短信了,就這麼把我出了櫃,猝不及防啊。”
渝雪松眨了眨眼。
心裡忽然有點虛……
“還能找見嗎?”他微笑着問。
“估計在我媽那兒呢……也不一定,可能金姐收起來了,回頭我再問問。”
渝雪松此刻改名渝心虛,不再多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