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敏儀、陳令康下了職, 到沈家來吃晚飯,江垣這幾日便是常往沈家跑, 男人五個女人五個,整治了兩個小桌,喝起了小酒兒。
江氏第一回見曾氏的兒媳, 按照自家那邊的習俗包了個紅包, 又送了一隻金釵。
曾氏的兒媳楊氏是個冷臉的,但進退有度,彬彬大方, 據曾氏所說,楊氏的父親最爲端方守禮, 楊氏未學女戒女則便學禮記, 但也並非是個木魚腦袋,只是爲人端方一些, 像陳令茹,便是不敢在她嫂嫂面前造次。
蜜娘也聽陳令茹提及這個比姆媽還像姆媽的嫂嫂, 乖乖地坐着,不敢多看。
楊氏打量她, 瞧着她腰板筆挺,坐姿優雅,微笑着點點頭:“這便是茹姐兒常說的蜜娘吧, 當真是個美人兒, 都道江南水土養人。”
她的話語斯條慢理, 字正腔圓。
蜜娘亦不怯場, 笑着彎起眼睛,嘴角上揚,“這京城水土亦能養出楊姐姐、茹姐兒這般美人兒。”
楊氏微微蹙眉:“是京,不是今,妹妹這官話說的太慢吞吞了。”
江氏和蜜娘有些呆滯,她們那兒可不都這麼說的嗎?今?京?有什麼區別?
曾氏乾咳一聲,忙道:“阿靜,這蘇州人說話都這般的,這後音不太注意的,本就那般說話的,聽着是有些慢吞吞的。”
蜜娘望向陳令茹,陳令茹朝她眨了眨眼睛,無奈地笑笑。
蜜孃的官話也未刻意去學,範先生一直說的便是官話,她自小聽到大,便也會說了,一直覺得自己說的官話非常標準,比旁人都要標準一些,亦是聽不出有什麼不對。但南方方言本就不講究前後鼻音,她自個兒也不清楚,在這正宗京城人士聽來,那沒了前後鼻音差異便可大了。
曾氏和陳令茹那也是聽慣了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楊氏也並非有惡意,只是這京城裡頭,都說官話,但官話和官話都有差別,剛過來的人,難免有些融不進圈子,若是再加上有一口不正宗帶着鄉音的官話,可不讓人排擠死。吳儂軟語也就存在於書裡面,真正要說,那就是一口帶着家鄉口音不正宗的官話。
但也好在他們那官話聽着不村,音調什麼都是準的,就是那前音後音分不大清,讓人聽着就是慢吞吞的。
沈三和陳敏儀斟了好幾杯,喝得滿臉通紅,喝至那月亮升起,方是散了場,陳敏儀明日還要上職,只能喝得微醺,有些不大盡興,約了幾日後他沐修時到他家去喝,恰好陳家兩老也一直想要見見他們。
回到屋子裡,曾氏洗漱了一番,見陳敏儀靠在牀頭看書,坐到梳妝櫃前抹香粉,問道:“阿儀,茹姐兒的親事你有何打算?”
“周御史家的大公子,周御史曾暗地裡透露一些意思......”陳敏儀翻過一頁。
曾氏對那些御史沒甚好感,一天到晚參來參去,“你覺得淮哥如何?”
陳敏儀擡起頭,望向她,“我原以爲,你定是不會講茹姐兒嫁到那般人家的。”
“哪般人家?”曾氏不滿道。
“沈家在蘇州府算得上不錯,在這京城裡頭,那浪花都翻不出來。且不過是同範先生扯上一些關係,淮哥如今還未不知前途,這門楣也算是低了,你當真是捨得將茹姐兒嫁過去?”陳敏儀道。
曾氏猶豫幾分,轉過身子面朝他,“哎,如何捨得,這姑娘家自是希望她嫁上一戶好人家,可之前那永安侯府,你也瞧見了,裡頭那般齷齪,也就那侯府的牌匾光鮮亮麗,那裡頭都爛掉了的人家又如何能持久。”
陳敏儀合上書,坐起來,“夫人有這個覺悟便好。”
“這沈家如今門楣雖是低了些,但沈三好歹也是官身,家中錢財又豐沛,嫁過去也不會過苦日子,淮哥可是蘇州府的解元,自小又得範先生的教導,那前途我是不擔憂的,難能可貴的是這一家子人少,和樂美滿,兩家的交情,嫁過去無公婆、姑子的問題,可比嫁那侯府舒坦多了。”曾氏越想越覺這是一本好親事。
京中每年放榜時榜下捉婿,爲的就是在找一家境普通的進士嫁閨女,想着日後那進士慢慢做大,日後便是有了清福,可那文官家庭,多半都是清貧的,日子如何好過,雖是妾室少,家裡人少,但公婆、叔嫂一概不會少。
陳敏儀點點頭:“我本也有意,只是怕你不樂意。沈家卻是是戶不錯的人家,那平民出身的進士多半是家財不豐,家中舉一家之力供奉出來的,日後也要顧着一大家子,什麼爺奶伯伯嬸嬸,若是知禮數倒還好,若是碰上些撒潑賴皮的,那當真是辣手,這沈家便是沒那後顧之憂,他家分家早,各過各的,且就相互扶持着。再則,文官人家喜清高,目中無那阿堵物,實則最是喜那阿堵物,茹姐兒自小吃穿具是頂好的,那文官人家爲了那清高的名聲,多半是供不起的,沈家便不是了,他們可不在意清高不清高。”
曾氏聽得她一番話,眼睛俞亮,恨不得立馬定下這門親事:“既是這般,不若便是同沈家先同個氣?”
