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熱氣騰騰, 兩個人玩了一陣雪,進了屋子雪便是化了水, 站在大氅上,丫鬟忙讓他們脫下大氅到爐子邊去烤一烤。
江垣十天裡頭八天都會來沈家,沈三江氏也不同他客套, 他們吃啥他就吃啥, 不多加菜也不刻意準備,就像把他當做家人一般,亦如當初在蘇州府的那一年, 江垣心裡頭很安定。
今日家裡頭包餛飩吃,北方人多吃麪食或是餅子一類, 餛飩和餃子也多是吃餃子的, 但蘇州人偏愛餛飩,分大餛飩小餛飩, 愛吃肉吃大餛飩,愛吃皮就吃小餛飩。
男人們都愛吃大餛飩, 京城裡頭到了冬日裡,蔬菜也沒啥的, 多是一些大白菜,便是白菜豬肉餡。
江垣今日下職早,婆子剛準備好餡料, 這京城裡的燒飯婆子不會包餛飩, 便是交給兩個丫鬟, 京城實在太冷, 江氏也不捨這幾個丫鬟凍壞了,讓她們到這屋子裡頭包。
主子雖然少,加上下人就不少了,江氏也搭了把手,她雖不大會做飯,包餛飩卻是會的。
沈三和沈興淮也到前頭來,屋子裡人多,也暖和一些。
蜜娘也過去湊熱鬧,她包了幾個,被江氏嫌棄醜,包了幾個便不讓她包了,將她趕到一邊去。
“瞧你過得這成什麼模樣,給誰吃。”江氏嫌棄地指了指蜜娘裹得那幾個不成樣的餛飩。
吉祥和如意抿着嘴笑,手指頭隨意幾下,一個元寶狀的餛飩就出來了,當真是對比鮮明。
蜜娘哂笑,鼻子有些癢癢,還特意用手背擦了兩下,嘟囔:“您也就會包包餛飩,淘汰誰呢.....”
蜜娘心裡頭,江氏可不是心靈手巧的代表,她做出來的東西大多都不能下嚥,還不如與她阿耶做的。
江氏瞪着她,蜜娘吐了吐舌,轉身逃了。
沈三隨口道:“不包了?”
蜜娘倒些茶水在帕子上,擦拭手,“姆媽嫌棄我包得難看,姆媽這淘汰我呢,她也就會包包餛飩。”
沈三笑着道:“我們家女人啊,這手都是不沾陽春水的。”
沈家門裡,男人都會做菜做飯,而女人就顯得有些遜色,黃氏和花氏都是會做的,但僅限一些簡單菜色,有時候還沒沈大沈二做得好吃,所以過年的時候,小孩子們這麼高興,因爲家裡的男人下廚了。江氏直接就是根本不會做,好在沈三也不在意這些,他一直覺得讓自己女人吃苦還算什麼男人。
沈興淮和江垣慢慢地品茶,瞧着她慢慢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擦乾淨。
蜜孃的手指纖細比一般人長一些,而手掌又很小,瞧着精緻又好看,由於常年作畫,她指尖有幾處是染了顏色的,不深但是在雪白的皮膚的映襯下,清晰可見,她低着腦袋仔仔細細地擦乾淨,“阿哥也不會的.......”
沈興淮慢悠悠地堵住她的嘴,“誰說我不會?”
蜜娘目瞪口呆:“你會?”
江垣抿一口茶,“我吃過,在我們遊學中。”
沈三也不知這小子竟還有一手,拍着他的肩膀,“奈個小子,我和奈姆媽啊沒得切過奈做的。”
沈興淮會做些簡單的中餐,類似於西紅柿炒蛋之類的,複雜一下的當然也是不會,但包餛飩正好是他會的。
沈興淮和沈三都過去包了幾個餛飩,模樣還真挺好看的,放在她那個最醜的邊上,對比不是一般的明顯,蜜娘看了看江垣,暗暗地想還好還有一個不會。
江垣且是不點破她的小心思,扯出一張麪皮,學着他們的樣子,放點餡料,沾點水,然後慢慢看着江氏做,一個模樣差不多的就成型了,江垣笑了笑,“第一次做,不好意思。”
江氏道:“阿垣做的也不錯,至少比蜜孃的好。”
然後他很好意思地把自己的也放在蜜孃的旁邊,一堆裡面,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哪幾個是蜜娘包的。
蜜娘:.......
