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澈和慕雅蘭的婚期定在三月十六日,如此二月裡便沒什麼大事,大家尚可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專門籌備他們二人的婚禮。
靜雅閣私房菜館的幽靜雅間裡,柳雪濤看着大紅喜貼上寫的吉言吉日吉辰,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跟旁邊慢慢品茶的洛紫堇說道,“唉!好歹也讓我們歇息幾日吧。”
洛紫堇也嘆了口氣,說道,“可不是麼,從去年十一月到這會兒,一連三個多月都有事兒,不是娶親,就是做壽,中間還夾着一個年,可把人給累死了。”
柳雪濤把大紅帖子放在一旁,也端起手邊的鈞窯鬥彩蓋碗兒來,揭開杯蓋聞了聞那茶香,驚訝的說道,“這就是滇池龍芽的味道麼?果然清香的很。”
洛紫堇微笑,“這是自然,昨兒宮裡賞下來的,聽說一年總共也只有一斤多。這可謂是萬金難求。 ”
柳雪濤感慨,“你說着古代什麼都好,就是好東西產量不高。這若是在現代,如此美味的香茶那些人會想盡了千方百計造出相似的來,縱然是以假亂真,也可以讓老百姓們嘗一嘗嘛。想想雖然是無商不奸,可總比在古代,這好東西在尋常百姓家連知道都不知道的好。”
洛紫堇笑着罵道,“胡說!這跟造假有什麼關係?這龍芽是要百年之上的老茶樹,且得長在那高山之巔的,不能取頭一茬的芽尖兒,因爲頭一茬芽尖兒經過了冬日的嚴寒,入味有些苦澀。那頭一茬的新芽要及早掐了去,待那第二茬的芽尖兒冒出來,又得在日頭未出之時頂着露水摘下來,再選滿月之夜在月光下晾乾。經老茶師精心炒制而成。這茶葉貴重便貴重在生長的茶樹和環境,採摘的時辰,晾曬的條件,還有炒制者的手藝上。說白了,一切都是講究一個緣法。豈是現代社會那些高科技的東西如一炮製出來的東西可比? ”
柳雪濤忙笑道,“阿彌陀佛,你原本就是個矯情的女人,如今到了這裡,越發的矯情的沒邊兒了。哎——我說,這茶是皇上偷偷賞給你的吧?郡王爺肯定不知道吧?不然的話……嘿嘿! ”
洛紫堇瞪了柳雪濤一眼,啐道,“呸!你滿腦子裡想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你以爲人人都跟你一樣,懷裡抱着一個盧大美男,外邊還有個夏侯大公子對你念念不忘?我可沒有你那樣的福氣! ”
柳雪濤嚇了一跳,趕忙把手中茶盞放到桌子上,以手拍桌,低聲吼道,“你還說!前兒我拿那個名噪一時的戲子跟他理論,他又翻出這些舊賬來了,如今你還說,可是不要我活了吧?”
洛紫堇瞥了她一眼,卻悠閒地品茶,“誰叫你先說我? ”
柳雪濤憤憤不平,“是你自己說的,這茶是宮裡賞下來的,還說什麼一年也只有一斤多的產量。想想這麼貴重的東西,也只有皇上能配喝了,恐怕連皇后都摸不到呢,你偏偏能拿了一罐兒來,瞧着剛纔那個定窯出的古董茶罐兒裡裝的,怎麼着也有半斤吧?不是皇上偷偷賞你的,又是哪來的?”
洛紫董淡淡的哼道,“我姐姐給我的,不行嗎?”
