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天氣驟涼,張氏身子好了許些, 蜜娘就減少了過去探望的次數, 不過常常把團哥兒送過去, 美名其曰照料不過來。
旁人見這婆媳兩竟是這般和諧, 以往那些風涼話都少了許些,張氏愈發不管家中之事, 關上院子的門,修身養性, 偶爾帶帶孫兒。
沈興淮趕緊停止了修路的工程, 京城外圍的路已經都翻修成水泥路了, 天氣再冷就要下雪了,不能再修了。
這幾個月他忙得暈頭轉向,下雪了他倒是可以停歇了。
那幾個佛朗基人被元武帝“招待”許久,幾次三番地提及回去的請求,元武帝以招待不週爲由不放行,佛朗基人如今那兒還有閒心享受大周的悉心招待,日日夜夜都擔心自個兒就去見上帝了,之前在夜宴上被江垣擊中的兄弟兩個, 擡下去被太醫救活了,如今跟鵪鶉似的, 只求趕緊走。
元武帝終於鬆了口, 派人護送佛朗基來使回臺灣, 實則要派人去威懾臺灣島上的佛朗基人。
元武帝封江垣爲欽差大臣, 帶領一隊近衛軍, 護送佛朗基使者回臺灣。
江垣忽然受命,令家中措不及防,然聖命不可違,再是捨不得家中妻兒,也得捨得,好再並非是上戰場,這欽差的任務倒是惹得不少人豔羨。
那佛朗基人早就被嚇得不行,送過去頂多就是恐嚇他們趕緊離開臺灣島,又沒得性命危險,文官們樂意的很。
可江垣是元武帝的心腹無疑,首先人家是元武帝表外甥,夜宴上那兩槍足以表情他在元武帝身邊的地位,元武帝將此事交給他,旁人雖是豔羨,又覺在情理之中。
元武帝有私令,且是覺交給誰都不合適,武將頭腦不夠靈活,文官遇緊急狀況無法應對,縱觀下來,唯有江垣最是合適。
蜜娘緊急爲他收拾了幾件衣裳,由北到南,天氣變化大,北方穿大氅,越往難暖和。
團哥兒還不知父親要出遠門,笑呵呵的模樣萬事無憂,江垣臨行前的憂愁都消散了幾分,抱着這傻兒子舉高高,團哥兒笑得咯咯咯。
蜜娘亦是褪去幾分傷感,如今離過年只有三個月不到了,臺灣這般遠,他過年怕是趕不回來了。
蜜娘雖是惆悵,可也並非一直要膩着丈夫的女子,男人總是要有自己的事情,她不想成爲他的累贅。
父子兩玩夠了,江垣放下團哥兒,任由他在塌上自己玩鬧,他玩夠了也是乖覺,拿着自己的玩具自個兒玩。
江垣見她望着那一堆衣物愣愣出神,走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我會早些歸來的。”
蜜娘心中鬱氣散盡,含笑點頭,他拉着她往他懷中帶,蜜娘順勢靠在他胸口,兩人相互依偎着,團哥兒擡頭看了看他們,啊啊啊地叫了起來。
江垣不理會他,道:“若是在家中無聊,就回岳父岳母那兒,家中本就人少,皆是一衆婦孺老小,我放心不下。”
蜜娘仰頭而笑,道:“若有事我定會找阿耶姆媽的。沒事的,有阿公和姑姑在。我在家中等你歸來......”
再是無聊,她也不能就這般搬回孃家去住,要去也是應該去懷遠侯府。
江垣緊了緊手臂,正是想低頭親吻她的額頭,那胖團哥兒啊啊啊地爬過來,竟是往他腿上一撲,江垣只得鬆了手趕忙去接他,抱住了他,他倒好,拗向蜜娘,求抱抱......
江垣帶着一隊近衛軍上了路,走海運,海船已經備好。
臨行前,沈興淮也讓江垣多多觀察那些佛朗基人,“......最好能要一些佛朗基的東西,書本、器物什麼的......”
江垣點點頭,表示他會努力多“要”一些回來的。
幾個佛朗基人來的時候興高采烈,走的時候激動得痛哭流涕,京城的百姓:你看這佛朗基人,果然都不想走了!京城繁華之地豈是別的地方可以比的。
江垣走後,團哥兒起先以爲江垣去上值了,白天江垣都不在,他也知道,待是晚上,江垣沒回來,團哥兒哎哎呀呀地指着門口,蜜娘摸了摸他的頭,出生時他頭上的毛烏黑濃密,但臨近夏天太熱,把胎毛給剃掉了,如今又長出來了。
第一日他還好,第二日還是見不着江垣,哭着要找他,要讓抱着找,蜜娘想着過一段日子就好了,可看着他哭得這般傷心,又是不忍。
範先生道:“你可還記得你兒時也是這般,你爹去府試,你找不着哭得稀里嘩啦,日日坐門口等你爹。”
蜜娘自是不大記得了,可沈三和江氏還記得,見外孫這般,再是憶及女兒,更是百般心疼,讓蜜娘回孃家住。
懷遠侯也讓她住回侯府,她都回絕了,更是不可回孃家的,總歸兩家這麼近,白日裡過去,晚上回來也沒什麼。
日子一長,他也就忘了這回事,又是一個開開心心的胖糰子,江垣走後沒幾日,京城就下了雪,胖糰子第一回見着雪,高興地忘乎所以,不會走路的一個胖糰子,天天啊啊啊地要出去,用那個小胖手去接雪,笑得露出那幾顆小乳牙。
下人們也慣着他,還給他堆個雪人,他就更高興了,許是憐惜他父親不在身旁,大家都寵着他,只有蜜娘還有些底線,家裡一干老人都疼他,若再沒個管束的,可不上了天。
這糰子也倒是聰慧,從蜜娘這兒行不通,就知道找閔姑姑範先生。
張氏也疼惜他,時常接他過去,懷遠侯賦閒在家中,團哥兒真是好玩的時候,正所謂抱孫不抱子,這孫兒長得白白嫩嫩的,笑呵呵地怎麼都不哭,懷遠侯那嚴肅的臉都繃不住。
江圭也很喜歡這個侄兒,芸姐兒去了幾回張氏那兒,待是團哥兒下回再來,也嚷嚷着要去。
林氏不允,道:“你去作甚,你祖母疼團哥兒,團哥兒若是出了事,怪你怎麼的。”
芸姐兒懵懵懂懂,悶悶不樂,江圭回來便是同江圭說了。
夫妻兩又是吵了起來。
“......我娘爲何疼團哥兒,還不是你拘着芸姐兒不讓她過去陪陪娘,娘病的時候,你在哪裡,就弟妹帶着團哥兒陪着娘,你就別怪娘偏疼幾分!”