覺得被所有人欺負了。
江垣低頭看她,又是忍不住噗嗤一笑,手指點了點她的鼻尖,給她看手指上的麪粉,“你瞧瞧,你用臉包餛飩的?臉上還有。”
蜜娘捂臉,聽着幾個人的笑聲,自覺丟臉丟大發了,摸了摸袖子裡,突然想起來她的帕子用來擦手了。
江垣見她紅紅的耳尖,也不逗她了,拿出自己的手帕遞給她,她接過細細地擦了幾下,然後問他們:“還有嗎?”
沈興淮看了看那條手帕,搖搖頭。
蜜娘抖了抖帕子,把上面的麪粉都給抖掉,再塞給江垣。
江垣也不說什麼,塞回袖子裡。
餛飩煮起來很快,圍個一桌,一邊吃一邊聊,吃過飯,江垣又坐了一會兒再走,出了屋子,那涼風夾雜着雪非常冷。
江垣緊了緊大氅,回頭望了望那暖融融燈光的屋子,似是有些眷戀。
小廝問道:“少爺,回去嗎?”
江垣點點頭,繼續往前面走,他內心亦是升騰起一股渴望,期待他日後亦能有這般暖騰騰的家。
吃過飯,沈興淮繼續去溫書,沈三和江氏突然到他的書房裡來,噓寒問暖一番,沈興淮早覺不對,一般他們根本不會進他的書房。
無奈道:“阿耶,姆媽,奈們有事便說吧。”
兩個人坐那兒啞巴了一會兒,沈三乾咳了兩聲:“你如今也快二十了,終身大事還沒有定下。”
“之前不是說,等我中了進士再說?”沈興淮內心有些猶豫,他原本打算中了進士再做打算,準備婚事準備一年,二十一二歲差不多了。
沈三知道兒子素來主意大,也不同他繞圈子了:“你覺得茹姐兒怎麼樣?”
沈興淮詫異地看着他們,似是完全未想到,沈三和江氏又如何想得到,若非曾氏同他們透露口風。
江氏當時亦是詫異得不行,不說現在,即便淮哥中了進士,他們兩家的差距也是很大的。陳家是當朝第一代宰相的後代,傳承了這麼多代的書香門第,沈家且不過是半路發了家的。
曾氏當時是那般說的:“我們兩家認識的時候也不短了,我和阿儀當真是喜愛淮哥,這幾年看下來,你們沈家家風清正,淮哥是個出息的,若不然我也不會舔着臉來說這些話。”
沈興淮沉默,他從現代到這邊,他就明白,他這一生也許不會有愛人,事實上,除了家中的姐妹,他也沒有機會同別的女孩相處。關於他的妻子,他也無法做過多的要求,只能說,她適合他便好,終其一生,他會努力去愛她,結果如何,如今還未知。
所以對他來說,誰做他妻子其實都是差不多的,他並無特別喜愛的人,只要,那個女孩,是個不錯的,阿耶姆媽、蜜娘都喜歡,他也可以。陳令茹,也算得很早就認識的一個女孩,鮮活、快樂,他一直將她擺在蜜娘一樣的位子上,從未想過會成爲他的妻子。
“這件事,是阿耶姆媽你們兩想的,還是陳家?”
“是你曾伯母來問我的,在此之前,未敢想過。”江氏說道,目光望着兒子,她唯一的兒子,已經長成了一棵松柏,挺拔高大,在每個母親看來,自家兒子當然是最好的,但從現實考慮,茹姐兒嫁給淮哥,是低嫁了。
沈興淮亦不知如何,有些胡思亂想,陳令茹是願意的嗎?若是嫁給他,她怕是會被人嘲笑吧?
“淮哥,你對茹姐兒是什麼想法?”沈三問道。
沈興淮有些艱難地說:“在此之前,我並無任何想法,只當她是和蜜娘一樣的妹妹。”
“那如今呢?”