“你姐姐?’,柳雪濤一愣,繼而越發的驚訝,“姨抒娘娘? ”
洛紫堇點點頭,方正色說道,“雪濤,你說皇上這是什麼意思呢? ”
柳雪濤一本正經的想了想,卻促狹的笑着,說道,“這應該是舊情難忘吧?然後就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或者說是草船借箭?”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就知道胡說! ”洛紫堇不滿的瞪了她一眼,說道,“別人的事情你都能那麼上心,怎麼換了我的事情,你竟只知道取笑? ”
柳雪濤方收斂了之前玩笑的神色悠悠的嘆道,“我說的都是真的啊,皇上愛屋及烏,把對你的感情轉移到你姐姐身上,這似乎是好事,也不是什麼好事。你要多多的提醒你那個不愛說話的老實姐姐,叫她好生防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女人們纔是。 ”
洛紫堇也嘆息,“我何嘗沒提醒過她,只是只怕她如今也是深陷情網,身不由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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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雪濤無奈的嘆道,“唉!你這個小資女人前世不知看了多少亂七八糟的三流四流的網絡小說,難道還不知道封建社會最是無情帝王家?作爲女人,這輩子對誰用情都可以,就是不能對皇上用情。你自己做的很好,卻把姐姐給搭了進去! ”
洛紫堇搖頭,“皇上那個人……若非有你我這樣的功底,恐怕是個女人都敵不過他的。 ”
柳雪濤忽的笑了,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嘆息一聲,不再說話。
洛紫堇也陷入了沉默之中,屋子裡靜悄悄的什麼動靜也沒有,唯有炭盆裡的紅羅炭靜靜地燃燒着,簇簇的火苗把屋子裡烘緒的溫暖無比。李氏從外邊進來,見兩個人都不說話,不覺奇怪的問道,“怎麼了這是?二位怎麼相對無言了呢? ”
柳雪濤原本趴在桌子上玩弄茶盞的,聽了李氏的話便坐直了身子,問道,“今兒不是定了一桌酒宴麼?怎麼還不見人來? ”
李氏笑道,“我正要說這事兒呢,人已經來了。菜可以開火了吧? ”
洛紫堇點點頭,慢慢的站起身來,說道,“得了,開工了。我覺得我們天生就不是受富貴的命,明明不缺銀子,卻偏生弄出這個營生來。 ”
柳雪濤笑着站起來說道,“王妃也別抱怨了,您若是不開心,那今兒就讓咱來掌勺,看看這些日子來跟你學的手藝如何了?”
洛紫堇擡手捏了捏她的臉蛋兒,笑道,“罷了,你還是給我打下手吧。”
二人說笑着進了廚房,李氏也跟了進去。
這裡的廚房自然不比尋常菜館的廚房,整個廚房是三間通透的大房子,裡面好不見一絲油泥污垢,真正的窗明几淨,猶如樣扳景觀。
廚房是半開放式的,若客人提出要求,是可以進來參觀的。當然,客人進來看的時候,洛紫董等人是不會在這裡的,不然事情傳出去說謹王妃在私房菜館兒當廚娘,這王府的威儀何在?外邊傳言是傳言,若是叫人家真的看見了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洛紫堇,柳雪濤和李氏三人進來之後,原本在裡面掙菜順菜的幾個利索媳婦忙上前來福身請安,並有人拿了三個精緻漂亮的詩葉邊圍裙給三人套上。
看着這樣的美女在廚房忙活本身就是一種享受,何況她們原本又有着精巧的廚藝。
柳雪濤一邊將隨着南邊貨船運來的鮮嫩黃瓜切成小手指粗細的長條,盛載白玉雕的卷葉盤子裡,又拿開水綴了一下,放在一旁備用。這個是要做一個秘製油潑黃瓜用的,此乃是柳雪濤本人很喜歡的一道小鹹菜,如今在這靜雅閣裡,要賣二兩五錢銀子一份。
那邊洛紫堇正用心切着鮮綠的蘆筍,這些新鮮蔬菜在二月裡的北方根本是見不到的。柳雪濤讓自家莊子上的菜農在紹雲縣試驗種出來的溫棚蔬菜都被柳雪濤給弄到了京城來,自然是先滿足自家供應,而且再分出一部分給安慶王府送去,還有柳家自然也少不了。如此一來,這東西也都剩不下多少了。
有些人家吃到過這些新鮮蔬菜的也想着回去自己健溫棚種植,只是一來這些吃到嘴裡的人都是主子,主子們一個個兒只知道發施號令,並不瞭解種植原理,而那些瓜果菜農們又不懂得什麼人工授粉之類的東西,所以大都是半途而廢,白白的虛耗了銀子,並種不出什麼蔬菜來,沒過多久大家也都放
棄了。
柳雪濤倒是憑着這些別處買不到的蔬菜賺足了那些富豪劣伸口袋裡的銀子。
李氏按照洛紫堇的吩咐在一旁打下手,柳雪濤因問她,“大嫂子,今兒來定宴席的人是做什麼的?”