陳敏儀笑道:“這回,你還是先問問茹姐兒罷,這回可萬不能惹她不滿意了,若是茹姐兒肯了,你再是同沈夫人暗示一聲。”
曾氏暗道,也不知江氏知不知曉。
江氏同沈三也說着今日這事兒,“奈港,啊是瞧上了咱們家淮哥?”
沈三打了個哈欠:“也許只是隨口一問呢?”
江氏哼哧,怎麼可能是隨口一問呢!這女人的直覺準得很,那隨口一言,便是能品出別樣的味道,更何況這別有用心的。
“陳家是何等的人家,咱們家在蘇州府還可瞧瞧,到這京城,便是那小嘍囉,淮哥還未中進士,前途也未知,陳夫人當真捨得將閨女嫁給淮哥?”沈三當真是同陳敏儀性情相投,這想法亦是相似。
江氏亦是說不清,如何能同男人解釋這女人的感覺,且是不滿地翻了面孔,背對着沈三,閉上眼不願同他說道了。
江垣第二日休假,便是到上房去給老祖宗請安,家中小輩且也都在,他昨日喝了點酒,起的有些晚了。
江大夫人斜了一眼:“怎麼的這般晚,這天天也不知跑那邊去!”
江垣且是不理她,同老祖宗問安。
江老夫人拍了怕自己右邊,“阿垣今日沐休,難得起了懶,你便是別說她了。”
江大夫人剛想說他老子、兄長可不都那般,瞧着江垣眼底略泛青黑,便是嚥下了那話,“也不早些回來,可不累得慌嘛。”
江垣坐到江老夫人身旁,拉着江老夫人的手:“還是老祖宗疼我。”
江老夫人便是笑着說:“那你告訴老祖宗,你這幾日晚上總是不在家裡頭是怎麼不回事,吃晚飯也不回來。”
江大夫人虛瞥了他一眼。
江垣道:“老祖宗可記得我去蘇州府時住的那戶人家?前年同我一道遊學的淮哥。”
江老夫人思索了一番,那般出衆的少年郎並不難忘記,“可是那沈家進京了?那你姑爺爺呢?”
“姑爺爺未來,淮哥明年要春闈了,沈家提前到京城裡來準備了,我前些日子便是替他們整頓整頓宅院。”
江老夫人露出失望的神色,不過又在意料之中,“那沈家進京幾日了?怎得也沒叫人家到咱們家裡頭坐坐,我還未見過呢。”
“不過三日罷了。”
江大夫人亦是道:“你一個男人哪裡懂這些,便是交給下人去做。也真是,人家來了,便先請人家過來坐坐,好讓老祖宗瞧瞧。”
坐下其他人或是不知那姑爺爺是何人,江家出去的姑奶奶少說也有近十來個,江大夫人卻是知曉的。
江二夫人便是問道:“哪位姑爺爺?可是姑奶奶家眷入京了?”
江老夫人不欲讓她們知曉,且是道:“是前年同阿垣一道回來的那少年一家,明年便是春闈了,如今安置,也不知是什麼人家養出來那般好兒郎,想瞧上一瞧。”
江二夫人沒了興趣,江三夫人有些興致:“那孩子我還記得,當年可才十六,卻是進退有度,言談舉止不似那小地方出來的。”
江老夫人微笑頷首,目光又轉向江垣:“阿垣,你今日也有空,不若,你便是跑一趟,親自將沈家人迎過來。”
沈三和江氏在入京前早有心理準備,沈興淮將江垣身份告知他們的時候,亦是有幾分驚愣的,竟是那侯門府邸,且亦是爲想着這麼快!
□□當年頗爲吝嗇這些侯爵之位,只有跟隨他一起打了天下的方有這世襲侯爵之位,更是立下規矩:只有立下戰功,有恩於天下方可有世襲罔替的爵位。
便不是那世襲罔替的,也不是那麼容易,□□爲防外戚,規定只有皇后的孃家可封爲承恩公。□□此番亦是爲了削減皇室供養公侯的開銷,開國至今,如今是第四代皇帝了,皇城裡的侯府能屹立不倒的就還是那麼幾家。
且是做夢也未想到,自家竟是會同那般人家有交集,沈家也就是那蘇州的地頭蛇,入了這京城,連小水花都翻不起來,一上來便是見着侯府的老祖宗,如何能不慌。
便是江垣千說萬說老祖宗是個和善的,他們也不一定會信,便是重新收拾打扮了一番,備上一些禮,上了江垣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