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 終於看到了京津的碼頭,沈家一行南方人也感受到了北方的寒冷, 論溫度,北方絕對是比南方冷的,那種乾巴巴的冷, 沈三和沈興淮這兩個大男人都沒辦法塗起了香粉, 那外頭的冷風颳在臉上,幹得都起皮了。
船裡面不能生爐子,只能翻出冬天的厚衣物, 多穿一些,沈興淮不得不感嘆一句, 不知道沒了集中供暖的北方該如何活下去。
到了碼頭, 早有人在候着了,江垣派出的人早在幾天前就在這邊等候了, 終於等到了他們,官船是早上到的, 把箱籠搬到馬車上,已是中午, 在碼頭上簡單地吃了些東西再出發。
京津的碼頭離京城還是有些距離的,等到院子時天色已昏暗,江垣下職後就收到了消息, 便到沈家宅院裡等候, 待聽得門口的動靜, 算算時間, 也應是到了。
門口掛了兩個大紅燈籠,被風吹得亂晃,燈火搖曳,江垣派出去接沈家人的是他的心腹,如今正指揮着下人們搬東西,那都是一個個的壯漢,輕一些的一個人便可擡一箱籠,井然有序地開始行動。
只有一輛好馬車,是江垣自己的馬車派了出去,想來沈家四個主子也是夠了,誰知還有個楊世傑,但那下人的馬車定不舒服,想想也就一會兒,便是算了。
楊世傑時隔幾年再同蜜娘坐同一輛馬車,當年那個甜滋滋的小姑娘長成了大姑娘,楊世傑不敢多看,低頭看書,眼角餘光卻一直瞧見她,那書隔了許久才翻一頁。
沈興淮虛瞥了蜜娘一眼,蜜娘正靠在靠墊上,看一本畫冊,毫無察覺。
冬日裡天黑的早,到宅子的時候還不算太晚,但夜幕已經開始降臨。
沈三和沈興淮先下來,江垣舒了口氣,笑着走過去:“沈叔,興淮。”
沈三上前打量他,拍了拍他的臂膀:“大了,高了!”
這三年過去,江垣又長高了不少,他出身武將世家,自是不弱,江垣笑着點點頭,“沈叔如今也富態了。”
沈三比之原先胖了一些,好在那張仙風道骨的臉撐着,他摸了摸肚子,暗想可不能再這般下去了。
楊世傑從馬車上下來,江垣對他有幾分印象,似是姓楊,楊世傑先作揖:“江公子。”
沈三:“世傑同我們一塊進京的,好有個照應,恰好他有族叔在京中可投奔。”
江垣回之以禮:“楊公子。”
江氏踩着板凳下來,那外頭的涼風吹得腦袋清醒,見到江垣,如同長輩見着心愛的晚輩了,笑得上前拉住他的手,“阿垣!竟是這般高了!”
江垣微微低頭,報以親近之意,“江姨。”
他目光轉了一圈:“蜜娘呢?”
楊世傑聽得他這般自如地喊着蜜孃的名字,心中微緊,復又想起他是江氏的遠親,是蜜孃的表兄,又如安慰自己一般。
蜜娘這才窸窸窣窣地出來,先是探出個腦袋,慢慢彎着腰走出來。
車上一路,她的釵環都有些鬆懈,身姿比一般姑娘高一些,許是經常騎馬的緣故,輕鬆便是從馬車上下來了。
江垣有些呆滯,面前那姑娘的五官熟悉,抿嘴一笑隱約可見那甜甜的梨渦,卻是難以將三年前那一團孩子氣的小姑娘聯想到一起,長大了......