李氏一邊把洛紫董獨家秘製的醬汁仔細的淋到剛從熏籠裡端出來的一盤牛肉片上,一邊說道,“是通政司劉國通劉大人在咱們這兒宴請文華殿大學士簡大人。據說劉大人家的三公子今年要參加春闈科考,想必是想請簡大人猜一猜今年春闈的考題吧。”
柳雪濤聞言一愣,忙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頭問道,“這個簡大人是什麼來路?他怎麼有這麼大的本事,能猜得到皇上欽定的考題呢?”
洛紫董卻依然忙碌着,頭也不擡的說道,“文華殿大學士簡華楓如今乃是在宮中給三位皇子講書的人,官拜太子少傅,乃皇上十分綺重的文臣之一。你若是不知道他,回家問問你們家盧大人,他一準兒知道。”
柳雪濤冷聲一笑,說道,“如此說來,他們竟是在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洛紫董淡然的笑道,“我們開門做生意,賺我們的銀子,可不許你多管閒事兒啊。”
柳雪濤卻不以爲然的笑道,“老闆娘放心,耽誤不了你賺銀子。不過呢——這閒事兒也要看看是跟誰有關的。你們在這兒忙着,我去瞧瞧。”
“哎—— ”洛紫堇忙轉身阻攔,“只許你悄悄地,萬不可輕舉妄動啊。
柳雪濤一邊解圍裙一邊點頭,“知道知道,你就放心吧。我也是經歷了大風大浪的人了,這點小事兒還能沒有分寸麼? ”
洛紫董和李氏對視一眼,無奈的笑了笑,繼續忙碌。
柳雪濤洗了手,胡亂拿了一塊帕子擦了擦,便出了廚房沿着蜿蜒曲折的遊廊悄悄地往前面去。
劉國通選擇靜雅閣約見簡華楓乃是看中了靜雅閣的私密性。他仔細的打聽過了,京城這些酒樓菜館兒,唯有這個靜雅閣私密性最好。據說他們一天只接待一家的預定,雖然銀子要的高,幾乎是天價。可事關自己兒子的前程和自己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他也少不得咬咬牙狠狠心,在這裡預定了。
再說了,那個簡華楓乃是眼高於頂的傢伙,整天在宮裡帶着的人,什麼場面沒見過?在尋常的酒肆請他,說不定他根本不給自己這個面子。
果然,劉國通一說宴席定在了靜雅閣,簡華楓果然就應允了,劉國通還聽簡家的下人說,他們家簡大人在答應劉大人邀請的時候,把同時約見他的另外三四個朝中大臣一概都回絕了。
劉國通便暗暗地爲自己做出的這個英明決策趕到慶幸。人在官場混,依仗的不過是一份豪放的氣魄,瞧瞧,同樣是請客,定在靜雅閣,人家一聽便來,定在別處,人家根本不稀罕。
簡華楓答應劉國通出來吃頓飯也的確是衝着靜雅閣來的。他也聽說這地方私密性很好,一天只接待一家宴請,不管人數多少。就算你只有兩個人,人家只要接待了,就絕不會再接待別人。二呢,是他早就聽說靜雅閣的飯菜乃是天上神仙都吃不到的美味,宮裡的那些膳食跟人家比,都遜色三分。但就是太貴,貴的有些離譜。想他一個太子少傅一年的侍祿銀子,估計都不夠人家那裡的一桌酒宴。所以他一聽說劉國通定在靜雅閣,便忍不住心動了。
柳雪濤走到這二位朝中重臣落座的雅間時,這兩個傢伙正對坐品茶。茶不是御用的什麼名茶,而是洛紫堇自家炮製的七珍茶。所謂七珍,乃是取中藥裡面的七種有滋補功效的花草搭配起來,有幾種不好看的花草是在煮水的時候加入的,而泡開之後色澤豔麗,有觀賞功效的珍珠菊,菜莉花則放在白瓷杯裡沖泡觀賞,既雅緻,又可以在春寒氣躁之時給人飲用,有利於潤肺補身。
劉國通正在誇讚着,笑道,“簡大人,人家都說這靜雅閣的一草一木皆十分講究,如今看來的確不假吧? ”
簡華楓呵呵笑着點頭,“不錯,不錯,的確不錯!”
