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馳,轉眼又是秋天。旭日齋裡的青花瓷的大水缸裡,兩朵睡蓮依然開得豔麗,紫色的花瓣在秋雨中透着瑩瑩的水嫩。睡蓮底下的魚兒偶爾露出水面,吐個泡泡又沉到了水底,不見了蹤影。
這日是盧峻熙的舅舅生日,一大早他便換了衣服去了王家。按道理柳雪濤也該一起過去的,只是早晨起牀時又是一陣頭暈,讓她差點沒從牀上一頭栽下來。把盧峻熙給嚇了一跳,便不讓她出門了。只在家裡好生呆着,臨走時說他晚上儘量早些回來,又吩咐趙嬤嬤叫人去請大夫來給柳雪濤診脈。
盧峻熙走後趙嬤嬤便叫人去請大夫,被柳雪濤叫住了。只說自己晚上沒睡好的緣故,不用去請大夫。
之前總是裝作來月事騙着盧峻熙不與自己同房。後來又因爲忙着弄編織行的事情而忘了,這幾日閒下來柳雪濤才猛然發現,自己又有兩個月沒有月事了。而且,一聞到油炸或者魚腥的味道便想着嘔吐。每天還總是睡不夠,躺在牀上的時候猛然坐起來頭會發暈。
她是個有着現代思維的人,不是舊社會那些不懂世事的大家閨秀。自己如今是什麼狀況她十分清楚,可接下來要怎麼辦,卻一直猶豫不決。
她知道,若是把這件事情告訴盧峻熙,他一定會高興地跳起來。就算柳裴元知道這事兒恐怕也會高興地不得了。可是---作爲當事人的柳雪濤,卻總是有某種隱約的不安。
好像有一顆定時炸彈放在某個地方,她明明感覺得到卻就是找不到它究竟放在哪裡。
柳雪濤手裡拿着一塊糕點站在水缸前,掰了點心碎末一點點的撒在水缸裡,逗引着魚兒從水底浮上來爭搶。
丫頭紫燕撐着一把雨傘站在她的身邊,給她擋着雨。待到她把一塊糕點都掰碎了,方悄聲回道:“主子,站了這麼長時間,腿也該酸了吧?大少爺臨走時可是千叮嚀萬囑咐的,您身上不舒服,萬不可再受了涼。”
柳雪濤笑笑,嘆了口氣說道:“好不容易他出去了,不用在耳邊嘮叨,如今又換了你。”
嘴上雖然抱怨着,但柳雪濤還是聽了紫燕的話,扶着她的手慢慢的走進了抄手遊廊裡,依着柱子坐下來,看着外邊連綿秋雨搭在芭蕉葉上,又一滴一滴的落到泥土裡去。
“少奶奶,媒婆徐二孃說有事兒求見。”
聽見小丫頭回話,柳雪濤方回神,看了一眼等回話的小丫頭,問道:“媒婆徐二孃?給誰說親?”
“說是給晨少爺。”
柳雪濤聽了這話不由得笑了,說道:“既然這樣,就請進來說話。”說着,又對紫燕說道:“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瞧上了咱們晨少爺了。”
紫燕便點頭笑道:“晨少爺如今在衙門裡供職,如今也是吃朝廷俸祿的人呢。按理說也該說門親事了。今年定下來,過了年便過門。少奶奶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柳雪濤點頭,說道:“這話說的很是,過了這個年,大奶奶的孝期也出了三年。晨少爺再娶親,也到了時候了。”
說這話,媒婆徐二孃已經跟着小丫頭進了門來,遠遠地瞧見柳雪濤坐在遊廊下得欄杆上,便笑嘻嘻的上前問安:“妾身請大少奶奶安。大少奶奶一向身上可好?”
“好,徐嫂子快請屋子坐。瞧着老天,一大清早的就開始下雨,到這時候了還是淅淅瀝瀝的,如今正是秋收的時候,這雨這雨的連續不停,真是叫人心煩。”柳雪濤說着,已經扶着紫燕的手站起來,含笑對徐二孃說道:“徐嫂子進誰家的門,誰家就喜事進了。”
徐二孃忙笑着上前幫着紫燕攙扶着柳雪濤一起往屋子裡走去,說道:“大少奶奶是菩薩心腸的人,心裡總想着莊子上那些農戶才因這雨發愁。我們這些人沒心沒肺,倒是想不了那麼許多。所以今兒趁着雨天,大少奶奶不出門,才忙着趕來跟大少奶奶說一說峻晨少爺的喜事。”
柳雪濤含笑點頭,因問:“不知徐嫂子說的是誰家姑娘?”