蜜娘亦是有些羞澀,躲在江氏身後不敢看他,江氏把她扯到前邊來:“你不是一直嚷嚷着江哥哥江哥哥嘛,見着了和悶葫蘆似的。”
蜜娘飛快地看了江垣一眼,輕輕地叫道:“江哥哥。”
江垣有些無所適從,但畢竟這幾年歷練得多了,亦不是毛頭小子,輕笑道:“蜜娘也大了,差點就認不出來了。”
江垣眼中漾着溫柔的笑意,蜜娘略有些吃不開,但放鬆了許些,想起江垣以前對她的好,大着膽子看向他。
就着紅燈籠的燈光,江垣看清了些,那眉眼依舊是那般,長大些,看着脫了些稚氣,多了份姑娘家的嫵媚,若說不一樣倒又道不出來,兒時那股子嬌憨可愛褪去了,初露那芳華,她甚少見外人,亦是不知自己獨特,如同兒時那般瞧着他。
沈興淮道:“外頭冷,咱們先進屋裡去。”
屋子裡早生了爐子,暖和些,沈家只帶了兩個丫鬟和兩個小廝,家中下人本就不多,還需留些照顧範先生和閔姑姑,看守園林,年初沈三又買了幾個下人看守園林,才放心帶了四個出來。
屋子裡早已做好了飯菜,大家午飯吃得草草,如今也都餓了,進了屋子便是先開飯再說。
“這宅院沒能通地龍,定是沒有園林暖和的,暫時只能靠炭火取暖。”江垣知他們定是不習慣這京城的冬日,第一年從蘇州府回來,他常年練武的身子都有些不習慣,那園林裡的地龍也不知是怎麼建造的,太暖和了。
沈三他們早有心理準備,這建造好的宅子沒辦法再裝地龍,除非把這宅子重建,若沈興淮中了進士,確定留了京城,那或是會有些打算,現如今定是不可能的。
“沒事,多穿點衣服就行,屋子裡頭生個爐子也暖和的,就是這京城燥得慌。”說着沈三又忍不住摸了摸手掌,糙得有摩擦聲了。
蜜娘心道,她身上都幹得起皮了。
沈興淮以前就生活在北京,知道北京的天氣,但好歹古代比現代還好一些,沒有沙塵暴,空氣質量沒那麼差。但從小生長在蘇州府,前年來由南往北,那氣溫、溼度的差異差點沒讓他凍得乾癟。
也難怪都道南方的妹子水靈,那是因爲北方太乾燥了。
楊世傑沉默地聽着他們絮絮叨叨,就好像是一家人,內心莫名地不喜那個叫江垣的少年。
沈三目光一轉:“世傑啊,今朝已經夜了,奈就住上一晚再去找族叔。”
沈三用蘇州話說的。
楊世傑擡起頭,笑着點點頭,從善如流:“多謝世叔。”
江垣同楊世傑目光對視幾秒,同時收回視線。
江氏給江垣夾了快肉道:“如今臉頰子瘦了,多吃點。”
江垣如同得了寵的小孩兒,笑着眯起了眼睛,“多謝江姨。”
正好,他也不喜歡他。
來京城的第一晚大家都有些累了,便是早些歇息了,待第二日再做整理。這宅院屬於京中的官宦區,周圍多是做官的人家,江垣推薦沈家買在這兒,貴是貴了些,但周圍鄰里都多數清貴的文官,品級不算太高,離皇城又近,日後入職方便。
周圍人家昨日就聽到了動靜,第二日也都討論起這搬進來的新人家,這賣宅子的一般都是年老致仕的、辭官歸家的,那棟宅子原先是個四品官的,有四進,那老爺子是個有能耐的,撐起一番家業,奈何子孫不行,老爺子眼瞧着年紀大了,要致仕了,那家裡頭便是整日吵吵嚷嚷,鬧着分家財,幾個兒子都瞧中了這棟宅子,這棟宅子大啊,氣派呢,老爺子氣得不行病倒了,便想把這宅子賣了回老家去。
有時宅子太大也不好賣,價錢高,這兒都是一些文官家庭,王孫貴族大多不在這邊,家裡頭攤子小,大部分都是兩進,這一棟足足有四進,這周圍最大的一戶,老爺子賣的時候都忐忑不報希望,誰知遇到了沈興淮,沈興淮有心做打算,便是買了棟大的。
周圍人家都瞧着呢,原先那孫家利索地搬走了,想着是哪戶有錢的主給買下來,這地皮大,這邊買這麼大一棟宅子可不便宜,都砸吧着嘴,不知是什麼人家這般有錢。眼望了許久,也不見有人住進去。
隔了將近兩年,居然有人入住了,紛紛探聽消息,或是派人送些賀禮打點一下關係,指不定是外放官員準備回京落定哩。
住這一片的多數都是做官的,打點好關係準是沒錯的。
楊世傑第二日一早便告辭了,去找他的族叔,沈三派人送他過去,好知道地方,那楊家太太將兒子託付給他,若是除了差錯,他亦是心中難安。
沈家忙碌着收拾東西,江垣在他們來之前大部分都是收拾好了,沈家帶過來的東西也不少,周圍鄰居派人來送禮,他們亦是回了一些蘇州府帶來的特產,回了個禮。
幾位太太相聚閒聊時,便是說道:“新來的那戶是蘇州府的,瞧着家底應是不差,這麼大一棟宅子說買下就買下。”
“可不是嘛,送來的回禮瞧着也不便宜。也不知是什麼官,我問我家老爺,也是一點兒也不知。”
“改日兒,邀請那家夫人一塊兒聊聊......”