劉國通也跟着笑,轉着圈兒的吹棒着簡華楓,“簡大人真是越來越忙了,之前的時候還能在幾位王爺府上的家宴中遇見大人,今年的年酒,竟然想見大人一面都不能,據說大人一直在宮裡陪王伴駕?下官真是羨慕的很啊!
簡華楓連連搖頭,面上苦笑,實則眼睛裡全都是洋洋自得之意,“不瞞滿劉大人說,在下很是羨慕劉大人呢。這大正月裡的,誰不想跟親戚朋友們聚在一起樂和樂和啊?可皇上非說皇子們課業要緊,耽誤不得。不許老臣懈怠,唉!咱們爲人臣者,也只有拋下家人親朋,以國事爲重了。 ”
劉國通笑道,“那是皇上看重大人。下官想求的大人這樣的前程,還得不到呢!來來來,大人,這主菜看來還要等一會兒,咱們先嚐嘗這家特製的點心,這個好像叫什麼‘玫瑰香’來着? ”
“是‘五彩玫瑰雲絲香’,劉大人,詩詞上您還是這麼不留心。呵呵…… ”
“呃,是是是,下官其實就是個粗人,哪懂得這些雅緻的東西…… ”
劉國通是極力的哄擡簡華楓的才識,簡華楓也是頗有些自大迂腐的毛病,二人一唱一和說的倒是熱鬧。
柳雪濤在外邊聽得不耐煩,正要轉身回去呢,卻聽見裡面忽然壓低了聲音。先是劉國通那沙啞的破鑼嗓子,神秘兮兮的問道,“簡大人啊,下官聽說皇上有意讓大人做今年春闈恩科的主考官?大人高升的機會眼看就要到了呀,下官先在這裡恭喜大人了。”
“呵……言之尚早,言之尚早啊。此時皇上還沒有定下來呢,上屆恩科乃是王明舉王大人的主考,以老臣看來,今年還是非他莫屬啊。 ”
“哎呀,大人還謙虛什麼呢。下官聽說皇上對王承相不滿已久,而且——據說二皇子現在也不如大皇子深得皇上歡心,看來還是大皇子前途無量啊。簡大人將來必定會高登相位,把那個王明舉給壓下去。 ”
簡華楓慌忙的阻攔道,“哎劉大人慎言,此事可不能胡亂說呀,搞不好可是要掉腦袋的!”
劉國通嘿嘿笑道,“簡大人放心!下官約簡大人在這裡說話,就是看中了這靜雅閣的安全。這來往伺候的不過是些小丫頭,這些丫頭據說是被這家店主從南邊買來的,家人都在南邊,在這裡做事,終年不出大門。大人還有什麼好怕的? ”
簡華楓不語。劉國通又屏退了屋子裡的丫頭,吩咐道,“都給老爺我到外邊伺候着。 ”
屋子裡四個服侍的丫頭福身應了個是,便魚貫而出。
柳雪濤躲在後窗戶根兒上,不動聲色。只聽裡面劉國通又問,“簡大人啊,縱然這主考官皇上不任命您老,好歹您是個副主考吧? ”
簡華楓嗯了一聲,說道,“差不多吧。皇上前些日子倒是跟老臣提及過,不過皇上的意思是朝中老臣在朝根基太深了,各位大臣之間關係盤根錯節,祿王之事,當年很是讓皇上頭疼啊。所以皇上有意今年的恩科再出新意,索性連主考官都用新人。這主考官的好差事怕是果然落不到王承相的頭上了。”
“哦?那以大人看,該是誰呢?難不成會是上屆恩科的狀元郎孔大人?”
“孔德昊?嗯…… ”簡華楓搖了搖頭,聲音越發壓得更低,若不是柳雪濤天生對某個名字十分敏感,恐怕都聽不清楚了。而簡華楓那耳語一般的聲
音,居然說的是,“盧峻熙。 ”