“你怪我?我要是去陪娘,這家裡頭誰來顧,江圭,我忙上忙下替你打點,芸姐兒這麼小,若是過了病氣怎麼辦!”
“團哥兒就不小了?你別狡辯了,你心中那點子小九九就你當我娘不知道,她是懶得同你計較。”
“呵,我心中有什麼小九九。倒是你,什麼事情都聽你孃的......”
張氏心中是何等清楚的人,如何不知大兒媳心中的齷齪。江圭自幼長於張氏身旁,張氏嚴格教導,於忠孝禮恪守,年輕時張氏還沒得這般淡然無求,江圭習慣了聽母親的,林氏如何能忍得,尤其是分家以後,家中只有林氏和張氏兩個女主人,有些事情林氏同江圭說了,江圭還要問張氏一遍,若是張氏說不可,他便不可。
婆媳兩的間隙由此而生。
張氏正是清楚,所以主動避讓,恰是病了,便把管家之權交與林氏。
蜜娘近日裡未有和著作,因着團哥兒的出生,她也沒得空,又是找着了新的樂趣,愛給團哥兒作畫,她用顏料的功力又是上升幾分,做出來的畫栩栩如生,江氏看着團哥兒坐在塌上玩玩具的那幅畫,道:“跟奈小時候當真是一特一色,像撒特的(像死了)。”
她說了句蘇州話。
被團哥兒聽去了,他嘴裡頭也念叨:“像撒......”
蜜娘哈哈大笑。
江垣不在的日子也照樣這般過着,樂盈今年冬日出嫁了,嫁了一個四品武將,是她自己瞧上的,她扮成男兒,旁人都瞧的出她是個姑娘,就他還傻兮兮的願意同她比武。長公主再是不樂意也耐不住樂盈歡喜。
這小郭將軍是郭將軍家的旁支,十五歲就進軍營,如今二十五歲,還未娶親,生母早逝,父親續娶,有一親姐,繼母不慈,他就進軍營去打拼,親姐如今嫁的是懷遠侯的旁支。
小郭將軍不善言辭,卻是個疼媳婦的,樂盈同他訂了親,聖上賜下郡主府,樂盈本是願意同他一道住在郭府的,他主動要求住郡主府去。
長公主對他也歡喜幾分。
年關將近,十二月初的時候收到過一封信,稱已經到了臺灣,正在同佛朗基人交涉。順帶有一封家書。
江垣說了臺灣島這邊的風土人情,京城下着大雪,而那邊的人穿着赤膊的衣衫,如同夏季,上邊有很多果子,非常的甜,海邊很清澈,洋洋灑灑地介紹了許多,看得蜜娘豔羨不已,憤憤地想明知她羨慕還同她說這麼多,但仍舊忍不住看下去。
後面繼續說臺灣的風土人情,轉至最後一句,他道,若是日後有機會定帶她到那邊去看一看。
蜜娘將信件捂至胸口,心中一顆動盪的心,久久才安。
胖糰子過來扯她手裡的信,蜜娘把信放一邊,抱着他啃他的小手。
團哥兒也用他的小乳牙啃蜜孃的臉,糊了她一臉的口水。
蜜娘笑着推開他,故作嫌棄地說:“咦,全是口水。”
他如今已經大部分都聽得懂了,範先生和閔姑姑總愛和他絮絮叨叨,他學說話學的倒是挺快的,也說得通,此時笑得更歡了,湊過來還要塗口水。
蜜娘同他玩了一會兒,給他擦了擦滴下來的口水,他的眉眼像她,嘴巴和鼻子卻是像江垣,蜜娘嘆息一聲:“也不知道你阿爹過年前能不能趕回來......”
團哥兒聽得爹的字樣,回首張望了一下,“得得?得得?”
蜜娘笑了笑,沒說話,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越來越接近年關,那邊還未有消息傳來,大家也都以爲應該是在年前趕不回來了,蜜娘和張氏說好了,年夜飯到懷遠侯府去吃。
誰知道除夕前一日,碼頭上傳來消息,江垣他們回來了!帶回了佛朗基人的大船!
朝中已經封了筆,元武帝忍不住親自出城去碼頭親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