“說這人大少奶奶也是認識的。就是芶家成衣鋪的掌櫃芶稼瑞的女兒,小名兒叫惠哥兒的那丫頭。今年十五了,因從小跟着她娘繡花,極少出門,人生的十分水靈。雖然門戶小,但也是嬌生慣養,也跟大戶人家的小姐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還認識幾個字,賬本兒也能看得懂,想必晨少爺是個讀書人,自然是喜歡跟讀書識字的姑娘白頭到老過一輩子的。”
“小門小戶倒不怕什麼。芶家成衣鋪店面雖小,也是正經的生意人家。芶稼瑞這個人爲人也算是老實忠厚,他女兒我倒是沒怎麼聽說過,只是我聽聞他家的兒子不怎麼長進,這若是將來做了親戚,不會影響我們峻晨的仕途的吧?”
徐二孃聽了這話,又陪着笑臉說道:“大少奶奶說的不錯,他們家的兒子是不喜歡讀書。不過也芶家業沒指望着他們的兒子去考舉人進士的。他們有這份家業,也夠他兒子將來過活的了。他們家的生意雖說不及盧家百分之一,這個妾身也知道。但難得的是這惠哥兒是個極爲知書達理的好姑娘。咱們娶得是媳婦,又不是她孃家的哥哥,大少奶奶說是不是?”
柳雪濤只得點頭笑着應道:“這話說的很是。不過這畢竟是峻晨的終身大事,我要跟大少爺商議商議,再問問峻晨的意思。徐嫂子的好意我們是十分感激的,再有其他人家的好姑娘您也千萬幫我留意着。峻晨的婚事按說早就該定下來了。只因爲之前大奶奶的孝期在,你們都不肯登我們家的門。”
徐二孃又笑着說了些客氣話,又誇讚了柳雪濤一回,又說她能幹,賢惠,又說盧家大少爺好福氣,晨少爺也是個有造化的。盧家有柳雪濤這樣有擔當的少奶奶當家理事,真是處處精緻,事事認真。
柳雪濤少不得又跟她打官腔說些客氣話,又吩咐丫頭準備飯菜,留徐二孃在家用飯。
媒婆這種職業,本就是憑着一張嘴四處混吃混喝的行業,徐二孃只略客氣兩句便沒有拒絕,果然留些來用了午飯,又跟柳雪濤說了些閒話,比如誰家的姑娘模樣好,誰家的姑娘賢惠,誰家的姑娘針線好,誰家的少爺學問好等等,說到了最後,這媒婆幾乎沒把紹雲縣所有適齡婚嫁的公子小姐都數了個遍。
最後柳雪濤倒是來了興致,說徐嫂子你可以把這些人都編個小冊子,把適齡婚嫁的人家個送一份,有小姐的便送各位公子的小冊子,有公子的便送各位小姐的小冊子,這樣不管是誰要娶媳婦嫁女兒,手裡有這麼個小冊子,每天在家裡翻來翻去,絕對能找到合適的人選。
徐二孃便又笑着稱讚柳雪濤有辦法,二人說笑了一回,徐二孃終於起身告辭。臨走時又拍着胸脯說,峻晨少爺的終身包在她的身上,一定會給盧家說一個賢惠懂事聽話的少奶奶進來,請大少奶奶放心便是。
這話說的柳雪濤心中一動,心想原來這些人最終還是拿着盧峻晨的終身大事來討好自己的。想着盧峻晨的媳婦若是自己這個當家少奶奶相中了的話,將來新人進門必定聽自己的話。不會給自己出什麼幺蛾子。
不過柳雪濤是打定了主意讓盧峻晨成家後搬出去另立門戶的,她可沒那個閒心再跟妯娌糾纏家產的事情。再說了,盧峻晨另立門戶也是盧家老爺子臨死之前的決定,盧峻熙和盧峻晨兩個心裡都有數。所以,這婚事便對盧家來說,分外的重要起來。
若是盧峻晨找個有權勢的岳丈做依靠,恐怕將來分家的時候,他能據理力爭,多從家裡帶走些東西。如果他找個沒有什麼權勢的媳婦,那麼另立門戶時他能帶走的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書房裡的那點東西罷了。連張氏小院子裡的那些東西恐怕都沒那麼容易帶走。
因爲柳雪濤後來叫人過去清點過張氏小院裡的東西,裡面很多字畫古董珍玩都在盧家庫房的賬上,並不是張氏的私有品。而且,那櫥櫃牆壁的夾層裡還有些珍寶首飾是張氏私藏的,柳雪濤叫人翻看了盧家所有的賬冊,並沒有盧家老爺子活着的時候立下的財產遺囑,和賞賜張氏的記錄。
也就是說,那些東西都是些不明不白的東西。張氏若是活着,那些東西別人都動不得,也查不出來。如今張氏死了,就算盧峻晨明明知道那些珠寶,恐怕也不敢隨便拿出來吧。
這事兒一直在大家的心底裡放着沒說出來,但並不代表盧峻晨從盧家大院搬出去的時候就會心甘情願的放棄。