“.......我不知茹姐兒是何想法,若是茹姐兒願意,我自是沒什麼意見,畢竟,她是低嫁。”沈興淮也不覺有多難接受,他日後定是會一心一意待她,但茹姐兒出生在那般門第,嫁給他雖不會缺吃缺穿,可門第、還有社會地位,是他一時間沒有辦法給她的。
茹姐兒還會願意嗎?她的姐妹們也許都是侯府夫人,而她嫁過來,他也許只是一個六七品的小官員。
江氏露出一個笑容,“茹姐兒,自是肯的,若不然你曾伯母定是不會找過來的。”
江氏自然是希望兒子能有一門得力的妻族,他們家在蘇州府可以看看,但日後,定是忙不上兒子什麼忙,陳家不一樣,陳敏儀已經是重臣了,做他的女婿,對他的仕途肯定是有幫助的。
曾氏問陳令茹可喜歡沈家。
陳令茹一臉疑惑:“自是喜歡啊,沈叔江姨待我這麼好,蜜娘可是我閨蜜。”
曾氏眼含笑意,問道:“那,讓沈叔江姨做你公婆可好?”
陳令茹明白她話語裡的意思後,臉猛地爆紅了起來,嬌嗔道:“娘!”
曾氏拉着她的手,“娘可沒給你開玩笑,認真地問你,你覺得淮哥如何?”
陳令茹羞紅了臉,“什,什麼怎麼樣啊?我,我同他也,不怎麼熟......”
“你當初一直往沈家跑的,怎麼也一起待過,和娘,就不需要害羞,這事兒,可關係到你的一生,你若不喜歡,便不喜歡。”曾氏認真地說。
陳令茹也慢慢褪去了那羞澀,回想那個少年,他身上總是帶着一些疏離的神秘感,冷靜但不冷淡,待家裡人很好,在蜜孃的口中,就像是無所不能的。她喜歡沈家,喜歡他們家那樣親密自然,喜歡沈叔江姨只有彼此。
她情竇初開時,亦有一些幻想,幻想有個出身好又待她如一的,可之前永安侯府的事情給她當頭一棒,她明白了,那樣的意中人只會存在於夢中,她環顧周圍,那些權貴人家好一些的如她的父母,相互尊重,可她阿耶,依舊是有妾室有庶女。更有妻妾成羣,寵妾滅妻的。
家中幾個姐姐要忍着淚爲姐夫納妾,受了委屈跑回家中哭,哭好了還得繼續回去,總是念叨那一句,多年媳婦熬成婆,孩子出息了就熬出頭了。
她瞧着心中悲涼,若是孩子一直未有出息呢,是不是一輩子都熬不出頭了,旁人皆羨慕母親好福氣,父親敬重她,家中清淨。她方知父親這樣的男人有多難找,像沈叔這樣的,更爲難得。
“娘,我覺得,沈家很好。”陳令茹堅定了神色。
曾氏心中那一根弦鬆了,欣慰道:“娘希望你能明白,你這,並不是低嫁,沈家,其實比別的很多人家都要好。”
陳令茹依偎在曾氏懷裡,“我知道,爹孃,是爲了我好。”
曾氏摸了摸她的頭,道:“沈家最難能可貴的就是一家清明,家中人少,你沈叔江姨都是不錯的人,只要你日後好好孝敬他們,日子定是舒坦的,沈家,有一條家規,不可納妾,除非,你生不出來。”
陳令茹心中漲得滿滿的,又感動於父母對她的考慮,這才千挑萬選選了沈家吧,京中那麼多人家,並非沒有合適的,只是,他們希望選一個最穩妥、最安全的......
“你爹說了,淮哥,日後定是會出息的。早些定下來也好,省的被別人搶去了。我們兩家認識這麼多年,淮哥,是個靠得住的。沈家不同於別的讀書人家,你嫁到他家不會吃苦,但你要明白,你嫁過去,就不再是陳家小姐了,沈家少奶奶,沒有陳家小姐尊貴。”
陳令茹明白,沈家和陳家的差距,如今還是很明顯的,她道:“能共苦,亦能共享尊榮,我相信他日後,能給我帶來榮耀。”
曾氏一顆心便是放下了,眼中酸澀,她能說出這番話,終是長大了。
“娘,我想,見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