這改明兒,曾氏和陳令茹就殺到府上來了,蜜娘欣喜地再次見着這小姐妹,蜜娘高了,陳令茹也高了,這京城裡的姑娘都高挑一些,兩人想要說的話頗多,又是些姑娘家的私密話,躲去廂房裡說了。
曾氏笑着說:“你們送信來之後,茹姐兒天天嘮叨着蜜娘,算着日子呢!昨日知曉你們來了,若非我攔着,昨日就跑來了,我想着你們還要收拾東西的,今日纔來。”
江氏見着她亦是高興,這三年前一別,兩人算不得那手帕交,但在蘇州府那幾年,關係不錯,又頗聊得來。
“也沒多少東西,就收拾了一些衣物,但這京城定是比我們冷,到京城還要辦置一些。”
曾氏慨然,抿了口蘇州府帶來的茶,道:“我頭一年回來可不也冷得病了一回,又幹又冷的,哎,後來才緩過來。咱們京中的冬日都是穿大氅的,在蘇州府厚實一些的襖子便可過個冬,咱們這兒冬天那雪都能到膝蓋上,可是冷得慌。”
可不是嘛,那大氅在京中盛行,到蘇州府去穿大氅,那下邊可不都溼透了,蘇州府那地兒下了雪都會化成雪,大氅拖着地兒,又溼又髒。
江氏已經用起了那小暖爐,窩在手上,今日恰是十月初一,這溫度已經降霜了,“哎,確實是冷得慌,還不是適應那碳爐子,雖是沒有煙,那也有些味道,蜜娘夜裡頭有些嗆,不點又凍。”
“你們以爲誰家都有你們那園林裡頭舒服呢!茹姐兒回京,也道,這京中太冷,還沒你家住的舒坦。”
兩個姑娘到隔壁那有炕的廂房裡,坐到炕上,那凍僵了的腿方是有了些溫度,今日剛是十月初一,降了霜,溫度又冷了不少。
“你們這京城的冬天可真冷。”蜜娘抱怨道。
陳令茹:“可不,我和我娘頭一年回來,都凍得病倒了。還是你們家那園林裡住的舒服,也不知日後還有沒有那機會到你家園林裡去頑哩!”
她有些悵然,蜜娘便是懂了,這姑娘家到了歲數,便是要嫁出去了,這輩子便是被關在了那院子裡頭,亦是當年陳敏儀恰好外放到蘇州府,她方能過去,也許女子一輩子都沒離開過腳下生長的那片土地。
有了這個認知,蜜娘亦是有些惆悵,腦袋瞎想着,茹姐兒嫁到她家來了可不就如了她的願,且是竊笑幾分,心裡頭也只當是打趣,如今兩人都大了,那話兒不得亂說。
殊不知這打趣的想法竟是成了真。
外頭兩個母親正是聊着兒女的事兒,有男人有孩子了,便是日日繞着男人孩子轉,孩子大了,愁媳婦,媳婦有了,愁孫子。
陳令康是早定下親事的,待陳敏儀回了京,便就成了婚,發愁的是,已是兩年了,兒媳還未能有孕,曾氏心裡頭也有些急,怕兒媳又走她的後塵,年歲大了生孩子身子便是容易虧空,但怕兒媳婦多想,也不曾催促兩人,那更憂心的還是這茹姐兒的親事。
江氏且是問了一句:“茹姐兒可有定下人家?”
曾氏便紅了眼,江氏忙問道:“怎得了?可是問了不該問的。”
曾氏擺擺手,帕子按了按眼角,“沒事兒,這事兒也不是什麼說不得的,就是我這心裡頭啊,難受。康哥兒是他祖父給他定下的婚事,我和他爹回來便成了親,我便是相看起茹姐兒的親事,想着兩家通一下氣,看一看,若是兩家都滿意,便是定下了,茹姐兒這性子,我是不捨將她嫁去那王孫府邸的,便是選了一家侯府的嫡次子。”
江氏點頭,這嫡次子不用繼承爵位,日後分了家出去,家底也不會差,以這陳家的門第,是個門當戶對的好親事呀。
“便是相看着,茹姐兒受那侯府小姐的邀請,去頑了幾回,有一回氣呼呼地回來說不成,說那侯府的少爺瞧不上她。我們只當是孩子的氣話,覺得可能是有些個誤會。誰知道下一回去,茹姐兒和那侯府的表小姐一塊落了水,那人竟是二話不說,救他表妹,還說我家茹姐兒害他表妹落了水。我家茹姐兒是什麼樣的人啊!心眼子直着呢,就是容易吃虧,怎麼的會做出那般事兒來!”曾氏不停地擦拭眼睛。
江氏感同身受,安慰道:“這好歹還是提前看清了,這若是婚後才知曉,那纔是最壞的。這表哥表妹的,怕是早有了首尾!”
曾氏憤恨道:“可不嘛!就是我家茹姐兒最無辜......這婚事便也就不了了之了,可恨我們家茹姐兒爲了那,耽擱了大半年,不若,早就便定好了人家。”
“茹姐兒這般好的,也不缺那好人家,姐姐別急。”江氏安慰道。
曾氏又扯了一些,說了那侯府的一二三事,無非就是那侯夫人不答應那對錶哥表妹的,那表妹也是有手段,大庭廣衆的又抱一塊兒,如今進了府做了個貴妾......江氏頭一回聽這京中的八卦,亦是聽得津津有味,蘇州府畢竟是小地方,如何能同京中相比。
曾氏話語間後又一轉:“你們家淮哥這般大了,可有定下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