雨淅淅瀝瀝的下了一天,盧峻熙回來時已經是掌燈時分。盧峻熙進門聽說少奶奶在見周家的人,便直接去了外書房。彼時柳雪濤正在外書房裡瞧着周家派人送來的橡膠車輪胎的樣品,同來人說着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
盧峻熙進門後看見兩隻圓滾滾黑乎乎的東西放在地上,柳雪濤蹲在那裡細細的看着,雪白的小手摸着那蠢笨的東西,臉上帶着驚訝的微笑,他心裡便也跟着笑了起來。因走過去問道:“這就是你想要的那什麼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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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想不到周公子的這個親戚還真是個能工巧匠,居然做的跟我想象的絲毫不差。只還有點小小的細節需要改進,這應該說是非常完美的了。”柳雪濤摸着輪胎愛不釋手的樣子,又讓盧峻熙恨得牙根兒癢癢。
送走了周家的人後,柳雪濤又跟林謙之交代說:“明兒叫人去焱豐鑄鐵作坊催催那邊的孫孝筠,這南洋海島上做的東西都送來了,他那邊的東西怎麼還沒送來?真不知道這個狗奴才是幹什麼吃的。”
林謙之見一向斯文的大少奶奶也開始罵人,自然知道事情非常重要。當時就吩咐下去,叫人明兒一早去焱豐催孫孝筠。
盧峻熙便陪着柳雪濤回房,又問她可請了大夫過來診治,白天可吃了什麼飯等瑣事。柳雪濤不願多說,只撒了個嬌說這會子蹲的時候久了,腿發酸不想走路。
盧峻熙便起了玩性,一貓腰伸手把柳雪濤給抱了起來。
柳雪濤嚇了一跳,驚叫了一聲趕忙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身後跟着的下人一個個都羞得滿臉通紅,轉過頭去。
雨中,盧家大院的甬路上都點了氣死風的燈,暖暖的燭光映在溼淋淋的路面上,泛起點點金子樣的碎光。
盧峻熙抱着柳雪濤一路疾步而行,踩着雨水一路哈哈的笑着,從外書房一直跑到了旭日齋的門口。
柳雪濤雖然較弱瘦小,但自己估算着也總有八九十斤的重量。從外書房到旭日齋的門口雖然並沒有多遠,但柳雪濤一路走過來也會覺得腿痠。可這會兒盧 峻熙抱着她跑了一路,在進了旭日齋大門後放下她時卻粗氣都不曾喘一口。柳雪濤不得不驚訝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這個身材修長顯清瘦的少年,雖然比自己高了半頭,但也好像並沒有多少肉啊,平日裡也沒見這傢伙怎麼鍛鍊過,怎麼就這麼強壯了?
盧峻熙被柳雪濤看的有些發虛,便悄聲笑道:“娘子看什麼,難道不認識爲夫了不成?”
柳雪濤點點頭,十分奇怪的嘆道:“我是有些不認識了,我的相公好像還是個未成年的小孩子吧?什麼時候練就了這麼一身的力氣?”
盧峻熙邪氣一笑,輕輕咬着她的耳垂問道:“怎麼,之前每次坐到後來都求饒求的懇切,叫着爲夫輕點輕點的,原來都是假的?”
“---”柳雪濤瞪了他一眼,擡手推開幾乎趴到自己身上的盧峻熙,哼了一聲自己轉身進屋去。
盧峻熙見柳雪濤不再追問個中緣由,便笑了笑跟上她的腳步。只是剛追了兩步,便看見前面豔紫色的身影猛然一閃,聽柳雪濤‘哎呀’一聲眼見着便要整個人都摔倒在地上。他心中一急身子急忙向前一探,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衫,順手帶了一把。原本因爲腳下滑了一下失去了重心的柳雪濤便被他拉進了懷裡。
柳雪濤人雖然沒有摔倒,但終究是嚇了一跳。腳脖子扭到了,一時疼的她呲牙咧嘴,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卷三 畫眉勿墜凌雲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